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仆人一见情况不对,翻出围墙钻进了树林子里。
但是,乱世里当兵的,什么眼力?
循着后园的痕迹,把青年仆人抓了回来,好一顿拳打脚踢,这才慢慢逼问;与此同时,士兵们在青年仆人挖掘的地方,一通东挖西找,最后一无所获,押着青年仆人走了。
老仆人受惊,大病一场,被他儿子接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几年内,腰里别着枪的人,陆续来了好几拨,都是一个德性。
接下来,园子渐渐荒废,除了冬天偶尔有流浪汉、乞儿之类暂时栖身,没什么人来了。
然后一个冬天,在此栖身的乞儿不慎走了水,烧了房子。
幸而那会儿刚下了一场大雪,这才没引起山林大火。
再接下来,一群工作人员来到这儿。他们穿得十分朴素,丈量土地,登记造册。他们砍伐成材的大树,又种上清一色的松树。有马尾松,也有油松。
后来又有一群年轻的学生娃,无论男女,个个剪着短发、戴着红袖章。
他们登到山顶,把小小的柳公庙砸得一塌糊涂;没过多久,他们又来了,催着几个林场工人,兴高采烈地上山来,干劲十足地选了几棵树,伐倒拖走。
其中,就有几棵当初一起被种下的树。
老樟树当时还不能算是最好的那一批树,没被选中。但是,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却令这一幕特别清晰。
最后,开发风景区,山路铺水泥,推土机爬过,轧去了最后一点痕迹。
柳公庙作为景点之一,当然要扩建、要大建——否则怎么收门票?
刚好原先的山居,是地主的私人土地,打倒地主后,被收归国有。于是就这样,新的柳公庙,金碧辉煌,占据了大半个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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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灵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睁开眼睛,不由长叹一声。
随即,姜灵又偷偷乐开了。
其实剩下那罐银元,并没有不翼而飞。只不过,因为年头关系,整个罐子,已经被老樟树“踏在了脚底下”。
——就如同小草往上抽芽长叶,结果拱翻石块一样;老樟树的根往下长,把罐子压进了更深的地下。
挖寻的人,怎么会想到这一点?
看另外三个罐子的痕迹,总以为若是还有,也肯定在差不多深浅的地方。所以他们左挖右挖,挖了个底朝天,挖断了好几条树根,却一无所获。
于是就此死心,没有再来。
老樟树又怕又疼,从此把剩下这个罐子,定为『危险的坏东西』。
与老樟树的交流,并不费力。想到一大笔钱就要轻松到手,姜灵精神格外抖擞,左看右看,仔细打量四下的地形。
老樟树很乐意把罐子拱出来给姜灵。不过这份“拱”东西的力气,还要姜灵来出。为了省力,姜灵一心想要选一个好一点的方向。
——毕竟,合果芋和老樟树,这大小也差太多了!
就在这时,小路另一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小男孩一边叫着:“爸爸妈妈,快点呀,我们去看大树!”一边“啪嗒啪嗒”往上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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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灵连忙扭头看去。
是一家人。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一对夫妇;看穿着,家境富有。
夫妻中,女人比较年轻,浓眉大眼,笔挺的鼻子,长相明朗,算得上漂亮,保养得也好,估计在三十到三十出头;男人年纪大些,约莫四十多了。
小男孩活泼好动,冲到大树下,气喘吁吁,小脸红扑扑汗津津,还不肯消停,三蹦两跳,在几个水泥花坛这儿,爬上赶下,把脖子上挂的一个小玩意儿,折腾得跳了出来。
——那是一枚翠绿的平安扣;原来露在外面的,只有后颈上一圈儿细红绳。
令姜灵意外的是,那枚平安扣上,也有一团“白雾”——非常小,只蕴含在平安扣里面。也不像漫山的“白雾”一般流动。
确切地说,像是“白乳酪”。不过虽然凝固,但浓度并不高。
——灵气这东西,玉石上也有?
姜灵不由多看了一眼。
不料她多看了这一眼,小男孩的妈妈就警惕了起来,叫住小男孩,把平安扣塞回圆领汗衫里:“煜煜,戴好,这个不能让别人看到,万一碰上坏人,会把它抢走的。记住咯?”
男人步子迈得缓,刚刚走到花坛前,把这一幕从头看到尾,一听这话,顿时脸上挂不住了:“你说的什么话!哪有那么多事,让他自个儿玩。”
女人不乐意了,没接口。
姜灵没在意,但有些哭笑不得;为了解开尴尬,赞了一句:“是块好玉。”
那女人又得意又鄙夷,理好了小男孩的领口,直起身来,一理挎包肩带:“这是翡翠。”
男人隐晦地瞪了一眼老婆,打圆场道:“翡翠也是玉——是硬玉。”转而向姜灵歉然点点头,搭话道:“小妹妹你懂玉石?”
他们两个一开口,姜灵就听出来了,女的是川徽口音,男的是北方人。姜灵被他这一声“小妹妹”雷得里嫩外焦。但这个男人说得随和,也没有若有若无地凑近,所以姜灵对他观感不错,一边安抚自己的鸡皮疙瘩,一边回答道:“不懂,只是看着色泽好。”
女人早已经转过了身去,还叫上了小男孩:“煜煜,走,我们去那边拍几张照。”留给姜灵一个侧脸。姜灵说话时,看到她不屑地撇了撇嘴。
姜灵不动声色,移回了目光。男人瞧瞧那边,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发觉姜灵在注意他,歉然笑笑,对姜灵道:“你看我几岁?”
姜灵不知他为什么问这个。彼此陌生,既然对方和气,姜灵当然也要客气一些。所以姜灵目估这人四十出头,说的却是:“我看你比你老婆大一点,三十五左右吧?”
男人听了有些得意,解释道:“四十九了。叫你一声小妹妹,不算占便宜吧?没办法,现在要是开口叫一声‘小姐’,别人不理你算好的了,搞不好一个耳光甩过来。”
眼下,小姐这个专属于古代闺秀的词,有了一层人人知道的新涵义——妓女。而这人说得爽朗,有一种生意人味道的痛快作派。听他说话,姜灵感觉舒适,于是点点头恭维道:“这可看不出来,你身体很好。”姜灵交际不多,场面话不会说也不想学。但五十来岁的人了,最关心的,无非自己的身体,这一点,姜灵倒是知道的。
男人笑了笑:“还行,还行。”掏了一张名片给姜灵:“比那个还好的玉,也不是没有。小孩子家家的,戴个玩玩而已;好的没敢给他,毕竟每天要上学、要出去玩,怕惹人眼红。你要有兴趣,就来店里看看。”
他说得自豪,又实在。自豪是对自己的事业,实在是对儿子的关切。因此,姜灵对这个男人印象比较好,道了声“谢谢”接过来,但还是忍不住道:“比那个再好的玉,我恐怕买不起。”一边看了眼名片:张甫,东瑞珠宝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下面是手机、办公室电话,与店铺门面的地址。“张先生,恐怕要辜负你一片好意了。”
那边女人陆续朝他们打量了几眼,在小男孩耳边低声说了句;小男孩转过头来,大叫:“爸爸,我饿了!”男人冲儿子应了一声,对姜灵道:“你才二十多吧?我看你身上有贵气,以后肯定不一般,到时候别忘了照顾我几注生意啊!”忙忙哄儿子去了。
姜灵的耳朵比以前灵敏。刚才那女人附耳跟小男孩说的话,姜灵其实听得很清楚——“你肚子饿不饿?叫爸爸去吃午饭了,咱们去必胜客。”
对此,姜灵并不在意;毕竟说起来,人家也是正当防卫,最多警戒级别过高了。但后面“贵气”两个字,却又令姜灵哭笑不得,朝这一家子礼貌性地摆摆手,目送他们离去。
小男孩跑在前、两夫妻跟在后,一家三口下山而去。
姜灵收回目光,琢磨了一下名片——名片仿古花纹底子,瞧着像以前那些文人墨客自制的精致花笺。端庄大方,风格华美。
——贵气?
囧归囧,姜灵对这个词,的确留上了心。因为林语者的关系,姜灵对鬼神、风水等说法,比以前,多了几分保留意见。
原先姜灵只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入乡随俗”,混个心安;而现在,姜灵希望可以有机会,求证探讨一番。
所以,姜灵仔细收起了名片。
然后,接着忙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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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棵古树名木,树根处都添土砌了方形水泥花坛护着。
花坛与花坛连成一片,这一整片,都用石砌、用水泥建稳了。以防大雨造成的泥石流,或者山上山下钻土打桩,令树根处的泥土塌方。
不过,大树在泥土下的根,不会比它长在地面上的树干树冠小。
事实上,非盆栽的树木,树高与根深,总是后者占优。
也就是说,姜灵只要找一个比较陡峭的方向,往山下的方向走十几米,落脚的地方,就会很接近老樟树的树根。
姜灵今天出来玩,为求方便,背的背包,而不是挎包。
当下,姜灵打开背包,检查了一下大小,又与老樟树交流了一下,确定陶罐不大,用背包足以轻松装下,这才开始行动。
按照老樟树传达过来的陶罐位置,姜灵四下看看,选中了靠近山体的一边,走下水泥台,趟过杂草,往山下踩去。
最后,姜灵在几株杯口粗的松树间停了下来。
很快,姜灵再次体验到了那种“抽空”的感觉。
老樟树迅速传达过来欢欣与遗憾交杂的情绪,接着还有鼓励。
而姜灵脚前的地上,土块裂开了细纹。
姜灵休息调息,与周围的山林交流,接着继续努力。
“白雾”流淌得更急了,姜灵再一次“抽空”。
这一回,土块明显拱起,地上微微隆起了一个小包,直径一米多。
此时,陶罐离地面已经很近了,大约半米左右。但姜灵没带锄头,何况这儿毕竟是风景区,一个游客如果在此挖掘,很容易招来瞩目。
所以姜灵左右看看,决定向身旁的小松树们求助。
最后一次,仿佛有活物在地下缓缓拱动一般,几分钟的时间,一个东西被顶了上来,直破地面。土块崩落,露出了大半个陶罐。
姜灵连忙示意它们停下。
忙完的树根应声停止,欢快地缩了回去,更舒畅、更深入地扎进地下。
老樟树高高兴兴。因为它不仅摆脱了危险,还受到了好一番滋补。
小松树们高高兴兴。它们前所未有地忙乎了一通,然后赚了一大笔。十分合算,所以再来几次,它们也乐意。
姜灵也高高兴兴,轻松拨开落叶枯枝与浮土,捧起陶罐。
陶罐沉甸甸的。但是,这里毕竟是风景区、柳公庙,随时有人登上山来。所以姜灵按捺下好奇,并没有急着看;大致擦掉陶罐上沾的泥土,然后就塞进了背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