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驱车返回万岗的路途上,百感交集的丁延年仍然在细细品味刚才和康宁之间的对话。
“宁哥,我知道阿刚是你的左膀右臂,但我从不知道阿刚的生意竟然做得如此之大,而且担负的责任如此之重……为什么你让我了解你这么多秘密?”
“因为你是我的兄弟,对自己的兄弟,我又有什么好隐瞒的?”
……
车队经过孟帕雅的时候,没有做任何停留,直接就转入右边五十米,进入了第四特区的孟洋检查站。
这个检查站由第四特区警备部队一个中队的官兵与景栋军分区一个连的官兵共同把守,坐落在路边的双方军营式样统一,条件一致,都是第四特区出钱建造的。
能在这个条件优越、设施齐全的关键关卡驻守,是每一个政府军官兵的心愿,因为在这里服役,能获得第四特区按月发给的一份丰厚补助,每月每人还获得与第四特区官兵一样的福利:产自孟雷城的一块香皂两块肥皂、一条香醇的“军刀牌”过滤嘴香烟。
检查站的双方官兵远远看见车队悬挂的第四特区军委的绿色车牌,立刻升起栏杆,立正敬礼,目送车队入关远去,这才放下了手臂,随即兴奋地热议起来:终于见到了敬仰的康主席的车子了……4A0001的专用军牌,真是威武啊……
车队进入孟洋境内,缓慢提速,车载通信电台传来了先导车上警卫连长的报告:“报告主席,前方发现肖先河总裁的奔驰越野专车。”
康宁低声吩咐了一句,坐在副驾驶位上的警卫参谋小段随即回答:“主席请肖总裁靠边停车,主席请肖总裁靠边停车。”
“明白!”
两分钟后,康宁钻出车厢,与肖先河热情握手:“肖大哥,嘿……怎么你的车牌竟然换成中央内务部的了,了不起!”
“还不是托你的福,哈哈!上你的车吧,边走便说。”肖先河笑道。
丁延年知趣地钻进后一辆车里,把位置让给了肖先河,车队陆续启程向东开去。肖先河脱下西装放到一边,抽出封信递给康宁:“这是诺拉敏副总理给你的信。”
康宁接过打开一看,发现是用英文写的,便细读起来,看完之后收好交给小段保存:“肖大哥,这么说来,这批外国记者不单止是来采访‘百障山事件’的谈判,还要采访我们即将召开的最后一届人民代表大会了。这是中央哪个部门把消息传出去的啊?”
“是主席府新闻处举行新闻发布会时公开透露出去的,我很怀疑中央政府的用意。”
肖先河摇了摇头,说出了自己的分析意见:“名义上是向外界显示第四特区政府机构改革与中央政府充分保持一致,说什么第四特区在中央政府的领导下,越来越民主,越来越忠诚,潜在的意思好像是说四个特区之间的关系已经出现了分裂,我觉得这是一种别有用心的离间诡计。驻缅甸的各国新闻机构立刻意识到了其中的变化,纷纷前往我们驻首都办事处和基金会讯问详情,并要求获得进入我们地盘进行采访的批准,为此我紧急联系了诺拉敏总理,他说你知道该如何处理的,让我把信交给你就打发我走了,离开后我又找到了貌貌明部长,他托我转告你态度越强硬越好,搞得我满头雾水的。”
康宁微微一笑:“其实没什么,现在中央的三个派系在相互博弈,亲日美的副主席丁克努改革派看来这次是狗急跳墙了,丹睿主席和刚刚退休的钦奈总理这一方强硬派打算要利用我们,借此机会把丁克努这一派赶出中央政府。新当选的索温.钦总理、诺拉敏副总理和能源部、民政部、财政部这些官员,被外界称之为温和派,他们举棋不定,正好处在激烈争斗的两派中间。其实这种争斗对我们是有好处的,这不,此前本来极力反对‘中国海洋国际能源投资集团’进入缅甸的丁克努一派,三天前终于同意了缅甸能源部下属公司与‘中国海洋国际能源投资集团’合资开发西海岸丹兑港海域的重要协议,这个胜利比我预料的还要来得快,真痛快啊,哈哈!”
肖先河会意地点了点头,笑着说道:“看来改革派是想要拉拢温和派和我们四个特区一起抗衡丹睿的强硬派了,否则他们不会在这个重大问题上让步。你可能还不知道,首都各大学近来出现了很大的思想分歧,支持你思想的人越来越多,包括仰光大学的一批经济学家和哲学理论家,他们纷纷发表文章,大力宣扬你所阐述并实施的经济发展道路是切实可行的,也是最符合当前缅甸实际的。亲美派学者则大加反对,在不同场合接受媒体采访时,均认定第四特区的巨额借款投入和开放式的招商引资,才是你们经济发展的原动力。两派唇枪舌战,你来我往,争得是不可开交,只有有一点令人欣慰,那就是没有人否认你的功绩和才华,哈哈!这场关于思想和舆论的争夺很有意思,这段时间我在仰光算是大饱眼福了。顺便告诉你,《民生报》如今在仰光的销量很大,估计很快就会超越《首都报》,影响力不小啊。”
康宁脸色非常凝重,摇头叹息一声:“这决不是什么好事,无论如何,在仰光和曼德勒两地的发行量,绝对不能超过中央政府发行的《缅甸之光》报,否则很可能会惹来麻烦。其实《民生报》我还不是特别担心,最担心的是四月五日创刊的《缅东时报》,这可是专门揭露黑暗、弘扬公平正义和民族主义的一张报纸,它分为缅文和中文两种版式,在各特区和大其力、东枝、曼德勒等地的销量很不错,读者普遍反映这是一张难得一见敢说真话的报纸,因此发行量一日高过一日。外人不知道这份报纸是我派人办的,就连我们的政府工作人员和公有企业的领导们,都很担心自己会被这张报纸的记者盯上。在这个思想斗争最最激烈的时候,一旦出什么漏子,事情就难办了。”
“哈哈!我说呢,这份报纸曝光黑幕的力度这么大,引发的舆论是一波接着一波,原来是你制定的风格。你不知道吧,前几天他们可是采访过我了,害得我如履薄冰,生害怕出什么差错。”说到这里,肖先河突然想到了什么,盯着康宁低声问道:“采访我的记者好像是从仰光文理学院辞职出来的一个高级讲师,说话风趣幽默,采访显得很有技巧,不会是你挖掘过来的吧?”
康宁笑着说道:“我哪里管得到那么多事情啊,是诺拉敏总理帮我招的,原则上仰光记者站从仰光本地招聘记者,曼德勒记者站也是一样,等这两个记者站规模扩大之后,再派驻各省各邦。目前只能这么办,毕竟我们的缅甸语人才还十分有限,虽然三所学院的学生一届比一届多,但没个三两年的培养放出去不顶用,还是目前的方式好,招聘后直接就可以上岗。由于我们给出的薪水是别的报纸的三倍,估计很快我们的记者站就会人满为患了,哈哈!”
肖先河赞同地点了点头:“你打算如何对付明天蜂拥到来的记者?后天大会就要召开了,美联社的记者说这很可能是缅甸政治改革的一个里程碑,对整个缅甸国家未来的影响至关重要,路透社说第四特区的政治改革,很可能是缅甸新一届政府的一个重要试点,总之整体评价很高,恐怕到时候来采访的记者不下一百人,估计外交部的公函已经传真到你的特区政府了。”
“啊,声势造得这么大啊?现在伊拉克的战争还没有结束,至少萨达姆还没有被抓到,这些记者不去关注最主要的国际纷争,一窝蜂地跑到第四特区来做什么?”康宁惊讶地望着肖先河,神情间非常不解。
肖先河无可奈何地说道:“所以我才认为中央政府别有用心,加上日本大使馆与第二特区的拯救人质谈判放到了盘龙城进行,两件事情凑在一起,动静不大才怪。”
康宁恼火地叹了口气:“鲍叔这家伙脾气可真倔,他就是不让中央政府的官员和日本人进入他的地盘,没问我一声就对外宣布把谈判地点定在了我们盘龙城,以便他来观摩我们的大会,顺便举行此次谈判。他倒好,两不误,可这样一来我们就陷入被动了,这几天我没留在盘龙和万岗而是到处走走,就是为了躲避缅甸各报社的那帮记者,免得一个不慎被推到峰尖浪顶上。”
肖先河咧嘴一笑:“看来你是逃不了的,鲍前辈之所以这么决定,他肚子里面肯定是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上次你处理的‘南韩人袭警事件’名利双收,获得全国上下一片赞誉,把咬牙切齿的南韩人整得至今都不敢放个屁,所以这次他不抓住你才怪呢。这种万众瞩目的涉外事件,可一点儿都不能含糊,稍一不慎就有可能留下骂名,到时候不但中央政府和日美各国怀恨在心,还有可能被自己民众所不齿,鲍前辈这个老江湖怎么会不特别慎重?我估计他是要你和他一起面对,要发大家发,要死死一块!”
康宁哑然一笑,细细一想何尝不是:“唉!姜还是老的辣,换作是我,我可能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得了吧你,你比他们那些老家伙都可怕百倍,常常是把人卖了,那人还帮你数钱呢!”肖先河哈哈大笑。
车队从孟雷城西的大桥上穿过。肖先河遥望日益扩大的孟雷城,感叹不已,每一次回来他都发现这座诚市日新月异的变化,高楼多了,车辆多了,城市的上空不时可看到高高耸立的建筑塌架。
孟雷是第四特区允许建筑物高度超过三十米的两个城市之一,另一个就是北面的勐拉城,让肖先河深为佩服的是,康宁为了保护西面大瑶山的自然环境,力排众议通过了一项重要的特别法案:把龙县、翡翠城和大瑶山列为特级自然环境保护区,任何冶炼厂、火电厂、水泥厂和其他各种具有高污染性的工商企业,不得落户上述三个地区以及建设在距离三个行政区分界线三十公里范围之内。这个特别法案,被人民代表和特区官员们戏称为《大瑶山法案》。
车队不紧不慢驶进环境优美、气势不凡的盘龙城,大街上的警察和全副武装的警备队官兵恪尽职守地指挥着交通和巡逻,一点儿都没有被车队的出现打乱工作节奏。
康宁望出车窗,细细欣赏盘龙广场的美景和众多精美的雕塑群,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立在广场旁边的一座二十多米高的白塔前方,抬头仰望金色的塔尖久久不动,美丽的倩影宛如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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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茶壶在两个女人伺候下喝完药汤和一碗稀粥,期间不管珉丫头如何在言语上挪揄他,易姐如何数落他,他始终表现出令人意外的安静和乖巧,对一切不闻不问,逆来顺受,任凭两个女人摆弄唠叨,再难听的话他也能坦然承受。
小茶壶的异常表现与往日的顽劣,有着天渊之别,让熟悉他的易姐和珉丫头很是担心了一把,怀疑这瓜娃子挨了一刀之后,是不是真成了哈儿?
两人关切地用问询和触摸探查小茶壶,发现小茶壶眼珠灵动,反应正常,珉丫头恶作剧地想掀开被子,小茶壶立马紧紧捂住被子,神色一片惊惶,于是,认为小茶壶死性不改的易姐气得给了他脑袋一个爆栗,然后冲着痛苦捂住脑袋的小茶壶接着开骂。
小茶壶此时感觉自己无比的冤枉,整个上午他一直在忍受着两个女人连珠炮似的发难,心里却是一片茫然,他发现所有的一切是那么的陌生和荒谬——糊着发黄砂纸的窗户、潮湿简陋的散发出难闻脂粉气的房子、盖着的缎面百子图被子,以及眼前两个女人,他除了感觉丝丝亲近之外,却没有丝毫印象,就连自己是谁他都记不起来……
这种揪心的遭遇,令他无比痛苦,紧皱的眉头和慌乱的眼神落在两个女人眼里,变成了小茶壶偷奸耍滑乞求同情,他这幅惹人又恨又可怜的摸样,才是两个女人惯见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市井小赖皮形象。
正午过后,名曰“百翠楼”的后院子里,开始喧闹起来,因昨夜贵人遇刺全城搜捕而被吓了大半宿的妓女们陆续起床,厨房伙夫弄响锅碗瓢盆,尚未成年的仍在充作苦力使用、等待接班的小丫头们一边洗衣服,一边叽叽喳喳叫唤,抖衣服倒水盆的声音此起彼伏,几个大嗓门龟公低俗不堪的粗话,不时夹杂在这一阵阵市井交响乐之中。
没过多久,伺候小茶壶半天的两个女人要到前堂“上班”,小茶壶终于可以安静下来。
小茶壶无力地躺在床上,长久地茫然四顾之后,开始费力地搜索记忆,尚未理出个头绪只听肚子“咕呱呱”一阵鸣响,感觉****肌肉群失控在即,急得他连忙掀开被子,费力地捧着缠绕绑带的肩部和左臂挪下床,顾不上一丝不挂赤溜溜的模样,忍着钻心巨疼,艰难地移到床尾,打开易姐临走时放下的便桶,坐下去“哗啦啦”解决存货,嘴里不停发出痛苦的呻吟,整张脸因生理和心理的多重折磨扭曲起来,似乎已到崩溃的边沿,但他仍然强忍着,直到四处找手纸最后只能找到竹篾做的厕筹时,他终于绝望地发出了嘶声裂肺的惨叫。
惨叫声引来了伙房的大师傅,这个矮胖的五十多岁老头进门看到赤溜溜的小茶壶无比狼狈的样子,竟然没心没肺地开怀大笑,笑够了才上前去帮助小茶壶清理,一边笑骂一边用油腻腻的大手把小茶壶扶回床上,吩咐一声“瓜娃子盖好被子莫要凉着”,最后不情不愿地提着便桶出去了。
仰面躺在床上的小茶壶擦去一头冷汗,接着进行痛苦的自我寻找,这是个茫然而纠结的过程,每次当他好不容易感觉到脑子里熟悉的幻影出现,却怎么也抓不住,直到天色擦黑,他的努力也没有太多结果。
入夜,风花雪月的前院传来了隐约的丝竹声,已经累得闭眼睡觉的小茶壶突然睁开眼睛,呆滞片刻之后他慢慢坐起来,很快就看到窗户边上悬挂的一把秦琴。
一股暖流从小茶壶胸腹间生成,熟悉的感觉很快涌入脑海,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掀开被子挪下床,艰难地把悬挂墙上的秦琴取下来,慢慢回到床上拉过被子盖好下身,细细端详手中蒙盖蛇皮制作精良的乐器。
光线越来越暗,看不清楚的小茶壶只好再次拖着伤腿下床寻找,最后从梳妆台上找到几根剩下半截的蜡烛和半盒火柴,回到床边点燃蜡烛,一根根小心固定在床头的方桌上,重新拿起秦琴细细揣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