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每天除了陪病人说说话,他依旧喜欢在午后的日光里去树下打个盹儿。那棵樟树已经很绿了,每一口空气里,都混杂着泥土青草的芬芳,醉得很。
然而眼前总是浮现出那颗垂下去的头,不会像同龄人一样唧唧喳喳地嘀咕,甚至没有傻笑。
也许发生了什么,她不愿意说…说不出口么…唉…让人怎么办呐?
李学宁郁郁地掐了一片叶子,盖在眼睛上劝自己放弃。
余小溪站在栏杆前,看他嚼青草的模样微微地笑。
这样的人啊。不知道他每天躺在那里想什么。
打针依旧像吃饭似的,然而李医生说过不要有过激行为,自己也很怕。
那天打碎玻璃的病人没有走。病人的脸被那个女护士扎破了。“那他的家属呢?”她忽然睁大了眼盯着李学宁。李耸耸肩,满不在乎的样子:“谁晓得,反正没怪医院,倒赞成医院的做法…哦,好像是来道歉的,还拜托医院多多照顾…”余小溪的眼睛很亮,她非常反感他的话,果然是一样的,她想。她又想到自己。突然,她听到医生忽而变大了的音量“所以,不要做过激的事!否则,不知道要打多少针喔!”,她吓得抖起来。然而她看见了他的笑。然而她还是相信他的话,她的眼睛也黯淡了,头也折下去了,他再给她讲笑话,她不为所动,他东拉西扯漫天谈地,她还是没反应,李才晓得自己犯了多大的错,本来她就怕打针的,自己还拿这事儿吓她,这下好了,前功尽弃,怕是她更不肯敞开心扉了!
捶胸顿足是没用的,唉声叹气更没奈何,只剩欲哭无泪了。
然而自那回之后,竟再也没听见她的哭闹声了!
路过14号病房,半掩的门扉泻下淡淡的黄色,宁谧而平和。
也许…恐吓生效了?
只是一个偶然的下午,他推开了那扇门,看见一个孤独的影子,伏在窗边。
金色的阳光笼着女孩黑色的发,不知在看什么。他轻轻地往那儿走:“每天下午都有户外活动,为什么不去?”
她吓了一跳,扭头看见那个白大褂,心虚地撇撇嘴,想:“没意思。谁喜欢。”却对准他漂亮的眼珠子,道:“你也没去啊。”
“我是医生,你是病人,这是病人们活动的时间段。”他挥了挥手上的名单,“我负责记录。”
“你会记下我?”
“没准儿。”他和气地笑笑。
“然后他们会给我打针,”她低下头磨着鞋头,嘟哝道,“也许是兴奋剂。”
他搓了搓手,不知该说什么。
“户外活动有什么意思?”
“嗯…你可以…可以跟别人玩玩…”
“你陪我么?”
“哦,这可不是个好主意…”
“打针吧。”她撩起袖子,手臂上的针孔密密麻麻青青紫紫的一片,触目惊心。
他愣了一下,“真的?”他刚触及她冰凉的肌肤,手臂便向后一缩,待他抓紧了她,才感受到无法遏制的颤抖。她咬着嘴唇。
他拉着她走向大门。
“他们就是这样对你们的?”他喷出令人难受的烟味儿,什么也看不清。
她低着头:“嗯。”
未燃尽的烟蒂儿被掐落在地,他左脚踩灭了歪念头。他们违法了。
证据!
那个躺在病床上被隔离的人!在药剂作用下无法醒来的可怜虫!将在副作用下结束自己的一生!还有这个孩子!所有的、所有无辜的人!我的天!
我要举报他们!我要揭发这一切!我…证据!
“李医生,你会帮我们?”
“我…”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复杂的呼救信号,然而他现在不打算弄明白,他摇了摇头,疲惫地轻声道,“也许…”
一旦你陷入了泥潭,就别再想出来。
“有空应该多出来晒晒太阳。”他挤出灿烂的微笑作别。
“阳光并不公平。”余小溪清冷的水珠子滚到他脚下。
途径14号病房,他注视了那扇门好一会儿,一个护士突然叫了声“李医生好”,“你好”他微笑着目送她离开。
确实把我叫醒了。
也许…一切都是假象。
他推开门,看见那床安静的日光,柔柔地散发出消毒水的气味儿。不,其实并不公平。
走近了,才看清那双沉睡的眼睛,还有眼角上淡淡的泪渍。
“李医生,您会救我们么?”一点微光,在黑暗中,撞来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