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黑金》
32978200000038

第38章

天渐渐黑下来,吕逸飞坐在虎跳峡的坟地上愁眉苦脸。如果被他们抓住,万一受不了皮肉之苦,屈打成招,冤案倒成了铁案,到了上法庭时有口难辨。现在的问题是必须尽快弄到一笔钱,然后想方设法逃出莱市。打定主意后,当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时,吕逸飞偷偷摸索到附近的一个煤矿的露天煤坪,抓一把煤炭涂黑自已的脸,然后趁别人不注意时,溜进后面下井矿工的换衣间,偷了一套破旧的外衣穿上,大摇大摆走了出来。在别人眼内,他成了一个名符其实刚下班回家的挖煤工。

当天晚上,吕逸飞在一座天桥底下找到一个干净的地方,惶恐不安地露天睡了一觉。

第二天,他醒来时发现别人并没有注意他时,才放心地往父亲生前的好朋友汪庆浩的锡矿走去。

锡矿位于青桥镇的另一方向北木岭,与南木岭遥相呼应,中间相隔三公里路远。

这时候,唯一能帮助他的人可能就是汪庆浩。据他所知,汪庆浩是和他爸爸来往最密切的朋友。吕文俊早期开矿资金上的困难,全是汪庆浩无私的资助,而且没有要吕文俊还一分钱,甚至一餐饭也不让请。

发生中毒那件事,汪庆浩感到很难过,并一再对妈妈说过,一但他家有什么困难,请一定找他,他绝不会袖手旁观。

现在他落难到这种地步,唯一的希望是能得到汪庆浩的资助。

吕逸飞瞅准机会,看到锡矿办公室只有汪庆浩一个人在时,忙跳进去,反手将门锁好。

汪庆浩是一个微微发胖的中年人,正坐在那儿翻看莱市日报,忽然见到一个满脸漆黑的年轻人进了他的办公室,行动诡秘,以为遇到前来行凶的绑匪,慌忙地从身上掏出手机要拨打110.

“汪伯伯,你不用害怕,是我,吕逸飞。”吕逸飞说道。

“是你?”汪庆浩脸上显出大吃一惊的表情,“你怎么成了这种样子?”

“公安局在通缉我。”吕逸飞站在门边没有动。

汪庆浩大吃一惊,“贤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你犯了什么罪吗?”

“汪伯伯,这个问题三言两语一时难以说清楚。”吕逸飞直截了当地说道,“你是否可以借我一些钱?”

“贤侄,你不是开玩笑吧?”汪庆浩说道,“谁不知道你是莱市第一富呢?”

“我的所有不动产和存款账户被法院封存了,我出来时身上没有带一分钱。回莱市向家里人拿钱,只怕家里人的一举一动早被他们监视。事到如今,我已是走投无路,但又不甘心自投罗网。这种情况下,才想起来求助你。”

“贤侄,想不到你会落到这种地步。”汪庆浩难过地说道,“你现在需要多少钱?”

“如果有的话,先借我一千块现金吧。”

“真是不巧,我以往身上总要放千把块钱,今天换洗衣服时,居然忘了带钱出来。”汪庆浩拍了拍自已的脑袋说道,“这样吧,你在矿上待一会儿。我马上回家,取一万块现金给你。”

“大约要多长时间?”

“一个小时就够了。”

“好吧,我在这儿等你。”吕逸飞迟疑了一会,只得答应道。现在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为了怕别人识破你的身分,你暂时去我仓库隔壁的值班室躲一会。我会把其它人支开,只让你一个人安安静静在里面,保证不让任何人进入那个房间。”说着,汪庆浩走过去打开门,带着吕逸飞出了办公室,进了离这半里路远的一个小房间。里面仅摆设着一张办公桌,两张小木床。房子靠东边的墙壁外露天放着一堆锡矿渣,北边是几个简陋的冶炼装置,旁边是一个堆满了矿石的仓库。外面的工人都在忙忙碌碌,根本没注意到吕逸飞的到来。

吕逸飞进去房间后,刚坐了三四分钟,觉得有小便,便推门出去,发觉门从外面被锁了。

看来汪伯伯是为了怕有外人进来才锁上门的。吕逸飞想道。可是,很长时间没拉小便了,这一下子竟然有些忍受不住了。忽然,吕逸飞发觉靠炉渣的墙脚下有一个小孔,心里一阵高兴,忙走过去就要拉。不料,孔里钻进一股烟雾,直往房间里钻,同时闻到一股臭鸡蛋的气味。

不妙!学化学出身的吕逸飞心里立刻大叫道。

根据化学知识可以判断,这刺鼻的臭味来自一种叫做硫化氢的气体。那么,硫化氢气体从哪儿来的呢?

吕逸飞搬一张木椅放在窗户下边,然后踩上去趴在窗台上,试图推开玻璃窗户,可是无论他怎么使劲,窗户无法打开。仔细一瞧,才知道窗户的活动部位已经被缠绕的铁丝固定。吕逸飞只好通过窗户的缝隙往外看,这一看竟使他惊讶得张开嘴巴,差点叫出声来。

窗户外,汪庆浩戴着口罩,手持一条水管,正在向刚出炉不久的锡矿渣上面喷洒自来水。水泼在矿渣上产生的烟雾,被南风一吹,纷纷往值班室的方向窜来。刚才所闻到的气味正是汪庆浩的杰作。

吕逸飞恍然明白了一个道理:空气中的二氧化碳溶解在水中并与水反应形成了碳酸,再与矿渣中的硫化物发生化学反应,从而产生了硫化氢气体。

汪庆浩到底在干什么呢?他明明答应我立即回家拿钱,为何还在这儿做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他绕到房子后面用水浇淋矿渣,是因为矿渣温度太高需要水降温吗?可是——处理矿渣有这种必要吗?而且做这种事并不需要他亲自动手。

这时一只蟑螂出现在吕逸飞的视线内,从墙角钻出来后旁若无人地在床脚下移动。吕逸飞跳过去,以极其迅速的动作将蟑螂逮住,然后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搜出一节布绳子绑住蟑螂的几只前肢,吊挂在墙脚下的小孔中间,接着远远地站在屋子另一端仔细观察蟑螂的反应。开始蟑螂不停地抖动或者振动着翅膀,慢慢地就失去知觉直到归于平静。

吕逸飞解下蟑螂,才发觉蟑螂已中毒死亡,不觉脸色大惊。父亲死前的情景蓦地跳进他的脑海,是那样清晰。恶心、呕吐、头昏及酱油样尿液,一一在浮现在他眼前。他记得父亲断断续续说过两个字“锡”和“水”。当时百思不得其解,联系到现在的情景,吕逸飞终于有所醒悟。大概父亲临终时意识到了他所呼吸的毒物与水浇上锡矿渣产生的烟雾有关。

根据父亲的临床症状和眼前遇到的事实,吕逸飞进一步推知,真正致人性命的不是硫化氢,而是来自另一种更为厉害的剧毒气体:砷化氢。

如果矿渣里含有砷化物,同样可与水中的碳酸作用产生出砷化氢。砷化氢气体是一种强烈的溶血性毒物。在含砷化氢为1mg/升的空气中,呼吸5~10分钟,可发生致命性中毒。中毒后如果不及时到医院及时进行换血手术,死亡率极高。

父亲就是这样被谋害的吗?

吕逸飞心里产生了一种极度的恐惧,如果他不尽快离开这座房子,后面的结果将不言而喻。他现在明白汪庆浩为什么要锁门了,原来不是为了怕别人闯进房间认出他,而是怕他发觉情况不妙时逃掉。

关起门来用砷化氢气体干掉他,多么狠毒的手段!

这样,只怕过几天之后,公安局会为他的死又得出一条结论,系不明之毒所害。

如果不是他今天走投无路之际来求汪庆浩,他或许一时发现不了这个秘密。

“汪庆浩。”吕逸飞在窗户边大叫一声。

汪庆浩回头一看,吕逸飞双目含着怒火,心里一惊,但马上镇静下来,若无其事地继续往炉渣上浇水。

“放我出去。”吕逸飞继续大叫。

汪庆浩没有理睬,反而更加有恃无恐地加大了浇水量。从墙脚下小孔内钻进来的烟雾开始在房内飘浮,渐渐地占据着房内的每一个空间。

生命危险一步步向吕逸飞逼近。

吕逸飞尽量避免深呼吸,绕到值班室的门边。再不逃出去,在这儿只能坐以待毙。不行,不能不明不白让他们害死在这里。

吕逸飞想到这里,握成双拳,狠命地砸在门框上,同时大声呼喊道,“来人呵,救命呵!”

吕逸飞这一喊果然有效,附近上班的几个工人,不知屋内发生了什么事,纷纷跑到门边。吕逸飞见状,更是尖着嗓子大叫救命。几个工人找来工具,急忙砸坏门锁。

吕逸飞一见门被打开,说声,“谢谢。”接着,不顾众人的惊讶,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山下夺路而逃。

几个工人正感到莫名其妙时,在后面浇水的汪庆浩一见吕逸飞跑了出来,扔下手中的水管,冲过来对着几位工人大声吼道,“你们不上班,在这儿瞎闹着做什么?”

“我们听到有人呼叫救命才跑过来,房子上了锁,我们又不知道里面的真实情况,我们就——”一位工人说道。

“你们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是公安局要抓的逃犯。我如果不上锁的话,公安局的人一定会说我窝藏罪犯。我有这个胆量吗?”汪庆浩气急败坏地说道。

几个工人面面相觑。

“你们还不快帮我去追?”

可是,此时吕逸飞已跑得无踪无影了。

吕逸飞一口气跑了五六里跑,回头一看,后面并没有人追上来。于是,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稍作休息,吕逸飞开始往偏僻的山路走。吕逸飞最怕的是遇到熟人或者当地派出所来抓他的警察。由于他的名气和财富,以前频频现身于电视台,他的相貌已为大多数莱市人所熟悉。吕逸飞现在成了草木皆兵的逃犯,走在路上,犹如踩在半空中的钢丝绳,胆战心惊,随时有摔下的危险性。

对面前的局势稍作分析之后,吕逸飞决定往南山村方向逃窜。

从吕家村有一条通往南山村的小路,南山村地形复杂,易于隐蔽目标。而且南山村的人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对外面发生的事很少了解。只要南山村没出命案,派出所的人一般不会进入南山村。

两个小时后,吕逸飞到了南山岭。这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吕逸飞来到一座孤立的土砖房前,里面没有一丝亮光,也没有任何声响。从门上落下的灰尘来看,里面很久没有住人了。后面有一扇窗户,木头被老鼠咬坏了,稍稍用力,窗户中的木框就被从中折断了好几根。吕逸飞翻窗跳入房中,房内起居生活的简单设施一应俱全。吕逸飞不觉喜出望外,觉得找到了一个暂时栖息的好地方。

吕逸飞借着窗户外透进来的月光,开始在房子里四处搜寻可以填饱肚皮的食物。在小搁楼上的陶瓷罐中,吕逸飞找到了十来块变霉的地瓜干。吕逸飞已饿得肚子实在难受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阵胡乱吞吃之后,十来块薯干转眼成了他的腹中之物。接下来的搜索,更让他兴奋不已,在一个墙角处一个大约一百升的陶罐中,居然贮有供他半个月吃用的大米。而且,炒菜烧饭的厨具虽然简陋,但基本上齐全,灶房内还备有一些没用完的干木柴。

当天晚上,吕逸飞煮了一大锅稀粥,美美地享受了一番。

之后,吕逸飞爬到了床上。可是,无论任他怎么碾转反复身子,也进入不了睡眠状态。沉重的疲惫和困乏并没有使他忘记这样的想法,明天醒来了怎么办。以他一个人的力量与庞大的公安系统较量,无异于以卵击石,可东躲西藏的生活也不是长久之计。

在这世界上还有谁能帮上他呢?

吕逸飞走出房子,盘腿坐在山坡上,四周一片难得的宁静。此时是吕逸飞最舒服的时刻,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在沉沉夜色中遍布着无穷无尽的黑暗。山下田野偶尔传来几声虫鸣,单调悠扬,仿佛要穿透浓浓的黑暗。他的心跌进了黑色的海洋,分不清哪是山,哪是水,甚至哪是他自已。

世界变得很狭小,很狭小。

天空中纷纷扬扬下起小雨。吕逸飞麻木得没有任一丝反应,雨滴纷纷扬扬打在他的脸上,手上,身上,他全然没有知觉。雨点的声音分外的清淅可辨,滴滴点点,挥挥洒洒。吕逸飞的心脏在微弱跳动着脉搏,恐惧和害怕溢满了他的胸间和脑海。

直到了后半夜,吕逸飞才呆呆地站起来,向土砖房走去。正当他刚要跳进窗户时,房内一个人影在他眼前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