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突然一个人跑去了南方,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只在走的时候给夏楠发了个短信,这个顾北从来就是这样,说是风就是雨的。简宁因为婚事最近也忙了起来,小丫头对什么都不在乎,可对自己的婚事倒是亲历亲为。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女孩子之间很流行互相讲以后的梦想,当时的简宁就告诉她们,她的梦想就是要做新娘子,做哥哥的新娘子!那个时候谁会在意孩子们的这种玩笑话呢,可一晃快二十年过去了,旁人才幡然醒悟,原来那个小丫头说的都是真的。
记得曾经听过一句话,一个人如果一辈子能真正地做成功一件事,那就是很大的成就。简宁就是这么个鬼丫头,永远只认自己在乎的,以前总以为她小,总觉得她是最需要照顾的那个,可回过头来,夏楠才发现真正一事无成的只有自己。
不过这么一来,医院的病房倒清静了不少,舅妈这几天就要回国了,舅舅要忙着跟欧洲那头联系,虽然每天都来医院,但呆的时间毕竟少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要过,夏楠却宁愿自己的时间停在这一刻,这一间病房里,而不用去管外面的一切。
护工阿姨在边上整理东西,随手拿出了医院的报纸放在桌上,夏楠无意地瞟了一眼,财经版面上赫然写着“简氏海南竟拍再胜一筹!”
这段时间关于简氏的新闻不断,简修明在生意场上一直是个高调的商人,很懂得利用舆论来造势,这次他在海南的规划很大手笔,和海南省政府一起合作的几个项目,更是让他赚足了噱头,按照惯例当然不会低调。
夏楠收回眼神,当作什么都没看到。可有时候不是你想清静别人就会放过你的,夏楠接到简洁的电话着实吃了一惊,简洁告诉她她就在医院楼下的小花园里,如果她有时间给她几分钟聊一聊。
简洁的红色跑车就停在小花园边上的车位上,很远就能看见。她看到夏楠走过去,就从车上走下来,绕到一边副驾驶座把车门打开,早早地等她走近,朝她笑了笑,然后做了个请她上车的手势。夏楠停在车前,顿了一顿,才又抬脚走过去,坐进车里。
“好久不见,夏楠。”简洁坐回驾驶座,把车门关上,才转头跟夏楠打招呼。
夏楠直视着前方,没有要转头的意思:“你有什么话就说吧,你电话里说不会打扰我很久。”
简洁面不改色,依然笑脸相迎:“没想到,夏楠,你还和小时候一样,总是沉不住气。”
夏楠没有作声,人家是学法律的,打的都是国际大官司,要跟她比沉住气,她的确自愧不如。
“好吧,那我就长话短说。”简洁倒也不是含糊的人,正了正神色,“我知道其实你之前并不想回北京,如果不是因为你母亲的病,你应该绝不会想回来的,对吗?”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夏楠终于笑了笑,那神情好象在说,你是不是在法庭上问话问多了?不是没个人都必须回答你的问题的。
“当然!”简洁当没看到她不屑的笑,“你已经离开了,就不应该回来,要知道你这样会搅乱到很多既定的事实,困扰很多人的生活。”
简洁的话说得很不客气,夏楠终于转过头来和她对视,其实对于简洁,她从来都没有过多的敌意,客观地讲,她的出色几乎可以和尤心并驾齐趋,在这个圈子里更是简家人的骄傲。但双方立场不同,她知道她和简思尔的感情从小就很好,所以打小夏楠就很少跟她打交道。
“夏楠。”简洁好象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有些过了,才缓了缓语气说,“我知道你这几年过得不容易,事实上……思尔过得也并不好。当年她一意孤行要跟着顾辰西去英国,她从小就娇惯,过的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日子,但却在英国陪了那小子整整四年,回来不说一个苦字。有一年冬天,我发现她的手指上长满了冻疮,英国天气潮湿,她怕家里人阻止她继续去英国,死活要我给她瞒着。夏楠,顾辰西对她怎么样不过是仗着思尔认定了他而已,那么你呢?你不过也就仗着顾辰西的那点感情在过活,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这样的情况,别说进顾家的门了,顾辰西那样的个性,说喜欢的时候就什么都好,要是他哪天过了这劲了呢?他对我们简家的姑娘都这么听之任之的,如果换作是你,你会变成什么样?”
夏楠坐在位置上,简洁所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面上不动分毫,心里真是不得不感叹做律师的口才,顾北曾经跟她说她和简默争辩从来不会有赢的可能,简家人还真都是玩语言玩文字的高手。
“说完了吗?我的时间不多了。”夏楠冷冷地回了一句。
简洁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
“最后一分钟。”不再看着夏楠,她把脸转了过去,像是想了想才道,“如果我说,六年前的事,思尔纯粹是被利用了,她不是故意给你哥哥打的电话,后来知道你哥哥出了事她也很后悔,你,会不会相信?”
夏楠没想到她竟有能当着她的面就这么直接地提起夏梓,心中突然有种难耐的窒息感,压得她喘不过气,嘴抿得紧紧的,努力克制自己,却还要逞强般地提醒她:“你还有半分钟。”
简洁看她完全不理会她所说的,终于也有些气急:“你现在从思尔手里把顾辰西抢走了又能怎么样?夏楠,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人争得越多就会输得越惨!”
她一说完,夏楠没有任何停留地开了车门,走了下去,其实她很想回一句,你错了,我何止是要在她手上抢个男人而已,我要抢得她什么都不剩,我要你们简家把该还得都还清了!
可刚走进医疗部的大门,她的那股气就泻掉了一大半,其实简洁说得厉害,事实上却真的没有错,她想报仇,可是她靠什么报仇,不就是在靠着顾辰西对她的那点旧情吗?夏楠,你自己都觉得说不出口吧,这样的买卖,你的自尊又还剩多少呢?
晚上的时候,顾辰西来了医院,还带了几盒打包的餐点,夏楠知道他自己是不会做的,尤幸之进了加护病房后的这几天,他都会从几家合夏楠口味的酒店里打包餐点过来,夏楠也的确没时间去在乎这些了,就随他这么做了。
护工阿姨在监控室的茶几上把餐点都摆好了叫他们过去吃饭,夏楠一直低着头管自己吃饭,顾辰西吃了几口,突然叹了口气,想说什么,谁知俩人同时开口说了句“我有话跟你说”。
顾辰西愣了愣,夏楠垂了垂眼睑说:“你先说吧!”
顾辰西看她的样子,只得先说了:“如果一切顺利,明天简氏的财务问题就会见报。”
夏楠听了却没有过多的表情,好象并不意外一切来得那么突然,早上报纸照片上的简修明还那么意气风发,明天就不知道是怎么一副田地了。顾辰西原本说这话是想让她有点安慰的,可现在看她的神情,他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夏楠。”顾辰西放下手中的碗筷,坐到她边上,“你不高兴我这么做?”
“不。”夏楠摇了摇头,“我只是……只是也有话想跟你说。”
“什么话,你说吧!我听着。”顾辰西拉过她的手,让她面对自己。
“我……我想让妈妈动手术!”夏楠提了口气,才把这个决定说出口。
顾辰西听了,顿了一顿才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心知她做这个决定有多痛苦:“好,夏楠,我们给阿姨动手术,请最好的医生!不管怎么样,我都陪着你!”
“不……”夏楠却突然挣看他的手,眼睛炯炯地看着他,“我不是这个意思……无论,无论手术结果如何,我都已经决定了,我要离开这里,离开北京。”
顾辰西的手还僵在半空中,对于夏楠突然说的话,他好象也没明白过来,看着夏楠的表情有些难以置信,又突然像是明白了过来,立马皱起了眉头,愤怒在他的眼瞳里蓄积。
“夏楠。”顾辰西抿着嘴,像是极力克制着自己,聪明如他,这个时候他知道一句话一个眼神在他们两个之间都足以引起轩然大波,“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如果你想去旅行,哪我都可以陪你,其他的,一切免谈!”
夏楠看着这个男人,明明额头上的青筋都在汩汩地跳动,却还要竭力地克制自己,说出口的话带着惯有的指挥一切的语气,他是真的不一样了,以前的他哪会这样?突然想到早上简洁对自己的质问,她夏楠凭什么,不就是凭他对她的放不下吗?她突然开始憎恨自己,却又是对他无限的心疼。
“顾辰西,你不用这样……我答应你,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过得好好的,不用你为我担心,不用你放不下我,我会过好我自己的,你也……”
“夏楠!”顾辰西突然吼起来,站起身的时候把边上地小茶几都带翻了,上面的饭菜直接都撒在了地上,还有些汤汁溅在两人身上,“夏楠!你别太过分了!你以为……你以为我真没了你就不行了是不是!你他妈想滚就给我滚远点!最好永远都别出现!”
护工阿姨在外间听到了声音,开门看到顾辰西的样子,那表情就像要扑上去吃了夏楠似的,看得她脸都吓白了。这几天下来,顾辰西对夏楠怎么样她都看在眼里,能住这样病房的人家自然不普通,顾辰西的打扮更是矜贵得很,可他对夏楠的宝贝在乎又都是真真实实的。有时候夏楠要看着她妈,不愿意吃饭,说没胃口,他就变着法的给她送各种好吃的东西,还要讨好地逗她,外人看了都不免吃惊。可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两个人能吵成这样,在这种医院呆得久了,高干二世祖也见多了,她还真怕夏楠吃亏了,于是又看向夏楠,夏楠给她使了眼色,她这才又关上门,躲到外面去了。
夏楠见门又关上了,才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顾辰西面前,试着伸手想去摸他的脸,他一脸愤怒,身上只穿了一件V字领的羊绒衫,外套都放在一边,这间房里也没开空调,他的额头上却都冒出了汗。这个人怎么总是这样,刚才还想着他不一样了,一转眼就又彪起来了。夏楠想安抚他,让他别生气了,顾辰西却一撇头避开了她的手,一脸嫌弃的样子,夏楠只得又去拉他的手,他还是避开。
“怎么了?碰都不让我碰了呀?”夏楠苦笑着说。
“你不是要走了吗?少来这套!你哄我开心呢!”顾辰西瞪她,“耍我很好玩吗?打我一巴子又给个甜枣!”
夏楠听了他的话低笑一声,才又正了正色说:“辰西,之前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帮我去做那样的事情。我刚才说的都是认真考虑过的,既然妈妈这关非过不可,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会受着,只是……我一个人就够了,我不该把你也拉下来。辰西,我说的你好好考虑一下。”
“考虑个屁!”顾辰西刚熄下去的火,蹭一下子又冒了上来,他就不明白了,这到底是个什么女人,怎么就有本事把这种话说得这么自然平静?她的心都怎么长的,难道他顾辰西就是个白痴?
夏楠看着他在小小的房间里来回走了两圈,然后又抬头瞪她,指着她顿了顿才说:“我跟你把话撩这了,夏楠,我他妈这辈子跟你耗定了,你爱上哪就上哪吧!反正你做尼姑我立马剃度,你做修女我赶明儿就吃素!爱怎么折腾都随你!”
夏楠看着眼前怒气冲冲的顾辰西,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多年前那个站在黄栌下信誓旦旦的少年,他有时候就是会有这样的本事,说出一句话能彻底把她震住。很多年后,在顾辰西把哭闹不止的女儿哄得乖乖地去睡觉的一个晚上,夏楠突然回忆起这两个场景,挑着一边的眉毛对顾辰西说:“喂,我觉得你有时候挺有演说才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