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花间医商
3257900000009

第9章 吃鱼煮茶

六爷把家里灶上的铁锅扛到了祠堂前空地上,正站在石台上,向所有闻腥而来的茶户们激扬说着这两筐鱼的来历,跟站在方隐仙面前讪讪讷言的六爷判若两人。

西乡王二伯家也搬来了大锅,和六爷一道架在了空地上。

世代种茶捕渔的太平溪数百茶户,在此时都围着那两筐鱼默默不语,自张瑭来归州当刺史,这一年里他们受的委屈与无形恐慌压力,非一般人可以想像。

三天之前他们还打算着易子而食,精神与肉体都已经陷入绝对崩溃的边沿,但这三天来,他们不但不用吃自家的孩子,还能每天有着稳定的竹米粥可喝,但能喝上米粥之后,今天更在面前出现了两筐鲜蹦活跳的大鱼。

当方隐仙与绿茗收拾好东西赶来祠堂这里时,六爷与王二伯领着东西两乡的诸茶户,静静站在祠堂前空地上等着他。

方隐仙一踏入空地,六爷就大喊一声:“里正爷!我们一起吃鱼!”

祠堂空地群百人只闻六爷一声喊。

方隐仙恍惚间不知是自己幸运还是他们幸运,但他此时已经确定一件事,来到五代虽然不是自己的选择,但这一次绝没有错。方隐仙里暗暗感谢着上苍,也暗暗感谢着那个把他送到这里来的野狐辛七娘。

“来,我们一起吃鱼!”方隐仙唤着大伙儿。

若有一些茶户在吃上竹米那一夜对方隐仙还不是真正的心悦臣服,那么在今天这两筐鱼前面,只要是太平溪人就会仰止不住一腔的激荡之情。对方隐仙带来的惊奇及喜悦,此时都挂在了他们的面上。

在里正爷一声令下,汉子们劈柴,婆娘们杀鱼。

两个锅不够煮,东乡及西乡又有几家回去搬来了几口大锅,架在了祠堂前的十棵大槐树下。

六爷回家拿出他家里珍藏已久的一块茶砖,问方隐仙今天能喝茶不?

除了鱼腥味,饥荒过久的茶户们就是茶也有一年时间不敢喝了。若没油腥压胃,喝茶只会死得更快。

大多数茶户在这一年里死得极快也是因为嗜茶如命,再饿也要喝上一盅茶才作罢。

此时鱼肉在前,六爷那压仰已久的茶瘾在肉香里又被勾引了出来。

方隐仙自然无所谓。

罗三通这一次送两筐鱼过来,已经向方隐仙传达了一个讯号:民间不得捕鱼这个禁令有可能会解禁。

靠在槐树下闻着空气里那浓烈的鱼腥味,方隐仙知道自己又向目标迈进了一小步。

三天时间,方隐仙无时不刻都在盘算着自己能在这个时代走出什么道路,眼前这微弱的希望,是他唯一能抓得住的稻草。

五代时煮茶的方法与现代完全不一样,那时的茶水叫做茶汤,非一般人可以喝得起。而茶树对地区土壤气候等等的要求极高,也不容易繁殖,在唐盛时茶砖的价格一度堪比黄金。

自后唐以来的三十年里,动荡格局令居高不下的茶价跌得比米还便宜,近水楼台的茶户则在这个时间里开始自己来喝起这些卖不出去的茶叶来。

六爷是太平溪里最高明的茶师,在梁军未入驻归州之前,曾经有不少骚客诗僧特地从蜀地或荆地跑来与六爷斗茶。

六爷斗茶的名声也曾经响彻江陵、东川两地。

但此时六爷只想能在饭后喝上一口茶水。

数十条大鱼在多个铁锅里不时便蒸好。毒辣辣的太阳正晒得祠堂空地白晃晃一片。各人执着一个瓦盆,或蹲或坐,在大槐树荫下大快朵颐,啧啧吃着那肥美鲜嫩的三峡鲤鱼。一些矫情的婆娘吃着又忍不住滴起眼泪来。

若无三天前里正爷一声‘不可吃孩子’,那么此时她们咽在嘴里的可能就是依在自己身旁孩子身上的肉了。

六爷几块鱼肉落肚,坐在槐树下闭目一会,睁眼望着方隐仙:“里正爷,让你尝尝本人煮的茶。”

小童马六甲已经帮六爷把煮茶的工具都搬来了祠堂边,六爷拿出一个密封瓦罐放在一旁,在小炭炉上放好木炭,再拍开那泥封着的瓦罐,向方隐仙笑道:“这罐水只是对我有点意义,现在喝起来跟馊水无差异,不过唯有开了它,我才能缓一缓心对里正爷您的感激之情。”

方隐仙一听这话想反对,但六爷已经把瓦罐的封泥给拍开了,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便安静看六爷如何煮茶。

六爷煮茶的方法与后世宋时斗茶技法基本一致。

斗茶无非:煎水,温盏,调膏,注水。

看六爷茶技,如饮醇酒,那浑晦的一双老眼在注水入壶时,隐隐有着平时难一见的风采飞扬,本来微微下垂的嘴角此时与稀疏的胡须一道上扬。等水沸时开始研茶末,温茶盏。瓦罐里水沸如龙球吐于水面时,取茶末入盏,立时注水。

茶香四溢,太平溪诸茶户在六爷注入那一刻,均闭眼陶醉,所有人都寻回了失去的灵魂。

方隐仙静静看着围在六爷身旁的太平溪茶户,看着男女老少脸上那失神又迷离的陶醉表情,心里暖意融融。

六爷一指他面前那盏茶,向方隐仙说道:“里正爷,请!”

方隐仙双手平端起这盏茶,先是一嗅茶气,再缓缓啜着,茶香宛如水流般涌入鼻腔肺部,这种浓郁烈香的茶汤非后世那种甘淡的茶水可比。

方隐仙缓缓喝完这盏茶,放茶盏回槐树下。

站起身来,向六爷作一长揖,感激不尽。

餐毕,诸茶户与方隐仙在槐树下聊起这一年来的苦况及这三天的转变,方隐仙不想听太多恭维之言,拉着六爷只谈茶道。

诸茶户均是好茶之客茶中好手,也不单只是听着六爷讲,每个人都有着对茶道不同的见解及见识。一些种茶择茶的方法更是方隐仙平生未闻,听得拍节不已。

落日西斜时,各茶户收拾好铁锅厨具,各各在祠堂旁散去归家,

午餐吃了一筐鱼,还有一筐便养在各家的水缸里,以备不时之需。

方隐仙和绿茗领了明天的竹米,便回茅屋去。

回到篱院时,茅草屋里的王二郎已经醒了过来,身上绑着撕成条状的麻布,王二婶正在屋里照顾着他。

见方隐仙走进屋来,王二郎躺在床上倒也没有什么表情,向方隐仙点点头道:“里正爷。”

方隐仙也点点头:“这两天里不要多说话,也不能乱动,有什么事尽管喊我。”

王二郎本是默言寡语的汉子,这一点头间,方隐仙与王二郎均有一股热流盈胸,知而不语。

说完又检查一遍王二郎身上的伤口,并嘱附王二婶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

方隐仙让出里屋给王二婶歇息,在夕阳余晖里伸着懒腰走出茅草屋打水洗脸,这一天又过去了。

“绿茗,今天累傻了?”方隐仙逗着靠在竹椅上怔怔望着天的绿茗。

“东家,您说您是哪一颗星辰下凡的呢?”绿茗望着满天星汉,又回头望了一眼方隐仙,轻声问道。

“我怎么可能是什么星辰下凡的呢。好茗儿,来,今晚给你讲一个故事。”方隐仙见绿茗懒懒地,便把她搂了过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好,东家,我想听小倩和宁采臣的故事。”绿茗提起精神忍着哈欠,伸手搂着方隐仙的腰,半倚着躺在方隐仙怀里。

方隐仙自然不想重复讲同一个故事,便开始讲起格林童话里的故事。

在方隐仙轻朗的声线里,绿茗早已沉沉睡去。

夜露沾衣,月色如洗。

方隐仙把绿茗抱回她的竹床上,给她盖好被单,便回屋睡去。

---------------------

您兜里的票,赏几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