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辰西走了,在说了那句话之后,下雪或是其他的什么,都根本够不成原因,如果他真要走,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夏楠想,这次她是真的把他给气走了。
妈妈的病情很不稳定,昏睡的时间比醒着的时候多,医生直白地告诉夏楠,这所县医院医疗设备有限,她妈妈的病情在这种情况下是很难控制的,他们也拿不出具体方案,如果一直不转去大医院,她就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学校知道了夏楠的情况,想给她一些假,让她好带着母亲去杭州或者上海看看,可夏楠却拒绝了,她照常上班,一下班就跑医院。她不是不想给妈妈治,只是她也如同这个小县医院,没有设备也没有条件,心里却不断地安慰自己,妈妈会好起来的,就如她那天在病房里说的,妈妈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如果可以她会不惜一切地去留住她。
周末,夏楠一大早就去了医院,她现在都有些不敢一个人留在家里,有时候会突然觉得,以后自己是不是就真的只能这样,真的变得孤独无依了。很意外的是,她竟然在病房里见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莫老师,您怎么来了?”夏楠看到莫川坐在病房的椅子上,掩不住的惊讶。
莫川看到走进来的夏楠,微微笑了笑,脚边还放着一篮新鲜水果:“我来探病呀。”
说是来探病,可他的语气却很轻松,和他刚才规矩坐着的样子完全不一样,脸上的表情也难得的有些丰富。
夏楠有些不好意思,虽然这段时间一直共事,但私下俩人并没有什么来往,想来他也是在学校听人说起来她家里的情况才来的。夏楠客气地招呼他,给他倒了一杯热水,这么冷的天,外面的雪都还没有化,人家特地来这一趟,也的确是有心了。
莫川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甚至连膝盖都是并着的,喝水的样子也很认真,一口一口,到最后真的把那杯水给喝完了。夏楠正想给他再倒一杯,他倒先站了起来。
“夏楠,我们去下面走走吧!”
这个邀请着实有些突兀,他却说得自然,夏楠倒不好拒绝了,只得点了点头。
医院的下面有个小花园,其实也就是在一个圆形花坛里种着些植物,平时天气好的时候,会有病人在这里散步,现下天气倒是晴朗,只是地面都还是积雪,整个小花园显出别样的清净。夏楠和莫川一起走在不算厚的积雪上,留下两排鞋印,夏楠的那两个显得毫无规则,莫川的脚印却连成了笔直的一排,夏楠抬转头看了看他,这个漂亮的男人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走路的步子都像被专业训练过似的,整个人显得异常高挺。想较而言把自己缩在一身羽绒衣里,连脑袋都快要缩进去的夏楠,好象显得特别滑稽。
莫川走路的时候眼睛只看着前方,夏楠也不好搭话,直到走到一把长椅边,他才转过头来看夏楠:“咱们在这坐坐吧?”
夏楠不自觉地看了看四下,这么冷的天坐在露天看雪景实在有些奇怪,不过跟莫川相处久了也知道有时候这位莫老师的思维的确是有些不同寻常的。两人坐下之后,莫川朝夏楠笑了笑,平时他并不是个很爱笑的人,今天这笑容好象是真的多了一点。
“夏楠,你知道,我的眼睛和正常人不大一样,对吗?”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平静,甚至多了一些平时没有的亲近,夏楠老实地点了点头,觉得他的语气好象很轻易地就能获得人的倾听,即使她并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些什么。
“其实,我小时候的梦想是能成为一名设计师,设计什么都好,我的母亲说我一岁多的时候就会拿起笔来在纸上涂涂画画,从小就对色彩很敏感,看到鲜艳的颜色就哇哇大叫,为了这个,小的时候他们还管我叫小孔雀。”莫川说到这里,朝夏楠耸了耸肩,是个标准的西方化的无奈神情。
夏楠听了也轻笑一声。
“后来……你知道,我的眼睛变得不大一样了,我就像一直生活在卓别林的时代,只是多了那么点声音而已。眼睛不好了,心和其他感官却变得敏感起来,整个人好象都只剩下了黑白色彩。直到我遇到了一个人……”
莫川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里透出一种难以察觉的光彩,夏楠知道他要说起的那个人一定对他意义非凡。
“你知道,我的鼻子很灵光,自从我的眼睛不行了之后,鼻子就特别好用,我总能闻到很细微的气味,每个人每样事物对我来说都有着特别的味道。而那个人闻起来,恩……就像这雪地里的一颗新鲜的红樱桃。你知道吗?那种樱桃的味道。”
他笑着说,好象那个被他称作红樱桃的人就在他的面前:“她很调皮,总是不太听话,却又很热情,很容易就投入到一件事中,投入了就无法自拔。我最生气的时候会指着她批评,说她就是个不懂得长大的幼稚鬼。可她却告诉了我一句话,她说,大人都是学坏了的孩子,所以我说对了,她从来就不懂长大。”
“她是个女孩子吧?”夏楠猜测。
莫川毫不避讳地点头,嘴角夸张地往上扬了扬:“她说她出生在中国的南方。”
“所以,你就不远千里地从国外跑来这里找她?”夏楠笑了,几乎脱口而出。
“怎么我看起来还是像个外国人吗?”莫川却皱起了眉头,他不明白夏楠怎么就看出他是从国外来的呢?
“呵呵……”夏楠被他的神情逗笑,“不,你的中文说得很好,只是,你长得不像纯粹的亚洲人。”
这话不知道有没有真的安慰到莫川,夏楠只看到他稍微舒展了眉头,思考了一下,然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了,你的红樱桃已经讲完了,我该上去了。”夏楠看了看表,想要起身,却被莫川摁住了肩膀。
“不不,夏楠,我是想告诉你,你不该拒绝顾先生。”莫川看着她,说得无比认真。
夏楠有些没反映过来,停了停才明白他说的顾先生是指谁,表情有些不自然。
莫川见她不说话,就接着说起来:“夏楠,你自己不觉得吗?你和顾先生在一起的时候整个人都变成彩色的了,和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夏楠听了这话,直直地看向莫川,眼睛里的情绪是带着一些不悦的,他的话说得太过直接,似乎忘记了应有的礼节。莫川也意识到了,但却并没有因此而结束,眼神诚恳地看着夏楠。
“夏楠,其实长大并不可怕,变坏的大人也需要我们的原谅。”
“你什么都不知道……”夏楠克制住自己内心的不悦,尽可能把话说得理智。
“不,夏楠,你难道没有发现吗?你总是很礼貌的称呼我莫老师,跟别人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总是习惯地用‘您’,一个人对生活的刻意疏离和冷漠,是周围的人都能感受到的,你很害怕去接近生活,这样逃避,不是真的在面对。”莫川的话说得并不激烈,却是最真实地袒露了夏楠的内心。
“够了!”夏楠无法接受一个完全还不熟识的人,对自己这样的剖析,他的话这么敏锐又这么犀利。
“要知道,夏楠,除了你自己没有人可以威胁到你!只有你自己可以选择是彩色或者灰色!”莫川说完这句话,深深地看了夏楠一眼,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迈开了脚步,留下她一个人坐着。
晚上的时候,事情却突然有了变化,医院在后半夜给夏楠来了电话,她匆匆地赶到医院的时候,妈妈又一次被送进了急救室,她看着长长的医院走廊,突然一瞬间好象感受到了莫川白天说的那种黑白的世界,可怕得让人窒息。
直到临晨,尤幸之才被推出来,医生只在她面前说了一句话:“如果再来一次,你妈妈很有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冷漠而清晰的话语,夏楠却除了接受别无选择。一夜的精神紧张,让她心力憔悴,无力地蹲在墙角边,把脸埋进手臂里,用手圈住自己的身体,她真的很怕,很怕那种窒息的感觉。突然,一声声手机铃声却在这个时候连续作响,夏楠来不及思考就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上面显示着一个010区号的电话号码,她的脑袋里像是电光火石般地闪过什么,最终接起了那个电话。
“喂……你好……”她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电话里却传来一个年长的声音:“是……夏楠吗?”
夏楠一下子想不起来这个听来有些熟悉的声音,只得吸了吸鼻子回答:“是,我是,您是……”
“夏楠啊!”电话里的声音突然也显得异常激动,“我是……我是顾爷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