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辰西坐在房间的沙发上,眼睛无意识地盯着眼前白色的床单,平整得不见一丝皱折,要不是这满室的烟味儿,这个房间根本就如同无人入住过一般。窗外晨曦初露,穿透这北国秋末的云层,清冷却透彻。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间无意识地燃着一根烟,西装被任意地搭在沙发靠手上,旁边的烟灰缸里堆着小山似的烟头,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似乎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未动。
他知道她是前天下午的飞机到北京的,却一直忍着不去看她。他苦心安排的见面,绝对没有那么轻易,他哪会那么容易就放过她,这次非得要让她记得深刻,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个人是她想躲也躲不过的。
可最难过的却是自己这关,虽然没见着她,可满心满脑子的都是她,之前没找着那是没办法,现下知道她就在同一个城市里,怎么会不想见呢?
昨天中午和几个朋友一起吃饭,其中一个就是在文化部任职的,知道顾辰西这次特意成立了一个“青少年文化教育基金”,旨在支持国家文化教育,奖励青少年儿童的各种突出成绩,第一笔启动资金就拨给了这次的全国中小学生“我眼中的奥运”写作创新大赛,这戏可把他红色贵族的身份给做足唱满了。
那个朋友在席间不停地试探顾辰西,是不是对文化教育产业动了什么心思,可现下的顾辰西是什么人,面上有的是冠冕堂皇的话可以搪塞。却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两日心里是怎般的忐忑不安,左右不是。
散了席上了自己的车,终究还是没忍住,打了电话过去才知道,今儿一天整个活动组都在外面北京一日游,他问清了线路赶过去的时候已经到了晚饭的点。他就把车停在王府井全聚德店门口,不一会儿他们的大巴就到了,一大群人,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人群里的夏楠。
她穿着一件象牙白的羽绒服,衣袖和领子上有些小印花,底下是一条最普通的紧身牛仔裤,套了一双深咖啡的小短靴,头发比以前长了不少,可能是为了方便,被她直接扎成了一束马尾,直直地快要挂到腰部,虽然这天气里穿得不少,可顾辰西却觉得她看起来反倒比以前清瘦了些许。
他看过去的方向只能看清她的侧脸,偶尔几个孩子不听话的时候,她才会转回头去拉身后的小家伙,他这才有机会看清她的眉目。可能是穿着的关系,她小小的脸袋看起来很清秀,脸色倒是不错,可能是在外面玩了一天,两颊微红,有人叫她的时候,她会先微微向人微笑,然后再开口说话。
其实他们下了车就开始往店里走,期间在外面只停留了很短的一会儿,顾辰西却在车里盯着那个身影看得目不转睛,直到那个象牙白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那道门里,才不舍地收回自己的视线。虽只是这么匆匆的一见,可他却觉得她似乎一点都没变,就算看上去比以前长高了点,举手投足间也好象娴静了不少,可他就是肯定骨子里的她还是那个六年前的夏楠。
他固执地等在原地,看着他们吃完了烤鸭从店里走出来,天色已经全暗了,他又不能把车灯都打开,这么看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但就算没看到他都可以想象,那丫头吃烤鸭会是什么德行,吃得满嘴是油还会一脸满足。
他们的车到了酒店,他看着夏楠领着三个孩子一起走进去,突然有了一股冲动,想看看她见到自己会是怎样的反应,会不会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她的房间是他事先就交代好的,顾辰西特地在她对面留了一间空房间,今晚正好用得着,他掐准了时间等她从旁边的房间走出来。走廊的地毯消静了两人脚下的声响,虽然是背对着她,可顾辰西知道那道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背上,他将房卡放到门把上,门锁发出“嘀”的一声,他却清楚地听到身后的她紧张地倒吸了一口气。
门打开的时候他突然有种久违的得逞的窃喜,这种感觉让他好象又回到了六年前,他总是因为在她身上做的种种,时而得意时而恼悔,在这个世界上好象只有她能这么轻易地牵动他身上那些再细小不过的情绪。
他站在已经关合的门背后,直到听到对面的关门声才再迈开脚步往里走。坐进沙发的时候不自觉地摁了摁自己的眉心,疲倦却又带着一丝难掩的欣喜,他几乎不用再怀疑自己的判断,一切肯定会有个水落石出,他绝不会相信这样的夏楠会在六年前不顾刚进牢狱的父亲,挟款带着母亲私逃。夏楠是聪明,但绝没有这样的心机。
夏楠第二天醒得很早,可能是因为大赛在即,让她也有些睡不安稳,毕竟这次来北京她和孩子都带着要为学校争光的任务,的确不可以掉以轻心。走出房门的时候,看到对面的门开着,客人已经走了,工作人员正在打扫房间,一阵烟味飘来,夏楠忍不住咳嗽,想到昨晚那个背影,皱了皱眉,转身往孩子们的房间走去。
作文是现场进行的,开始前夏楠一直在鼓励孩子,三个小家伙倒比昨晚上有信心多了。比赛时间两个小时,来参加比赛的都是各地方学校在初选中的获奖选手,不可谓不激烈。夏楠等在外面,现场作文一结束,下午评审组将马上进行评选,晚上就会颁发奖项。
中午的时候,比赛终于结束,看孩子们的脸色写得应该都不错,夏楠带他们去吃一直想吃的必胜客。等披萨的时候小家伙们又开始好奇了,在他们的家乡小镇上去年才开出了第一家肯德基,披萨是什么他们只在电视上见过。
“小夏老师,你请我们吃披萨是不是奖励我们比赛拿奖啊?”那个五年级的男生问夏楠。
“是啊!”夏楠笑着点了点头。
三个孩子听了,都开始皱眉:“那要是我们没拿奖怎么办?”
“恩……这个嘛,就当为了你们下次能拿奖吧!”夏楠伸手去揉他们的头发,她现在才知道大人们每次摸孩子的脑袋时,原来心里都是如此宠爱欢喜的心情,只是从前的她并没有那么去在意。
小家伙们听了松了一口气,又恢复了原本的开心。下午他们回了酒店,夏楠想等晚上颁奖礼一结束就该准备回去了,所以提前收拾一下东西。本来她来北京前就一直担心,她一离开课外活动班就没人带了,幸好前几天镇上的青少年宫来了个课外辅导员,听说很受孩子们的喜欢,所以学校就请他先来代几天班。现在比赛都结束了,她当然希望能早点回去,总麻烦人家心里还是不好意思。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北京她就有些莫名的不安,其实事情已经过了那么久,北京那么大,又怎么会轻易地撞到那些大人物的枪口上。当初他们也答应过她,只要她带着妈妈离开就不再追究,可她还是隐隐的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晚上去参加颁奖典礼,夏楠帮孩子们正了正红领巾,才拉着他们走进去,这个礼堂布置得很隆重,上面挂着大幅红条,已经有不少老师和孩子到场,夏楠见到几个相熟的面孔,笑着向他们打了招呼。小赵看到夏楠他们来了,就跑过来把他们领到他们的位置上,小家伙们显得紧张而兴奋。
半个小时后颁奖典礼开始,几位领导和嘉宾入场,孩子们的掌声很热烈,夏楠跟着大家站起来鼓掌,却在看到某个身影的时候僵住了手。
那个人走在最中间,也是所有嘉宾中最年轻的一位,可这么看来却一点不显突兀,他身上好象有着一种天生的气场,那是无关乎年龄的,只要有他在的地方,他就该是焦点。比之那个多年前的少年,眼前的男子退却了清涩,现场的他穿着颇有些英国人的考究,可又不显刻意,神情眉宇间与记忆里的那个人一样自信张扬,甚至还透着一份旁人没有的凌厉。
夏楠僵在那里,直到嘉宾们都在台上入了座,她还傻傻地呆站着,小赵在前面一排给她打手势,她才发现了自己的失态,竟一直站着盯着台上的某人看个不停。尴尬地低下头,红着脸坐到位置上,幸好周围多是孩子,没有几个人发现她的异样。
等到她再台起头的时候,却发现台上的某双眼睛也在炯炯的盯着她,她曾告诉他,他的眼睛是她见过最晶亮的眼眸,那个时候的少年得意地在她脸上亲了好几下才罢休,如今这双眼睛依旧清亮如初,甚至灼灼逼人。她看到他嘴角挂着的似有若无的笑,穿过那么多人,两人如此相望,一高一低,隔尽世事,夏楠想,原来这就是我们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