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在外,心在内。行走在阡陌红尘里,如一缕清风,留下阵阵余香。
石灰岩围绕的小村里,一潭如翡翠一般的池子映入我的眼帘。那绿让人瞬间恍惚,仿佛置身于仙境。幽幽绿绿的青苔依偎在池底的岩石上,温顺而安静。它们不言不语,不张扬,不浮夸,只会用不断扩张的面积向岩石表达着自己的爱意。古老的水车仍然欢快地转动着,只是此时的转动只为自由,不为其他。
我们需要放飞心灵,让心翱翔在自由的天空。这里是位于阿维尼翁东北部的一个小村——碧泉村,也叫水车村或泉水村。这里有许多泉水池,泉水甘甜清凉,可以直接饮用。那架水车在16世纪时曾属于一家造纸工厂,用来推动磨坊进行造纸,不过自从造纸厂关闭后,水车也就失去了使用价值,如今仅作为一件大型古董供人们欣赏。河岸附近旧工厂被改造成为参观的地方,里面有一个纸张展厅和一个小车间,我在纸张展厅中看到了许多种类的纸张,并在小车间里看到了利用水车造纸的全过程。
碧泉村因这里的泉水颜色而得名,虽然这颜色并不属于泉水本身,而是来自于水中那些娇小可人的青苔。在它们的影响下,这里的泉水会随着阳光的变化呈现出不同的颜色,或翠绿,或天蓝,或紫蓝,每一种颜色都散发着自然的光辉,美得妙不可言,让人赏心悦目。微风拂过湖面,微微荡起的波纹十分撩人。
这里是索尔格河的源头。冬季的雨水不断流到这里,越积越多。在雨水的侵蚀下,周围的石灰岩变得招架不住地下水的力量,一直深居在地面300多米以下的地下水不断以极快的速度向上涌出地面,索尔格河由此而形成。穿过倒映着树影的河道,穿过村口的双孔老桥,索尔格河就从这里告别了这小小的村子,流向法国最大的涌泉。
河的两岸有不少咖啡馆,餐馆和艺术品店,想必因为来这里参观的人大多都是游客的原因吧。在一家艺术品店的门口,我竟然看到了串成一串的枫叶,仔细看了一下,才发现那不过是画在墙上的叶子,而那些立体效果的树枝其实是一段挂在屋檐下的电线,富有创造力的店主将它涂成了红色,又在旁边画了枫叶,使原本突兀的电线与房子巧妙地融为一体,看起来就像立体画一般。
河边生长着高大的梧桐树,大大的树叶阻挡了大部分的阳光,只漏下几丝细细的光线落在地面和河面上。夏日的炎热完全被阻隔在了外面,在这样一片凉爽的氛围中喝一杯用泉水煮的咖啡,别有一番风味。
走陌生的路,看陌生的人,赏不同的景,开心时冲人笑笑,不想说话时,低头继续前行。这里会让你忘记时间,如果不想喝咖啡,也可以点一瓶啤酒,小坐一会儿,看欢快奔腾而去的河流,看身边来往的行人。时而能够看到一些飞一般奔跑而过的年轻人,时而能够看到一些拄着拐杖慢慢行走的老年人,那一幕幕场景就好像看电影一般。水车快速转动着,像不断前推的时间。人的样貌在改变,年龄在增加,行动在变缓,不变的只有那河流,永远不知疲惫似的一路奔跑,永不停息。
一个爬满藤蔓的小棚子吸引了我的视线,我走上前,发现这是一家卖冷饮的小店。买了一份用这里的泉水做的刨冰,价格不便宜,不过味道确实相当好。贴心的店主还在棚子上安了一些喷雾的小装置,行人如果走累了,走热了,坐在这里吃一份刨冰,在喷雾器附近降降温,那真是一种享受。旅行,其实是需要具有一些流浪精神的,这种精神使人能在旅行中和大自然更加接近,悠然享受和大自然融合之乐。一位发丝洁白的老人正微笑着坐在那喷雾器附近,一双慈祥的眼睛透过鼻梁上的眼镜望着远方正在玩耍的孩子们,目光温柔,不知他是否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右侧清澈的河道像一个天然的公共游泳池,一些年轻人在里面自由地游泳,年纪小一些的孩子们却只能站在岸边,满眼羡慕地看着在那些水中畅游的人。“我要快一点长大,这样就可以和哥哥一样下河游泳了。”一个法国小男孩用稚气的声音说道。听到他这样说,我笑了,小孩子总在羡慕成年人,希望自己快一些长大,而成年人却在羡慕小孩子,希望自己可以不要那么快衰老。在孩子的眼中,成年人很了不起,可以做很多事,而只有当他们长大后才会发现,成年人的烦恼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河水很清澈,却也不乏青苔的装点。毕竟在这里,青苔是一种随处可见的生物。它们卑微,却充满朝气,胆怯,却心存希望。它们与现代化的一切无关,所以它们只会生长在那些泥土和石砾之上,而不会去碰触那冰冷坚硬的金属。
清澈的河水中,一片片碧绿的青苔静静地生长着,在河水的滋润下,它们越发生长得娇艳欲滴。一开始是小小的几点绿,然后渐渐蔓延,渐渐布满整块岩石,将岩石装点成了一大块碧玉。这一切,都是因为爱。它们爱上这样的地方,也爱上这样的方式,它们默不作声,却固执而霸道地布满岩石的表面,将岩石包裹在它的爱里。它们不停地遇见,不停地思考,不停地流逝自己的思想,不停地更新自己的记忆。
因为在意,所以才会格外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地爬上,小心翼翼地侵略,小心翼翼地占有,小心翼翼地扩张。和许多在爱中盲目了的女子一般,因为在意,于是谨慎,于是敏感,于是胆怯,却越来越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去做一些傻傻的事情。青苔傻傻地,就这样努力地生长,努力地包裹,努力地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而那势力其实是那样微小,即使再扩张几十倍,也难以真正产生什么效果。
时间流逝着,青苔越来越厚,将岩石包裹得越来越牢,除了接近池底的那面,青苔不懈地努力,它们想要更多地占有,更多地拥抱,因为孤独,因为寂寞,因为需要安全感。它们依恋岩石,因为岩石给了它们安定,给了它们家的感觉。那是一种人类难以理解的感情,而那岩石,却仿佛懂得了,竟然默默地接受了它们的爱。
安心的感觉,温柔的拥抱,这样的爱,可不是恰好的?
温柔而体贴的青苔也读懂了水车心中的落寞,于是悄悄地爬了上去,用柔软的身体贴着水车的身体,用微弱的体温让水车浸泡着的身体不会太冰冷。水车也懂得了它们的体贴,于是它的心也不再寂寞了。
青苔曾赋予许多古代诗人以灵感,令他们写出意境悠远的诗句:王维的“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袁枚的“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叶绍翁的“应怜履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它们娇小可爱,平凡脱俗,美得天然。它们永远那样轻悄,那样谨慎,那样低调,那样固执。它们不会开花,不会结果,没有芬芳,谁也改变不了它们。
很久很久以前,彼得拉克曾为了心爱的女子居住在碧泉村,他对她的那份心思一如青苔般固执而坚持,也一如青苔般小心翼翼。在这里,有他对心爱之人的追思,也有他的终生遗憾。
1327年,被称为“人文主义之父”的意大利诗人彼得拉克在教堂里欣赏演出时,深深地爱上了演出者劳拉。才华横溢的年轻人爱上妩媚动人的女子,本可以追求、相爱,然后传为一段佳话,但很可惜,当时的劳拉早已嫁为人妇,彼得拉克和她不可能在一起。彼得拉克深知这一点,然而他却无论如何也放不下这位少妇,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爱不但没有丝毫的褪减,反而日益增加。这种心情让他饱受煎熬,于是他只得将这份感情通过自己的作品表达出来。
彼得拉克的感情,劳拉并不知道,她甚至从未见过这位年轻人。也许她听说过彼得拉克的名字,甚至读过他写给她的诗,可她从来都不会知道那些诗是写给自己的。1348年,劳拉去世了,从此她再也没有机会得知,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明明知道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却仍然无可救药地爱着她。
劳拉的去世对彼得拉克而言是巨大的打击。他在《爱的忠诚》一诗中写道:“无论疾病或健康,快乐或忧伤,我永远属于她;尽管这是不可能的事,但,能够这样想着,我便已然满足了。”
从初见劳拉到劳拉离世整整21年,这21年中,彼得拉克从来没有断过一丝对劳拉的爱,可即使爱得再疯狂,再强烈,彼得拉克也从未介入过劳拉的生活,更不曾让她知道,他只是默默地关注着劳拉,然后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呐喊着对她的爱恋和绝望。他很希望自己能够自由地控制自己的欲望,也很清楚自己的感情得不到结果,却总是无能为力。
如今,彼得拉克也已经去世了七百多年,留在世上的只有他的那些作品,这里的人们为他建的纪念堂,和人们口中传颂的关于他的爱情故事。把红尘俗世都看透,繁华如梦亦如烟皆是浮云一片,留下苍凉驻心间,唯有看淡,再看淡。我去看了他的纪念馆,那是用他曾居住过的三层小楼改建而成的,里面挂着他的诗作和画作。在专人打理下,园子里的植物仍然健康地生长着,只是少了它们曾经的主人,它们会不会也感到一些想念呢?
青苔是时间的象征,是年华的痕迹,从最初渺小至极、无人关注,到最后铺天盖地令人瞠目,需要很长的时间。在这时间里,没人留意它的存在,没人照料它的生活,没人支持它的决定。它静默地生长着,没有丝毫报怨地生长着。直到它凭着自己的努力扩大成为一大片,人们才发现它竟然能够创造出如此壮观的景象,才会为之折服和赞叹。
在人生长河里艰辛泅渡,终会有到不了岸的苦楚,唯有自己将自己救赎。绿色是生机的色彩,也是一种极为淳朴的色彩,它来自大自然,代表着最纯粹、最自然的生机,释放着最活泼、最清新的气息。在中国南方的许多小镇中,翠绿的青苔已经成为了人们生活中最常见的植物。那青苔没有密密层层地包围,它们在镇中零星地居住着,有些挤进了古老的石阶之间,有些依附在潮湿的墙壁之上,有些躲藏在青黑色的瓦片之间,有些挤在幽深的古井边缘。它们像一个个羞怯的精灵,在小镇中每个可能生存的地方落脚,并恰到好处地将整个小镇点缀得格外清丽动人。
每天的阳光都是那么暖,天依旧那么澄亮,身边来来往往的人都是一脸安详。这座小小的村子也因为青苔的存在而变得生动万分,有谁能够想象,这样安静祥和的小村子里曾经有过那么多的悲伤,有过那样郁郁无终的爱情,甚至发生过残酷的战争?在历史的激流中,看过悲欢离合,看过生离死别,那些青苔却一如既往的淡定,一如既往的安静,村子中的人或许也是受到了它们的影响,才会一直平静地充满希望地生活下去吧。
闭上眼睛,思绪纷飞,心儿也跟着飞了起来。道不出太多的理由,更多的是一种美好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