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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一念千秋远

方隐仙正色道:“若无茶货,怎敢来惊动王家老爷子您。”

王二叔手里握着那半块茶砖,听得方隐仙这一句话,一腔怒火慢慢消了下来,捋着及胸的灰须,目光灼灼望着眼前这一名少年。王二叔身子高大微胖,轻绸胡服穿在他身上显得四平八稳十分得体,俯仰间有着不怒而威的气势。

在荆州这夹缝之间,能执着王家历数主而不败落,王家二爷王保德怎会是等闲之辈。听得方隐仙这一句话心里便有了数,把手里半块茶砖递回给了方隐仙:“你真是太平溪人?”

王二郎瞧不惯老儿王保德这副模样,站前了一步,咧嘴道:“没想到上月还饿得差点易子而食的太平溪人,原来有着这么大名声啊。”

说着嘿嘿而笑,方隐仙也跟着王二郎笑起来。

笑声像是会感染那般,不知所以的绿茗瞧两人笑得开心,自己也‘咯咯’地笑了起来。

慢慢地,三人笑得前仰后合,泪水都笑出来了,其中辛酸与自嘲之意,不足以外人道。

王保德冷冷看这主仆三人,再问了一句:“你有多少好茶?”

方隐仙抹去眼角的泪水,缓缓止住一腔荒谬的笑意,伸出一只手指道:“十块,是十年期的上品茶砖。”

王保德目光如刀,望这名少年那张俊秀的脸庞,一股仰不住的怒意在胸里难以消平,只是十块上品十年太平溪茶砖对他来讲价格非同一般,此时定难契丹人,晋地沙陀人均客居江陵,若今年江陵茶庄仍是拿楚茶来糊弄他们,从此这些人将不再来江陵,直接去楚地买茶。

王保德缓缓问:“十块茶砖,你想卖多少钱?”

方隐仙收起了笑意,正色道:“王老爷子是识货之人,十块茶砖我送你五块,另外五块卖你一千五百钱。

听到方隐仙开这一个价,站在宅门里的王映月忍不住‘啊’地轻呼出声。

王保德脸上现出一丝笑意,望着眼前这少年时,眼里有了几分赞赏,点头道:“你住哪里?我让小厮驾车随你去取茶。”

方隐仙行了一礼:“多谢王老爷子了,今天初来荆州,只是想在寻一识货之人,明晨我便带着那十块茶砖,来茶庄找王老爷子喝茶。”

方隐仙年岁虽小,但说话有着自然而然的信服力,王保德虽然对方隐仙印象不好,听得这几句话心里也对这人升起几分好感,点头道:“那便明早等你送茶来了。”

说完转身回宅里去。

方隐仙见事已应下,向那小厮六福道了个谢,也施施然走了。

王保德回到院里,在厅堂里双喜过来:“你随在这少年身后,看他住在哪里。”

双喜应是就去。

王保德那沉郁的双眼冷芒一闪,轻笑几声,摇着头回去侧房里,前日新得了‘快雪时晴贴’的摹本,一想起这贴与那已经到手的茶砖,那颗不改当年热烈的心又沸腾起来。

方隐仙那一手在王保德眼里可谓是幼稚至极,王保德用屁股都可以想得出方隐仙此次从太平溪来江陵绝不会只带了十块茶砖。

念想至此,王保德捧起台上那‘快雪时晴贴’畅快念道:“九月十七日羲之报:且因孔侍中信书,想必至。不知领军疾后问。忧悬不能须臾忘心,故旨遣取消息。羲之报。”

哈哈大笑,畅快无比。

王映月在厅堂里听到二叔这笑声,心中有些隐隐的不安。

“东家,那个老头儿说话皮动肉不动的,真是讨厌极了。”绿茗在街上发表着她对王保德的印象。

方隐仙应是,凡绿茗觉得讨厌之人,方隐仙也定一同厌之,张道榭除外。

王二郎问方隐仙:“里正爷,您怎么跟他讲只有十块茶砖,咱可是带了上百斤,三百多块茶砖来啊。”

方隐仙回道:“跟他讲十块就十块,这一次是这一次的价钱。”

王二郎还有点不明白,绿茗倒是明白了:“这一次卖给他就没了,下次再卖时价钱又会不一样了,东家,是吧?”

方隐仙点头不说话。

他不认为王保德会看不透他的用心处,如果王保德真不知他的用心,那便好好的做生意。要是王保德看透了他的想法,若不用强,也绝不能讨到任何便宜。但这里是人家的地盘,而自己又是明摆着送羊入虎口,若换成自己是王保德,会如何来对付自己呢?

是好好做生意,还是杀人抢货?

方隐仙想到这里,嘴角现出一丝笑意:若自己是王保德,定会好好笼络自己,绝不会做这种杀人抢货杀鸡取卵之事。

这仅是一念之间的差别。

在三人的身后,正远远跟着王宅家丁双喜。

“东家,那里躺着一个老头儿,正在流血,东家。”绿茗眼尖,指着一处破宅的柴门里,正卧着一名老头儿,身子微微颤着,鲜血染了半边布衣,看来是正努力着要撑到屋里去,却晕倒在了柴门里。

方隐仙三人跑步上前去看,翻过这趴在地上的老头儿。方隐仙一见这老头儿样貌,心中便一怔,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伤口在锁骨处,被利物刺穿锁骨,前后透穿。抱起这名仍有气儿的老头儿上身,方隐仙从地上抓起一把粘土,直接捂在老头儿的前后的伤口上。此时若不把血给止住了,再流多片刻他便休命矣。

又从老头儿衣襟上用牙咬撕下几条布条,这老头身上衣裳看起来残旧邋遢,却是罗绵丝绸,方隐仙帮老头儿绑好伤口,又拭去他脸上的泥土与草屑,这才瞧清了他的脸孔,终于想起了这老头儿是何许人了。

住在洗脸坪上的那名老太监!

方隐仙不知这老太监为何会跑到这里来,也不知他为何会受如此严重的伤。

太监在方隐仙心中一直是一个邪恶神秘又令人厌恶至极的团体,只是此时见到这老头儿这蜡黄的面孔,失血过多而苍白的嘴唇,想起这老头儿太监的身份,心中又产生着阵阵抽痛。

是什么原因需要一个普通人来受这种磨难呢?

方隐仙把老头儿背起,胸中如梗难受,背着老太监往杨宅走去。

王宅家丁双喜远远望着方隐仙进了那早已败落的杨宅后,便转身回王宅去。

此时荆南行军司马王保义已经回来家宅中,正在跟二弟王保德讲着话。

“大兄,今晚派一队兵给我用。”王保德手里仍捧着那一张‘快雪时晴贴’,实在是爱不释手,头也不抬向王保义说道。

王保义点头:“我也认为那几名太平溪人这一次来定不会只带了十块茶砖,今晚便抄他们老底。”

王保德把手里的摹贴缓缓收起:“就算只有十块茶砖,那几名太平溪人也不能留他们性命。”

王保义笑了,点头没有说话。

在帘后听他们讲话的王映月听到要杀了那三名说话有趣的茶贩儿,秀眉皱起,十分不喜,转身便回闺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