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楠在北京没有工作,也没什么要联系的人,虽然前后隔了不过个把月,但与之前来京的心情却大相径庭,这次她连生生都没有联系,整天医院公寓两点跑,母亲是她来北京的原因,也是她现在唯一在乎的。
顾辰西似乎一直记着那天夏楠对他说的话,对她虽然称不上冷眼相待,但也不再像在小镇上那般,有时候跟她说不上几句就冷哼一声,夏楠心里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她也曾看过顾辰西向Louis交代事情,如果没见过他在她面前的样子,肯定会觉得这个男人思维敏锐而果断,对自己的判断总是很冷静,说话的时候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有的时候她还会看到Louis看着她BOSS的表情里会不自禁地带上一点意外和佩服。
但这样的顾辰西对她来说却是既陌生又新鲜的,也许是他有意的,也许连他自己都根本没有发觉,他在她面前的样子像是从来都没有走出过那个十八岁的少年,张扬、霸道、热情、乖张,甚至有那么点幼稚,总是很轻易地就生气,又很简单地就原谅对方。
有一次,夏楠实在有点没忍住,看着他穿着一身精良的西服,开门进来,看到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好象很是不屑的样子,却拖着拖鞋从玄关处往沙发边走,坐进沙发里又抬头看了一眼电视,冷哼了一声,好象很质疑她的品位。夏楠有些被他惹恼了,眼睛看着电视,冷冷地说了句:“你怎么都不回家,这儿又不是你家?”
顾辰西突然之间就怒了,腾地站了起来,朝她吼,这怎么就不是我家,这里就是我家,我喜欢把这里当家,谁都管不着!
夏楠被他突然的反应吓傻了,看着他气得头顶都要冒烟的样子,一声没吭,临末了才听他说了一句:“夏楠,我早说你就是个不知好歹的!”
然后就无比愤怒地进了自己的房间,甩上了房门。夏楠看着他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惊吓过后,却在沙发上笑起来,越笑越忍不住,最终笑得趴在沙发上,上气不接下气。顾辰西估计是在里面听见了她的笑声,嘭一声把房门打开,怒视夏楠,夏楠吓得又把笑声噎了回去看着他,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惊人的举动。谁知道他却只是警告性地看了她一眼,就又把门给关上了,夏楠又想笑,可之前噎得不轻,就一边笑一边打嗝,连喝了两杯水才有些好转。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好象经过了这次以后,顾辰西对她的态度缓和了很多,两个人的相处也自然了起来,会时不时地聊天,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或者顾辰西每天都会问问她尤幸之的情况,虽然她的回答每天都差不多,但他倒是每次都听得认真。
夏楠向顾辰西提出过,能不能请个保姆,两个人一直住在公寓里,不免有些杂事,他是不可能动手的,夏楠又是得经常跑医院,实在顾不过来,顾辰西却一口否决了。
夏楠没有办法,每天得在他上班之前烧好早餐,一度想买社区服务部的早点来应付,结果第一口豆浆就被他直接吐了出来,这丫自己不会动手却挑剔得要命,自己煮的哪怕是清粥稀饭他都乖乖吃得底朝天,外面买的就算满汉全席他都不干。顾辰西的理由很简单,他整天吃外面的,一天也就一顿早餐可以在家里吃,他就要吃家里自己做的。夏楠一点反驳的理由都没有,每天乖乖地做出花样来伺候这个少爷。
除了早餐,还有一点就是顾辰西对衣服的要求,他可以接受拿去干洗店洗,也允许你洗坏了某件,时不时就给他换一件新的,但要求是,没一件都必须经她亲自手熨过。说实话,这个活夏楠是从来没做过,起先的时候,她还在干洗店里呆了半天,看那些老师傅是怎么熨衣服的,然后给Louis打电话,要求提供最先进的熨烫设备,第二天他们家就硬件齐备了,只等着她能在软件上跟上。
这么一来,她每天都变得很忙,不仅要在医院里看着妈妈,还得做很多在她看来请个保姆就可以做的事,顾辰西却以他讨厌一个陌生人老是出现在自己的私人空间里为由,彻底打消了她的念头。夏楠也只能在心理抱怨,那你干吗不回家去?你家有着一大帮子人抢着伺候你呢。
顾辰西从来没主动跟她提起过他的工作,但也不避讳她,有时候还会在客厅里打电话,三个房间的最后一间已经变成了书房,休息在家的时候,他会在里面看东西开视频会,夏楠也可以到里面去找自己喜欢的书来看。如果正好两个人撞到一块儿了,他也照常不误,好象她根本不存在,夏楠有时候想,他难道都没有什么商业机密吗?不过他在谈论的那些什么数据、比例的,她也的确听不太懂,她现在连高三的数学都已经不记得了。
有一次夏楠也问起过他,他到底是做什么的,他看着她说:“你真想知道?”
夏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如果不方便说就算了。”
反正应该不会是做间谍,夏楠想。顾辰西却笑了,说:“没什么不方便的,我只是怕你没兴趣。”
他告诉她,他的工作说简单了就是玩积木的,就跟小时候他喜欢玩的那些组装游戏一样,把散的东西组装起来,或者把别人搭好的统统推倒拆了,然后再按照他的想法把它们组装起来,如果有现成的,那么他就在别人搭好的基础上,再做拼接,形成更大的规模。后来,夏楠知道了一词,叫做商业兼并。
顾辰西对夏楠说的话好象记得特别清楚,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快忘记了的时候,他却突然提起来。那天顾辰西说要陪她一起去看尤幸之,夏楠看了看手机才知道那天是周末,就和顾辰西一起去了医院。
尤幸之的病房在高干区,环境很好,一人一房,还配有监护室和护士休息室。妈妈到了北京后状况还算稳定,主治医生是脑外科权威,听说是顾辰西的母亲贺郁兰的大学同学,因为他这几年一直在美国,所以能请到他很不容易,夏楠原本想表示一下谢意,问了顾辰西,他却告诉她他妈这半年都在国外,等回来了再说。夏楠想了想,也不多问,既然如此,她也就不说什么了。
倒是顾伯任给夏楠打过一个电话,交代她好好照顾母亲和自己,他和顾奶奶年纪都大了,顾奶奶这段时间都在瑞士疗养,等回来了,找个机会,他们想见见夏楠。夏楠在电话里谢过,她不知道自己除了谢谢还能怎样,她记得当年,在母亲最后清醒的一段时间里,告诉过她,谁都别找,千万别去找谁帮忙,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她知道哥哥的意外让母亲彻底崩溃,时至今日她又回到了这里,却也确实已没了要去找谁的冲动。
顾辰西和夏楠在病房里呆了很长一段时间,夏楠想给妈妈擦擦身子,本来她是想让顾辰西回避的,谁知他很自然地走到她边上,帮她端着水,然后去换水,一次次地来回,默不作声,却做得很好。夏楠给妈妈翻身的时候,力气不够,他很小心地把尤幸之抱起来,动作慢而轻,夏楠很小声地说了句谢谢,他却朝她笑了笑,很高兴的样子。
走出病房的时候,两人心情都不错。走到病房区的楼下,那里是一块比较安静的休息区,有健身设备,有假山小池,比之那个小镇上的医院,这里就像个小公园。走到一处,隐约听到一个很细小的啜泣声,夏楠抬头看顾辰西,他也正好在看她。两个人很默契地朝边上的绿化带走,在一棵桂花树后面,看到了一个穿着病号服又裹着一件长羽绒衣的小女孩。夏楠认得她,她就住在尤幸之对面的病房,护士们都说这个小女孩聪明伶俐,但那个小脑袋里却长着颗一直在长大的肿瘤。
夏楠走过去蹲到她面前,小姑娘也察觉到了有人,抬起头来,虽然脸上挂着泪花,还是乖乖地叫了声:“姐姐。”
“乖。”夏楠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告诉姐姐,你怎么躲在这里啊?”
小女孩憋了憋嘴,眼泪又掉下来了:“妈妈……妈妈不要我了,妈妈要生小弟弟了……”
原来如此,夏楠一下子明白了,这样的情况在医院里并不少见,何况是这些住在高干病房里的小孩,很多情况下他们要提早面对很多东西。
“你不喜欢小弟弟吗?还是不喜欢妈妈了?”夏楠问她。
小姑娘使劲地摇头:“我喜欢……我都喜欢……”
“那多好啊!”夏楠笑了,帮孩子把眼泪抹干净,“以后除了妈妈,你还有弟弟了呢?又多了个亲人,不是很好吗?”
小女孩也许并没有完全听懂夏楠的话,但似乎又明白了什么,弟弟是亲人,她又多了一个喜欢的人,这么一想好象就变得开心了。小孩子就是这点好,开心了就什么都好了,泪还没干就开始笑了。
两人站起身的时候,小姑娘的护工阿姨正好来了,夏楠把她交到护工手中,她笑着跟夏楠挥手说姐姐再见。顾辰西在边上看着,夏楠转过身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在朝着自己笑。
“干吗?看着我笑什么?”夏楠摸了摸自己的脸。
顾辰西没有回答,却伸手拉过她的手,才慢慢开口:“夏楠,你怕不怕多一个亲人?”
夏楠有些不明所以,她的亲人?
“其实,除了你母亲,你并不是没亲人了。”顾辰西拉着她的双手,神情温和,眼神却很有力,“夏楠,别再对我说你无亲无顾这样的话了。”
无亲无顾,原来他就是这么理解她那天说的话的啊。夏楠扬起脸来看他,手上用了用力,反握着他的手:“谁说我无亲无‘顾’,我现在可是‘顾’都‘顾’不过来!顾少爷,我可以准我不‘顾’吗?”
顾辰西听了,扬着嘴角笑出了声,可还要装出认真思考的样子,最后才慢慢地靠过来,把夏楠搂进怀里面,在她看不到他脸的时候,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动容:“不准,最多允许你今天可以不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