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黑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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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一个周末到了。姜云杰打开放在床底下的木箱,这个木箱已经用了两年。初中毕业会考分数榜放出来后,姜云杰以全市第一名的分数进了重点中学莱市一中。爸爸特意叫木匠做了一口为他放行李用的新木箱,因为没有刷油漆,姜云惠从同学那儿找来很多旧杂志的封面,贴得上面花花绿绿。刚进寝室那段时间,同学们像见着怪物,总要有意或无意朝他的木箱看几眼。姜云杰从木箱里拿出一堆零散的钞票,数了又数,确定是九元八角三分钱后,这才放入口袋。这是他现在所有的费用。他已买好了两个月的饭票,加上家里储存的几十斤大米,大概能让他支撑一段时间。

为了节省每一分钱,姜云杰决心步行回家。以每小时五公里的步行速度,大约四小时可到新湖乡的煤坪,然后可以搭上免费的煤车进山。

出了校门,沿着左侧的公路向下走两百米,往右走过一条僻静的小巷,就可以到另外一大街,然后沿着一直往下走就可以到达汽车东站。可是,快要到汽车站时,林雪的身影又出现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姜云杰感到非常惊讶。

“我妈听说了你的事,她很想见你一面。”

林雪的话令姜云杰非常反感,他不禁大声反问道,“我很可怜吗?”

“姜云杰,我妈是好意关心你——”

姜云杰打断林雪的话道,“我不需要别人关心。”说罢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往前走。

林雪气得在后面直跺脚,没想到姜云杰顽固得像颗僵硬的花岗石。当她折转身往回刚走出几步远,猛然发现前后有人向她围拢过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威哥带着三个人。

不一会儿,林雪便夹在了他们的包围圈中心。

“你们想干什么?”林雪见势不妙,一边厉声质问,一边想走出去。

威哥堵在前面,另三个人拦在后面。四个人将林雪逼在一个动弹不得的地方。

“放开我。”林雪发出了一声尖叫,想引起过路人的注意。

有几个过路人听到叫喊,只是向她的方向瞟了一眼,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开了。

此时,姜云杰已走了大约一百米远的路程。当他回过来看到这种情景时,顾不得多想,掉头跑了回来。

威哥一边张开一只手朝林雪的胸前伸去,一边淫笑道,“你那对咪咪很不错——”

“呸!你想干什么?”林雪双手挡住自已饱满的胸部,同时发出严厉的大喝。

姜云杰迅速冲到林雪的面前,一把拨开威哥的手,大声喝道,“不准你碰她。”

威哥不但不恼怒,反而嘻笑道,“难道只准你碰她,就不准我碰她?”

“总之,有我在,就不准你们碰她一根头发。”姜云杰加重语气道。

“呵哈哈,她是你什么人?是你女人吗?”威哥仍然不紧不慢地说道。

“她是我妹妹。”姜云杰断然回道。

“你妈的个×,像你这样的穷鬼会有这种妹妹?做梦去吧。”威哥鄙夷地上下瞧了一眼姜云杰一身破烂的穿着,然后呸地一声朝地面吐了一口浓浓的痰,接着双手扯住姜云杰的衣领,用力一扯,“滚,趁老子对你没有兴趣,滚得越远越好。”

姜云杰向前一跌,身子重重地摔倒在路旁的一块石板上。可是,姜云杰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又迅速爬起身,站在威哥的前面,“我不能让你们欺负她。”

“那好,要我不动她也行,你要她告诉我,双儿躲到哪儿去了?”

“我不知道。”林雪回道。

“上次居然主动为双儿赔了一百块钱,可见你和双儿的关系不一般。现在双儿到了什么地方,只有你才知道。”

“我不知道。我以前不认识他。”林雪大叫道。

“你不想说,是吧?”威哥朝旁边三个人使了一个眼色。

姜云杰见状,转身将后面的一个人撞开,将林雪一把推出包围圈。

“林雪,快跑,这里由我来对付。”

“抓住她。”威哥气急败坏道。

可是,姜云杰张开双臂堵在路中间。很快,姜云杰被四个人围殴了起来。姜云杰死死地护住头部。腰,腿,手顿时成了拳打脚踢的攻击目标。

林雪心里紧张,拼命往一中方向的路上跑,看到一辆越野吉普车驶过来,便冲到路中间招手喊道,“救人,快救人。”

吉普车里除司机之外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男子四十开外,表情严峻,目光如炬。白晰的皮肤保养得很好,肤色泛着长期处于养尊处优生活才能形成的光泽。女子体型略显肥胖,小巧的嘴唇与丰满圆润的下巴给整个脸型增添几分美感。男的叫杨敬岭,原来是新湖乡的乡长,现调至新桥区当区长。女的叫廖美丽,是杨敬岭的妻子,在市税务局上班。

林雪记得读小学三年级时,杨敬岭到过她的小学。那次,杨敬岭问过她几岁,读几年级,语气亲切,目光柔和,没有一点当官的架子。所以,当车子停下,杨敬岭从车窗里探出脑袋时,林雪愣了一下。

杨敬岭的视线在林雪身上停留了一会,那种神态又让她想起了小时候杨敬岭看她的目光。林雪脸态窘红,连忙用手指朝着姜云杰的方向一指。

杨敬岭顺着林雪所指的方向看了看,这时,旁边的廖美丽说话了,“司机,开车。街上的流氓斗殴,老杨帮不了忙,那是警察的事。”

司机刚要驾车往前急驰,杨敬岭开口了,“等一等。”接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然后朝林雪说道,“小姑娘,警察马上就会到。我们有要紧的公事,先走了。”

吉普车开走后,想到姜云杰的处境,林雪折转身不顾一切地往回跑。可到事发地点时,威哥那伙人不见了,只剩下姜云杰一个人蜷曲在地上。脸上,嘴里,鼻子都流出了鲜血。

林雪跑过去扶他坐了起来。不一会儿,几个警察从小巷子的另一方向匆匆跑了过来。

“那些打你的人呢?”警察问道。

“听到你们的警笛响,早溜了。”姜云杰接过林雪递过来的餐巾纸,小心地揩净脸、鼻子和嘴角上的血。

警察继续询问了一些情况,记录完后就走了。

林雪将姜云杰送到附近的个体小诊所作了检查,发现只是软组织多处受伤,身体内脏并没受到伤害,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医生给他清洗好伤口,擦上消毒的药水,尔后在伤口处缠好纱布,用胶布包扎好。一切完毕后,林雪交了费用。

“让你垫医药费了。”姜云杰心里一阵不安,像欠了林雪一笔钱似的。

“你是为了我才受伤。”

“不,是我连累了你。”

“别这样说了。”林雪帮姜云杰的衣领扯整齐,柔声道,“我妈妈说过,你现在这样的情况,最需要有人关心和支持。”

“你妈妈?”姜云杰嘴里喃喃道,第一次,他的心动了,不再冰冷如铁。

“嗯。她说你受到的打击太大,一般人很难承受得了。如果没有人关心和帮助,很可能会从此一蹶不振。”

姜云杰心里一阵热乎,“谢谢你们的关心。”

“你刚才打算到哪儿去?”

“到吕家村找吕文俊。”姜云杰不假思索地回道。

林雪心里不由打了一个寒战。明年就是高考了。如果姜云杰的心里带着一股仇恨,将很难让他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紧张激烈的高考复习之中。万一他高考失败,她以后如何面对姜云惠?姜云惠曾经一再要求她,要她说服姜云杰安心读书,不要想着家里的事。

“吕文俊死了。”

“什么?”

“我妈妈说的。吕文俊是中毒死的。你如果不信,到我家去问问我妈。”林雪说着朝城南方向一指。

“你家不是在吕家村吗?”姜云杰疑惑了,吕家村的地理位置在城北,与城南完全相反。

“我们家本来就住在城里。”

“你不是乡下的?”姜云杰更加迷惑了。

“在我读小学的时候,我和妈妈住在乡下。我小学毕业那年,我妈妈在城里买了一栋商品房。为了让我锻炼独立生活的本领,我妈妈通过关系将我转到衡阳九中读初中。一直到了高三,我才转到莱市一中。”

“怪不得以前在一中没见过你。”姜云杰说道,“既然你们搬进了城,为什么还要住在吕家村呢?”

“我妈妈每个月要到吕家村住一段时间。”

“为什么?”

“她说乡下空气好,有人和她聊天。”

说着,林雪叫了一辆机动三轮车,两人坐到蔡伦广场的南面,然后来到一座秀气雅致的三层高小楼。小楼前有个大约七十平方的院子,院子一角放着许多花草。另一角放着进口全自动洗衣机。地板铺着细碎的大理石,一直延伸到门口。

“这是我的家。”林雪说着,跑上去打开楼前的大铁门。

林雪的母亲叫林静,今年38岁,身穿一件青色的短袖丝绸上衣,白色的筒裙,正在拖地板。窗户、茶几、桌椅等都擦过,茶几上苹果鲜亮,家里弥漫着清香。虽然人到中年,看上去仍然非常年轻,昔日楚楚动人的风韵依旧存在。身材秀丽苗条,皮肤光滑丰润,一举一动伊然大家闺秀的风范。姜云杰想起自已的母亲,为了每天的生存,为了他和妹妹的学费,终年在野外同父亲一样经受不尽的风吹雨打,早是满脸皱褶,未老先衰。

“妈,我同学来了。”林雪一进门就大叫道。

林静见林雪身后跟着一位衣着破旧的男孩,知道是林雪常向她提起的高中同学姜云杰,便迅速擦了最后两下,在卫生间挂好拖把,从饮水机中倒杯纯净水,递给姜云杰。

面对母女俩的热情,姜云杰的神态显得有些腼腆,手脚局促不安。他站在那儿,生怕一屁股落下,把林雪家里的家具给弄脏。在林雪的催促下,才惴惴不安坐在沙发的一角。

林静询问了姜云杰脸上的伤势后,在对面坐下来,语气亲切地问道,“你读书还好吧?”

姜云杰点了点头。

“听林雪说了你家里的事后,我感到很痛心。”林静非常同情地望着姜云杰,“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林雪叫你到我家来吗?”

姜云杰摇了摇头。

“我叫你来,是想跟你谈关于你妈妈的事。”

“我妈妈?”姜云杰像是从梦里醒过来一般,“阿姨,我妈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姜云杰看来,妈妈在到南木山之前就知道爸爸出了事,心理一定作了准备。导致妈妈后来精神失常,一定是受了另外一种难以承受的刺激。

那么,妈妈到底受了什么样的刺激呢?

“那天晚上我看到了一位妇女进村,由于下大雨,没看清楚是不是你妈妈,更不知道她来找吕文俊。除了我之外,村口商店老板娘也看到过你妈妈。”

“商店老板娘?”

“那天晚上,商店老板娘看到你妈妈从村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把钞票,在暴雨中边叫边冲。至于你妈妈从吕家村出来后为什么疯了,她见着了谁,又是谁给了她钞票,她也不清楚。但是可以肯定,这一切都是在吕家楼发生的。”

“吕文俊呢?他当时躲在哪儿?”

“吕文俊家一大清早搬了家。搬家路过的吵杂声曾惊醒了村口的商店老板娘。她听到了外面说话的声音和过路的汽车响,当时爬起床朝窗外看了一眼。”

“吕文俊全家都进城了吗?”

“没有。吕文俊因为有事去了汪庆浩的锡矿。”

“他去那儿干什么?”

“不清楚。发生矿难后,他一直没有露面。”

“现在矿上是谁在负责?”

“吕文男。”林静似有醒悟的说道,“难道那天吕文男在吕家楼?”

“吕文男是谁?”

“吕文俊的弟弟。”

“是不是个子瘦瘦的,眼睛滴溜溜乱转,左腿有点儿行动不方便的那个人?”

“对。”

“是他呵?我和妹妹到矿上问过,他说不认识原来的矿主。”

“什么?吕文男为什么要这样说呢?”林静吃了一惊。

“我要去找他。”姜云杰霍地站了起来。

“你找他,弄得不好会发生冲突,事情反而会僵化。不如我出面问个清楚。”林静说道。

“不行,我得亲自当面问清楚。”

“这样也好。”林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你先坐下吧,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姜云杰坐了下来。

“也许你不知道。你妈妈和我同一个村子长大。小时候我们两家都穷,所以我们经常在一起砍柴,找猪草,关系如同亲姐妹。只是出嫁以后我们再没有来往过。听贝贝说了你家的事后,我有几个晚上没睡好觉。尤其听到你和你妹妹目前生活状况不太好的消息,我心里感到很难受。你妹妹现在还在读书吗?”

“没有。”姜云杰低下头,心里一阵隐隐作痛。

姜云杰记起来了,妈妈曾说过她和冰贝贝的母亲同一个村子长大,却从没有提到冰贝贝的母亲有一个亲生妹妹住在吕家村。

“她去广东打工了。”林雪代回道,“我之所以没告诉姜云杰,是因为我答应过云惠,一定要等她去了广东以后才能说出来。她担心在上火车之前,姜云杰会去找她。”

“听林雪说,你是一中的尖子,现在读高三了,是吧?”林静问道。

姜云杰没有回答。

“有什么困难让阿姨来帮你,不要不好意思开口,听到了吗?”

“谢谢。我自己会解决。”姜云杰觉得接受别人的帮助是件很羞耻的事。

林静望了十分执拗的姜云杰一眼,平静地说道,“你妈妈走失的事,我托人打听过。你妈妈是在青桥镇搭上一辆煤车走了。那辆煤车不是本地的,当时没有人留意到车牌号码,所以一直无法打听到你妈妈的下落。”

姜云杰听了十分感动,“阿姨,我——”

“听我说,你是一中的尖子,现在正读高三。你妈妈不见了是事实,着急也没有用。妈妈一时找不回来,但可以慢慢找。考大学却只有一次,错过了机会就后悔一辈子。所以,你千万不能因为找妈妈耽误学业。找妈妈这件事我会帮你。我认识的人比你多,走的地方比你多,打听到你妈妈下落的机会也比你多。所以,你要答应阿婕,一定要好好读书。行吗?”

“嗯——”姜云杰嗫吁半天,终于屈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