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特区停留的两天时间里,康宁在鲍有祥等人的盛情邀请下,参观了在建的南卡江合资水电站、邦桑工学院、即将完工的孟包合资钢铁厂、万甘铁合金厂和铸造厂,参与了邦桑新城的规划讨论会,时间安排得紧巴巴的。
鲍有祥此人深蕴宣传鼓动之道,所到之处,都有大批记者拍照摄影。每到关键时候,谦逊的康宁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后鲍有祥半步,或者干脆站在他的侧后位置,这些表现让第二特区的军政官员非常的满意,不少心怀戒备的元老对年轻的康宁谦虚自然的表现感到无可挑剔。
第三天上午,就在康宁收拾行装,准备前往丁英的第三特区访问时,肖友明匆匆地进入了康宁落脚的院子。
肖友明和康宁并肩走在桃树下,眉头微蹙,颇为担忧地向康宁通报事情的最新进展:“政府军中部军区八十九师的一个连已经封锁了小白川地区,通知我们说中央政府内务部、外交部、科学院、日本大使馆等部门的负责人正在紧急赶来的途中,我们的一师警卫团一个连也到达了事发现场,双方联合对四十七具尸体进行了查验,目前基本取得了一致意见,认为克雷族二十六具尸体已经能够证明冲突的原因了。”
“事情不是挺顺利的吗,明叔你在担心些什么?”康宁有些不解地问道。
肖友明叹了口气:“克雷族的族长孟巴耶等人搬走了所有的仪器设备,本来约好今天一大早在蒙山镇见面交换的,可是到现在仍然没有看到他们的影子,鲍总很担心会出岔子。”
康宁望向天际好一会儿,低下头疑惑地问道:“是不是百障山瘴雾淤积,长时间没有散去的结果?那些精密的仪器对土著们来说根本就没用,他们肯定会送来换取钱财的,估计是山里发生什么变故,再等等吧……对了,明叔,派出军中的摄影师没有?根据昨晚展中校所说,日本人用两支枪打死了十余个克雷族人,那么这就是个大把柄了。按照缅甸法律,外国人是不允许携带武器进入境内的,更不能在缅甸领土上使用武器,这可是一个很好的证据啊!要是日本人无礼地大喊大叫,我们完全可以用这些证据发出质疑:你们日本人到底是到缅甸来干什么的?为什么会拥有武器?为何会杀死我们缅甸的少数民族民众?这事儿如何再和六十年前日军入侵缅甸联系起来,肯定会获得道义上的支持!”
“已经派出去了,两台摄像机正在那里实地拍摄,整个现场和双方初步查验过程都会被全程记录下来。”肖友明又再次叹了口气:“阿宁,看来你还是得留下来才行,我来你这之前,鲍总正在和丁老哥通电话,估计也会和彭老哥通报的,说不定今天他们也会赶过来。”
康宁正要回答,看到鲍有祥在几个将校的陪同下,大步跨进院门,远远地就向康宁,招手致意:
“阿宁,你不用启程前往老丁那里了,他们现在已经动身赶过来了,彭老哥也是一样的,估计中午时分就会到达这里,留下一起商议商议。这事儿如今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哈哈!走吧,我们一起到外院我的客堂里好好聊聊,估计最新情况很快就会传过来。”
康宁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叫上涂文胜、刘海澜一起随众人走出了院门。
小白川上冷风习习,一片凄凉,地上的血迹早已凝固成片,在炎热的气候下,尸体逐渐腐败变质。
佤邦军一师副师长孙渭敏与政府军八十九师参谋长芒图一边巡视,一边相互交换着意见,两军三百多名官兵将这片两平方公里的空旷地带围得严严实实的,佤邦军的两台摄影机一台忠实地记录两军将领的交谈与分析,另一台则逐一将每一具尸体和残肢断臂摄入镜头。望着惨烈的现场,官兵们脸上满是凄切和不忍。
这时,芒图听到远处副官的叫声,便和孙渭敏一同走过去观察。
制止副官捡起掉落地上的勃朗宁手枪之后,芒图对孙渭敏低声说道:“根据我们的经验,很可能是这帮日本人的考古挖掘被克雷族人制止,由此产生矛盾进而相互攻击的。你看这些插在地上的梭镖的投掷方向,再看这几具被手枪击毙的尸体,显然是克雷族人被激怒后投出梭镖然后冲出来,谁知道刚出山口十几步就被击毙了。”
孙渭敏点了点头,指着两具相邻的尸体提醒道:“上校,你看这两枪打得多准,都是正中眉心,我摸了二十年的枪,也没有这份身手啊!你再看看这两具克雷族人尸体,一个是被一刀砍掉了脑袋,一个是被梭镖准确扎进心脏死掉的,因此我很怀疑这批日本人是不是真正的考古学家?这些日本人遗落的尸体几乎个个都是壮年人、身材的线条和肌肉总让我联想到军人。”
芒图连连颔首,眼里满是赞同:“我一来就注意到了,非常同意你的分析。这个地方属于你们第二特区的地盘,对面是腊戌军分区的一个连防区,天亮来接日本人回去的驻军发现出事了,事情太大他们扛不下,这才通知我们师部请求帮忙的。说实话,我个人很讨厌这种事情,也很不愿意看到外国人肆无忌惮地进入我们缅甸四处勘查,明知道这是关系到国家安全的问题,我们也说不上一句话,唉——”
芒图说完这话,才猛然醒悟自己的话已经一句不漏地被旁边的摄影机记录了下来,当下苦笑起来,不再说什么,这时天边传来直升机的轰鸣声,芒图望向南面,看到三架军区的直升机飞了过来,犹豫了一下还是转向孙渭敏说道:“上校,我建议你先把拍摄好的录像带悄悄送回去,免得等会儿可能出麻烦。这些证据非常的关键,我不愿意真相再次被某些已经失去了脊梁的官员销毁。”
孙渭敏悚然一惊,立即觉察到了其中的可能性,感激地点了点头,当即吩咐两个摄影师集中过来。
摄影师听了孙渭敏的命令后,快速地取出摄影机里的两盒录像带,连同各自包里已经录制好的三盒录像带,一起交给了孙渭敏。
孙渭敏叫来情报参谋,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情报参谋立刻将五盒录像带装进挎包里,大步走到外围,叫上两个士兵后快步登上东北方的山坡,悄然离去。
“谢谢你了,上校!”孙渭敏递给芒图一支烟,热情地给他点上火:“上校,你为何会帮助我们?”
身材高大魁梧的芒图重重地吐出口烟雾,看着两驾降落直升机里狼狈钻出的衣冠楚楚的官员们,摇摇头感慨地说道:
“我这样做不是帮你们,而是帮助我们缅甸……这可是同一个地方啊!去年美国人在这里打死了我们多少弟兄?现在日本人也赶来了,且不管是什么原因,他们已经杀死了这么多缅甸人,作为军人我感到很沮丧,国家什么时候竟然变成这个样子……不管怎么样,在国家尊严面前,我不愿意昧着自己的良心。实话对你说吧,老兄,下个月我就解甲归田,回曼德勒的老家去了。”
孙渭敏惊讶地问道:“上校,你看起来顶多也就三十七八岁吧?我知道在政府军中混到师级参谋长很不容易,再上一级就是准将了,你这么走实在太可惜了!”
“再上一级?没可能了!我没这么多钱送给长官,这些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芒图停下话题,低声说道:“走吧,我们一起迎接将军们去,否则他们的脸色会不好看。”
缅甸中央各部委的六名官员和一群专家在驻军官兵的搀扶下,络绎走下陡峭的当阳河西岸,三名日本使馆官员紧随其后,不时抬起头望向东岸那片尸体,眼里满是悲愤和焦虑之色。
十多位高官登上东岸平坦处,芒图根本就不看其他将军一眼,大步走到一位瘦小的少将面前,立正敬礼:“副司令,八十九师参谋长芒图向你致敬!我们到达这里已经有六小时二十五分,初步完成了现场调查工作,相关的报告正在撰写之中,现场实际死亡人数为四十七人,其中缅甸国民四十二人,日本人五人。四十七个本国死者当中,有二十六人是克雷族人,我们的结论是双方发生冲突打斗致死。”
中部军区副司令颂勃伦回个礼,转向内政部副部长温松中将低声说了几句。三个日本人却不管你什么规矩程序,一阵小跑进入一片尸体之中,其中一个矮胖中年人哀嚎一声,匆匆地拿出微型摄影机拍摄起来,瘦高的松下吉文副使全身颤抖,不停垂泪,伊藤右卫门武官阴沉着脸,仔细端详地上的一切。
数分钟后,松下吉文走到缅甸外交部副部长吞貌面前大声说道:“我们强烈要求贵国政府对日本国民的悲惨遭遇立刻展开调查,并要求贵国政府全力寻找失踪的两个日本国民,并对这一残忍的杀害外国人的事件做出合理的解释。”
精明的温松早已走到几个日本人陈尸的地方,等自己带来的刑侦专家拍照取证完毕,立刻命令两个专家将散落在地上的两支手枪、丛林刀等武器装袋封存。
看到手下一一照办手脚麻利,温松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走到一个年老的刑侦勘测专家身边蹲下,低声讯问起来。
老专家将现场的情况和自己的初步推理详细汇报,并建议温松最好将话题重点转移到失踪的日本人身上。
温松满意地点了点头,站起来眺望延绵陡峭的百障山,心里却在紧张地盘算怎么做才能推卸掉来自日方的沉重压力,可就在温松陷入沉思的时候,一阵激烈的争吵引起了他的注意。
原来第二特区的两个摄影师一直在旁边不停地拍摄,将三个悲怆的日本人的一言一行摄入了镜头,擦去泪水的使馆武官伊藤右卫门怒气冲冲地上前去要收缴摄影师的录像带,自然就遭到严词拒绝。
恼怒之下,伊藤武官竟然动起手来,孙渭敏见状大步上前,一把将伊藤推开,并大声警告他:“这里不单是缅甸的国土,而且还是第二特区的防区,请你放尊重一点!”
日本人看过现场后,就知道情况对自己很不利,而且缅甸中央官员带来的一群专家又将各种证据收集封存,考察队其他的精密仪器、电脑和两个人全都无踪无影。如果这一切都在新闻媒体上曝光的话,所产生的影响将无法预料,缅甸政府方面还可以通过各种手段予以压制,可第二特区这个高度自治的武装势力,绝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因此日本人立刻不依不饶地强烈要求第二特区的摄影师拿出所有的录像带,以便把事件的主动权尽可能地掌握在自己手上。
谁知道牛脾气的孙渭敏根本就不吃这一套,他命令两个摄影师取出录像带,接过来亲手交到自己副官手里,再拔出自己的佩枪,“哗啦”一声将之上膛,随后递给副官,用冷冰冰的声音大声命令:
“立刻将这两盒录像带送回总部去,这里是我们第二特区的防区,如遇阻拦,格杀勿论,如有差错你提头来见!”
“是!”
副官紧握手枪,抓住录像带,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容离去。
一旁的芒图赞赏不已,看着副官大步走向山脚的背影,微微低下了头。反应过来的日本人立刻向温松和吞貌强烈抗议,吞貌摇了摇头,望向了温松,温松却耸耸肩无可奈何地说道:“对不起,根据我国的法律,我们无权在高度自治的民族区域限制地方军队的任何行为。再一个,搜寻失踪人员的事务也必须由第二特区政府完成,因为这里是他们的防区。”
恼羞成怒的日本人终于明白今天的形势与往日的不同,三人走到一边商议片刻,立刻向缅甸政府官员提出全力寻找两名幸存的日本考察队员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