舱门在姜灵与冬明身后合上了。
胡多只不过早出来两三秒，此时居然已经不见了人影。指挥台这边通道宽阔，可以二人并行。两人自然不会浪费这一点。
姜灵走着走着，转头望向冬明。冬明的侧脸依旧，除了不再瘦得锋利。姜灵突然微微笑了。即使有些事不那么招人喜欢，但至少冬明在。所以姜灵一路走，一路把冬明看了个三四回，而后五六回、又而后八九回。
冬明察觉了，起先没问；被看多了，耳根渐渐晕红了一抹：“怎么了？”
姜灵好笑，又叹了口气：“路林刚才为什么叫我留在那儿？一点不好玩。”
冬明扣住姜灵的手：“大概想让你懂一点。”
姜灵也是这么想，当下无可奈何点点头：“好吧……其实，我感激‘上课’的老师。我只是不喜欢‘上课’的内容。对了，朵红膏是什么？”
“五级活性物。对新鲜伤口创合特别好，别的一般。”
“妮琦与安亚是皇室？”
“我也才知道。皇室成员很多，一般人认不全。”
“琪雅的皇室只是个象征？礼节上很特别、很郑重啊！鞠躬九十度。”
“现在是。据说几千年前，第一次星系战争刚刚结束时，琪雅的皇帝权力很大，后来星域重新开发，它控制力不足，便慢慢衰败。不过依旧是个大世家。直到十四年前，因为通敌成为众矢之的，被联手削权，从此就只是一个象征。当时，他们想以此攥取一部分的琪雅。”
“分裂主意？”
“分裂不分裂……怎么说呢。他们看重他们皇家的利益，胜于整个琪雅的利益。这很正常。而后他们失败了。就是这样。只是利益争端。”
“是啊，只是利益。”
……
两人又走了一段，都不曾出声：姜灵若有所思；冬明没有打扰姜灵。
而后姜灵忽发感慨：“小孩子真有趣。”
冬明这次没那么忧伤了，他平静多了，顿了片刻，问姜灵：“你喜欢？”
“或许吧。不过……”姜灵摊摊手，“噢，不过他们也很麻烦。”
——看看，妮琦、安亚、胡多，哪个不麻烦？
还全是老相识的孩子。
幸亏路林厉害，统统搞掂！
*********
这一次午餐时，姜灵已经吃得与平时一样了。不过冬明依旧让姜灵点了两个水果。一个大红苹果，一盘荔枝。
由于雷列号被开去支援矿区了，姜灵便没法学开小型舰。虽然蓝斯号上，其实也有几套模拟操作系统备着，可惜那是军用的。与体术、精神力的测试设备一体，全是军用的。
而这方面的东西，军用品自然比民用品先进，技术也自然保密，所以姜灵很有眼色地避嫌没去——她已经偷了人家二阶体术的一套简易器械……搁在脑海里了！
因此这个下午，两人过得宁静，呆在舱室里，一个翻新闻、看指挥官学院的情况，一个完成了当日的语言课，飞速浏览一些琪雅的农科教材。就是看简介，具体太深奥，得慢慢去学。
他们没搂没抱，只是挨在一块儿。两人都舍不得丢下另外一个，便不曾接入星网去。姜灵还好，舱室里的接入仪屏幕不算小。冬明摘下了腕式接入仪，就在那方寸大小的屏幕上翻看，亏得他居然毫不觉得麻烦。
不过冬明看的是新闻标题与摘要，逐条翻扫，而后偶尔才看一个全文，妨碍倒也不大。
……
他们两人午后忙碌，路林则到了晚上，爬上了她的大床。亚勒进卧室更晚了一点，进去便问：“为什么不答应安亚？他的要求不难。”
路林正搂着被子打哈欠，闻言一下子翻身坐正；她坐起来自然面朝床尾，于是便微斜了亚勒一眼：“你自己说你不管。”
亚勒点头，跪上床沿，膝行到路林身边，盘坐下来：“嗯，他们早就和我没关系了。可朵红膏……从他手里来，比较安全。我不介意。”
路林转头看亚勒，随即下巴一翘，竖手按在亚勒的胸口、轻而坚决地一推：“可我介意。”而后路林冷声道：“他死得太快了……太快了！”太快了，所以怨恨还没发泄。
亚勒覆上了路林的手。路林倏然抽回手。亚勒放下手，也没握、也没抓：“那些事，已经过去了。这回他们自己掺合进来，那就由他们去。”
路林声音不冷了，但却更硬了：“渡假时，我学到一句话：‘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些你不该不懂，当初为什么偏要保下他们？”
亚勒没立即回答，他端详着路林的眼睛——它们是钴蓝的原色，没变。于是亚勒开口了：“我只是……路林，别让恨损毁了你自己。报复是理所当然，迁怒会让你对自己失去控制。不要那样。”
路林看了亚勒一眼：“控制？你以为我……”她没说下去，转回头面朝床位，盯着舱壁，嘴角微抽，换了个话题：“这回倒好了，你满意了？”
亚勒望着路林的侧脸，有些不解，不过他回答得简单：“如果你担心，那你就去做。”
路林大奇：“咦？他们可是你亲自抚养了好几年！”
亚勒低头失笑：“不，没有。他们只是与我住在一块儿。你……那时候不行；现在，你还恨得那么多吗？”他说这话时，既温情又淡漠，平静而没有迟疑。
路林若有所思，没再说话。而亚勒静静陪了一会儿，扯过被子盖上了两个人：“睡吧，不早了。”路林略一点头接受了。
她态度温和，于是亚勒得寸进尺，试着去亲路林，与她摩挲脸庞。无关情动，只是亲昵。路林回应得温和。只是这时比路林平时睡觉的时间已经晚了，所以到了后来，路林就困了，眼睑沉甸甸起来。亚勒这才收手。
*********
可惜这两人躺下之后，还没享受几分钟的宁静，蜂鸣就响了。
路林一下子跳起来，扑到床尾抓过睡衣，胡乱一套、冲了出去。
亚勒望着路林出去，慢慢坐起身来，抱住了腿下巴搁在膝盖上，忽然笑了开来——他的确权限不足、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他至少知道……路林很兴奋、很开心，而且正在心里疯狂奸笑！
这就够了。
……
路林穿着睡衣上星网，好在她在星网上的形象，倒是没穿睡衣，还是与姜灵见面时，那一身秋季猎装。
蜂鸣提示来自会议室。路林在进会议室的门之前，轻快掂起了栓在门上、浮在半空的方石头——浮在半空，也即这文件被随便扔在屏幕上；栓在门上，也即这文件被设置了触发。方石头只是它的外观。
没错，这文件不是别的，正是那个贴上资料包、又删除的密匙。
……
会议室里一张光可鉴人的大圆桌，但布置并不特殊，很简单，没有人时看不出这个房间是做什么用的。不过此时，这里桌边坐着一圈正装的军人，全部一身军礼服，纽扣扣到领口，帽子端端正正摆在面前桌子上，与桌子边距分毫不差。
唯有上首一位老人，面前没帽子，制服领口敞开，陷在椅背里，翘着二郎腿坐在那儿，左右两边好几个位子空着。这老人光头，不过留着一把漂亮的短络腮胡。他瞧着其实还挺年青，但可惜，他的胡子眉毛全白了。这出卖了他的年龄。
而他左手边有一位老太太，也是到了头发雪白的年纪，但却不稀疏，剪着短发依旧很好看。她穿着便服，居然还戴着一副厚眼镜。这令她瞧上去像一整个老学究，可惜她镜片后左瞅右瞧、幸灾乐祸的眼睛，怎么也没学究气质。
路林一身猎装推门一进去，没人动，但好几个人瞪大了眼睛。而伪学究老太太则立即摘下了眼镜，仔细打量了一番，欣然道：“啊，您穿这身很漂亮，比那黑不溜秋的制服好多了。”
她一句话得罪了一屋子人，可偏偏在座那么多高级将领，没人有反应，唯独络腮胡老头子瞪了她一眼。【※】
而路林莞尔，道：“谢谢。”笑纳之后，开门见山：“正式会议？通知里没提。”拉出菜单准备改装。
路林动作不快，甚至可以说慢得过份；而白胡子老头摆摆手道：“不是。”他朝伪学究老太太一引手：“这位找你有点儿事。”
路林迅速抹掉了菜单，悠然拉开一把空椅子坐下来，向对面的伪学究老太太恭敬道：“您说。”同时把密匙文件放在桌上，轻轻一推，推向伪学究老太太：“对了，我拉下了这个。唔，请您见谅。”
“啊哈，就是这个。没什么，你别在意。假期办事，谁都容易疏漏。”伪学究老太太拿起那个密匙一看，毫不停顿，直接拉出菜单来操作。“我没别的事，就是为了这个小东西。这回真是多亏您。”她一边客气，一边却是飞快操作，一边还状似自言自语地嘀咕：“我可没想到，居然会惊动了这么多人……不过刚好，不需要另请见证人了！”她解开了石头，拉出一张文卷，摊平，递给络腮胡老头子签名：“你先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