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蓝岛大厦前停住,老庆正要掏腰包,早有人将20元钱甩到司机身上。
老庆抬头一看,正是洪强,他换了一件白绸缎的唐装,戴着一顶礼帽,鼻子架着一幅墨镜。
司机说:“找4块钱。”
洪强摇摇头:“不用找了。”
老庆迅疾地把地4块钱抢在手中,说:“文明服务,不收小费。”
洪强迅疾地把老庆拉进自己的奔弛车,然后命令司机径直开往金巴黎夜总会。
老庆紧张地问:“就咱们两个?”
洪强将头一扭,示意了下一后面。
老庆回头一看,有一辆黑色帕赛特轿车紧跟在后。
老庆说:“我是不是跟公安局的弟兄打个招呼,见势不妙就抄它个天翻地覆!政府三令五申,夜总会不能有三陪服务。”
洪强吐了一个烟圈,说:“不用,我是关云长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
老庆寻思:“也许会败走麦城,或者丢了夫人又折兵。”
原来那个叫白雪的三陪小姐第二天就约苦柳逛燕莎大厦,苦柳见她举止文雅,又是大学毕业便同意了。两个人逛了一会儿商厦,来到一楼喝酸奶。白雪说她有点急事用一下苦柳的手机,苦柳把手机递给她。白雪拨了号码,接通了电话。
白雪打手机说:“回哥,你什么时候来接我,我和一个黑美人在逛燕莎……”
苦柳听到“黑美人”三个字,不禁有几分得意。
一会儿,白雪突然捂着小腹道:“唉呀,我月经一下子来得太多,我去卫生间收拾一下。”
苦柳怜惜地说:“好姐妹,你快去吧。”
白雪飞快地奔往卫生间。
苦柳坐在那里一口一口地喝着酸奶,忽然想起给洪强挂电话,让他派人来接她去顺峰海鲜楼吃午饭,一摸挎包,才意识到手机借给白雪了,可是白雪还没有回来。
过了有一顿饭的功夫,白雪还是没有回来,苦柳有些沉不住气了。她决定去卫生间寻找白雪。可是当她走进卫生间,一扇门一扇门的地找过,哪里还有白雪的踪影。
洪强对老庆讲了事情的缘由后,老庆也很气愤,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一个少女,想不到如此口蜜腹剑;真是近朱者亦,近墨者黑,人一进了这个大染缸,就不会清洁了。
轿车在金巴黎夜总会前停住,洪强和老庆匆匆进入大厅,后面车上下来两位彪形大汉亦步亦趋。
领班陪笑迎上来,点头哈腰地说:“洪老板又光临此地,十分荣幸,我挑个雅间。”
洪强将手一挥,吼道:“找你们老板来!”
领班一看来势不对,朝老庆使了一个眼色,说:“老板不在,他平时不怎么来,有话您跟我说。”
洪强瞪了他一眼:“你做得了主吗?”
领班道:“有话到屋里说。”
大厅里聚集了一群陆续上班的小姐,和服务员一样都换上了红裙子,这是为了遮人耳目。
洪强冲过去,照着那些小姐就是一顿乱踢,揣得人仰马翻,惊呼不已。
老庆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大饱眼福,原来有的小姐没有穿内裤。
几个保安冲了上来。
洪强带来的两个保镖也挤了上来。
领班恐怕事情闹大,急忙对保安喝道:“你们谁也不要动!几只鸡骨折算什么?洪老板是我们这里的常客。”说着他用哀求的目光望着老庆。
老庆心下自然明白,平时他在这里蹭油沾光,自然得到过不少便宜,这金巴黎夜总会,不论是看门的保安,还是打扫卫生间的杂役,没有不认识老庆的,她们都管他叫庆爷,在北京,爷的地位可高了,恐怕要高过前门楼子。
老庆干咳了几声,挤到洪强的面前,说道:“洪总先到屋里,有事好说。”
老庆连哄带劝,将洪强引进一间豪华包厢。领班急忙让人摆上果盘、小吃、红酒。两个保安守在门外。
老庆小声问领班:“白雪呢?”
领班眉开眼笑地说:“噢,找她,我派人去叫。”
一会儿,一个妈咪回来说,白雪没有上班。
洪强一听,呼的抄起酒瓶,啪地摔在墙上,一颗瓶渣扎破了老庆的左手。
“好啊,这婊子溜了,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领班一听,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老庆把缘由对他讲了。
领班摊开双手道:“问题是她不是在我们这里骗的,是在燕莎呀。”
“混蛋!她是不是你们这鸡窝里的?我们是在你这里认识她的!”洪强瞪圆了眼珠,仿佛要凸出来。
领班搔搔头皮:“我估计她不会再露面了。”
“她住哪儿?”洪强问。
领班回答:“我帮你问问。”
领班出去了。
一会儿,门开了,进来一个卖花姑娘。
“买花吗?”
没有人理她。
倚在沙发上的洪强一跃而起,朝她吼道:“滚出去!卖什么花?”
卖花姑娘吐了一下舌头,出去了。
一会儿,又有一个摄影的少女翩翩而入。
“照像吗?当时即出,留下永恒的纪念。”她端着照像机环顾着洪强和老庆。
洪强气道:“穷吆喝什么?又是一个神经病。”
摄影的少女朗朗道:
莫生气,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
相扶到老不容易,时间流逝要珍惜。
为了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
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我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
邻居亲朋不要比,儿孙琐事由它去。
吃苦享乐要一起,神仙羡慕好伴侣。
……
“滚,驴唇不对马嘴!”洪强又一次吼道。
摄影少女护住照像机一溜烟跑了。
“怎么?那个领班的也溜了?”洪强坐了起来。
恰巧,领班的进来了。
他说:“白雪住在安外小关,她和一个叫嫣然的小姐合租了一间民房。”
洪强道:“把那个叫嫣然的小姐找来。”
“她正在上钟。”
“上什么钟,快把她找来,让她带我们去。”
嫣然引着洪强、老庆一行人来到安外小关已经是深夜2点了。这是一条杂乱不堪的街道,两边的店铺已经关门,偶尔有狗吠声。
嫣然带他们走进一个杂院,来到东厢房,嫣然见房门没有上锁,于是推开了门。
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屋内漆黑一团。洪强冲了进去,借着朦胧月光,看到有一双人床,床上有团白物,他扑了上去。
“我看你逃到哪儿去!”
灯开了,老庆看到洪强紧紧抱着一床被裹,不禁哈哈大笑。
洪强又恼又羞,气得见东西就砸。
嫣然说:“那都是我的东西,她的东西都拿走了。”
老庆回到家时已经深夜三时,他回味着刚才发生的一幕,不禁觉得好笑。
笑声惊动了邻居,邻居以敲暖器表示抗议。
老庆不敢再笑了。他打开了床头灯,关掉了电灯。这才发现手机上有一信息:
希望你快乐的就像炉子上的水壶,即使屁股烧得红红的,你依然快乐的吹着口哨,幸福得昌着鼻涕泡泡。
惦记你的牧牧牧牧是新闻记者,也是金蔷薇文化沙龙的骨干,八年前他有着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妻子是一家公司的职员,可爱的女儿正在上小学。以后妻子上了一个新型管理培训班,班上有个男同学是个青年企业家,他比较智慧,为人大度,能干而且待人诚恳,牧牧的妻子对他很有好感,一来二往,很有共同语言。牧牧不是细腻的那种男人,他平时对妻子关心很少,跟妻子做爱后便闷头大睡。一个雪夜,妻子从培训班下课,见漫天大雪,道路又滑,只得无奈地骑上自行车。那位青年企业家见状,急忙招呼她把自行车放置他的轿车后背厢,把她请进轿车,开车送她回家。轿车开到牧牧家门口,牧牧的妻子充满了感激之情。爱情有时就是从感激之中诞生的。二人紧紧相拥,吻如急雨,处于情感高潮的男女都呈现出低智商,就在牧牧家门,这辆铺满厚厚积雪的奔驰车里,二人墜入爱河,而此时的牧牧还在屋里闷头大睡。渐渐地粗心的牧牧看出端昵。妻子有时神情恍惚,心不在焉,他们的婚姻已有两年,可是最近发现妻子时有呕吐,气色不对。在牧牧的追逼下,妻子终于吐露真情。牧牧在无奈之中终于选择了离婚。离婚后,牧牧仍然不能忘怀他的前妻,他经常陷入痛苦之中。虽然后来他又遇到几个女人,但都是风云附会,如过眼烟云。两年前人与一个叫芳芳的年轻女护士有过一段交往后,芳芳有了身孕,牧牧见她比较扑实,真挚,又见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于是与她结婚。与芳芳建立家庭后,牧牧还是忘不掉前妻,尤其是在与芳芳作爱时,总是把芳芳想象成前妻,前妻固然比芳芳漂亮,有风韵,特别是那双充满忧郁的大眼睛,与众不同,透出几许凄清。后来牧牧就成为无性婚烟,已有半年多了。
想曹操,曹操就到,第二天一早牧牧开着他的奥托轿车来接老庆。
牧牧说:“反正有车,开远一点,哥俩好些天没见了,好好聊聊。”
牧牧已有两年驾龄,小车开得飞快,竟往西开到了颐和园。
颐和园游人不算太多,长廊上三三两两走着倚肩搭背的情侣,昆明湖上漾着一团团薄薄的烟雾,十七孔桥、玉带桥时隐时现,佛香阁矗立在绿树婆娑之中。
老庆引牧牧来到石舫的一个餐厅,这里可以看到外面湖波荡漾的秀丽的景色。
老庆要了几个酒菜,两个扎啤。
两只酒杯相撞,撞出一片白色的泡沫。
牧牧喜欢吃水果,他叫来一大碗枇杷、荔枝,枇杷黄澄澄的,荔枝白幽幽的。
老庆问:“牧牧,你长期一个人生活,会不会感到孤独。”
牧牧思索片刻,回答:“我有时感到孤独,因此深知那种无名的逃避感。夜间从睡梦中惊醒,就如浑身上下绑着绷带,生者的灵魂和逝者的面容也联在了一起,这个时间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什么是不再生存。”
“你还是应该当有老婆。老婆是镜子,上班时她给你打一个电话,问候中充满关心,下班后都在一间屋子里见着。老婆是水龙头,不管她如何任性,她都是可爱的。水龙头一旦拧开,可就关不住了。身边这个水龙头,须你亲自去预测、维修、补救。老婆是家中的后勤部长,洗衣妇、厨娘、奴婢、贴身小工,身兼数职。老婆是营养学家,为了把丈夫喂得健壮,不但在书上找答案,还到处向人打听一些大补的偏方,想方设法做营养极桂的食物。老婆是会计师,丈夫把工资、奖金、稿费等如数上交,她为增收节支、积攒资金算计。老婆是整个家庭的策划师,清香可口的茶水,精致美味的小点心,热情周到的待客,家具的更新安排。老婆又是外交官,所有涉外事件均由她对付,有理有制有节。其实老婆也怪累的,应该好好疼她。牧牧,你也应该有一个好老婆!”
牧牧听得津津有味,叹道:“我以前的老婆有了外遇,以后我们就分手了。”
“你应该在自己身上找点原因,不是都是人家的毛病,我听说,有一次你老婆做了人流,下大雪的晚上从夜校骑车回家,你也没去接她,而躺在家里闷头大睡,是一个男同学开车送她回来的,难怪人家对那个第三者有情?”
牧牧一摆手,脸上泛出红晕:“喝酒,喝酒,往事已成落花流水,莫要提了!”
牧牧“咕嘟嘟”喝了一大杯啤酒。
老庆生气地说:“丈夫是什么?是板凳。人世搏杀,洗尽残妆,女人进了屋,就是扑向坐惯了板凳,跷起二郎腿,沏一杯茶,向身下的板凳倾吐一天的疲惫。不要呼应,不要交流,只要他静静地听。登高远游,别忘了带你的板凳;一览众山小时,坐看山间云高起;山雨欲来风满楼时,快举起了你的板凳,用它挡一挡风,遮一遮雨。可是板凳就是板凳,它要求距离,要求宽松。通常女人不会轻易放弃怀中的板凳,因为不知道放弃之后,有没有更好的。”
牧牧打断他的话:“我离弃了我的妻子,是因为我的脑海常常浮现她跟那个青年企业家造爱的镜头,那一举一动,一姿一势,我受不了。虽然有孩子,但我还是与她分手了。”
老庆又说下去:“男人为了寻找自我,一生都在酋长、板凳之间徘徊,一方面向往当酋长的艳遇,妻妾环伺,一方面又希望福妻荫子,这就让女人要找一个一生属于自己的板凳很难……”
牧牧痛苦地说:“我虽然不是板凳,但我是沙发,我非常爱我的妻子,她温柔、漂亮、有个性,我忘不了那些花前柳下的浪漫故事,也忘不了山前水后的情真意切,更忘不了那些疯狂的日日夜夜。”
“可是你又没有尽你板凳的义务,得到了,你就不珍惜了。男人和女人组成婚烟,婚烟的归宿是平淡,平淡不等于美丽。婚烟是一种生命,生命是流动的,婚姻的死亡是一种痛苦,承受痛苦是一种态度,享受平淡也是一种态度。女人是水,男人是火,火可以煮水,水也可以灭火。”老庆一字一顿地说,慢慢看着火锅下面的火燃尽。
牧牧叹了一口气,惆怅地说:“我情感的火已经熄灭了,生命的火也奄奄一息。”
老庆望着远处依偎着走过的一对情侣,悠悠地说:“当女人为男人的花心而流泪时,别忘了,在人类感情中比喜新厌旧更铭心刻骨的是扎根在人们心中的恋旧情思。为生活中的甜酸苦辣都成了共同的拥有,男女恋情也和生命一起成了永久。与之相比,最浪漫的感情也成了转眼即逝的火药。给板凳一点宽松吧,它会还你一个圆满。是你的,走不掉;不是你的,你也得不到……”
牧牧神情黯淡,神伤地说:“她在跟我离婚后,也没有和那青年企业家结合,因为那个男人有贤慧的妻子和儿子,我那可怜可恨的前妻至今依然孑然一身,她已经到了‘足球’的年龄,人人踢了……”
忽然,牧牧眼睛一亮,他离开座位,径直往外走去。
老庆见他这副模样,也随他而去。老庆见牧牧前面匆匆走着一个女人,那女人身穿褐色皮夹克,盘着头发,风韵犹存。
那个女人来到一个山的拐角处,正见一个中年男人焦灼地等在那里,女人见到那人,两个人忘情地拥在一起,吻如急雨。
牧牧惊呆了,怔在那里一动不动。
老庆也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他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欣赏着这一对雕象般的男女。
男人停止了接吻,两个依偎着往山上去。
两个人消失了。
牧牧依然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老庆走到牧牧面前。
“你认识他们?”他问。
“那个女人就是我的前妻啊!”牧牧凄凉地说。
“她总算找到了归宿……”
两个人回到餐厅时,一个伙计正焦灼地在门口张望。
老庆摸了一下伙计的秃脑壳,笑道:“还怕我们逃账嘛,我们看西洋景去了。”
二人坐定,老庆见牧牧有些伤感,说道:“爱情究竟是什么?科学在我们面前展示一幅人体解剖图,科学用一种零度的语言告诉我们,这是人的脑垂体,爱情就是从这个区域里发生的。爱情就是荷尔蒙。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社会学家告诉我们,他只研究婚姻,而不关注爱情。社会学家还会一板一眼地告诉你,婚姻是一种社会契约,婚姻的实质便是性交对象的社会性限制和调节。”
“实话跟你说吧,”老庆“咕嘟嘟”又喝下一大口啤酒,用手抹了一把嘴巴上的白沫。
“爱情本来就是一种朦朦胧胧的模糊的飘飘渺渺的充满神秘色彩的东西,有些人悦心于这种朦胧的神秘,这种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的模糊存在。可一些人却极力想使爱情明晰化,程式化,定律化。黑格尔曾说,爱的最高原则是把自己奉献给对方,在奉献或牺牲里感觉到自己,在对方的意识里获得对自己的认识。”
牧牧有点醉了,他用叉子叉起一片西红柿说:“爱情就是西红柿。”
老庆又说:“忘我的投入和极度的痴迷,就像这红透了的西红柿。罗曼·罗兰说,爱情可能是恒久的,那是一份坚贞与执著;但是倒也可能是很脆弱的,那是当存有幻想,而又太不能忍受现实的缺点的时候。能维持长远的感情,其中定有很多的宽容与原谅。”
老庆吃了一段香肠,又津津有味地说下去:“男人往往以爱情作为快餐,吃过了一抹嘴就走。而女人则将爱情当成一道从未享受的大菜,非吃得杯盘狼藉不可收拾。你的前妻固然优秀,但是天外青山楼外楼,比你妻子优秀的女人还会有。你固然优秀,但是比你优秀的男人也会有。我老庆就是一个。”
牧牧听了,苦笑了一下。
老庆又说:“当你追求你的妻子时,你被她的风采所吸引;当他成为你的妻子时,她的那些风采又成为你的负担;你忧心忡忡她风采依旧,又怕她撩动其它优秀的男人的心。但她玉体横陈、暴露无遗后,你又觉得不过如此,久而久之,不以为奇,总觉得还缺点什么。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嫖,嫖不如摸不着。男人都是贱骨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牧牧眯缝着眼睛说:“老庆,你知道吗?我现在是无性婚姻。”
“那是因为你并不爱你的妻子。”
“我有精神障碍,她有洁癖。”
“什么洁癖?护士的职业就是爱干净。”
“老庆,我觉得有敌情。”
“什么敌情?这又不是抗日战争时期。”老庆说着瞅了瞅四周。
“我太太她每周周末晚上都出去,而且很晚才回来。”牧牧脸胀得通红。
“我和她又是无性婚姻。”
“你儿子不是都一岁了吗?胡思乱想。”
牧牧晃了一下:“我性已被荒废,情变得憔悴。你是不是我的朋友?”
老庆点点头:“是”。
“是真朋友还是假朋友?”
“真朋友,要不我掏出心来给你老人家瞧瞧。”
“我求你办一件事。”
“什么事?为朋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老庆一幅信誓旦旦的样子。
“你他妈给我踩点。”
“当私人侦探?”
牧牧认真地点点头。
“你就是福尔摩斯,事情办成后给你五千块钱。”
老庆头一扬,说:“君子不谈钱,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牧牧说:“你给我跟住她,周末晚上七点半在我家门口埋伏……”
老庆真是守信用,这周周末不到七点就来到牧牧的住处附近。他在一家报摊前与摊主闲聊,眼睛却不时瞟向牧牧住的单元楼门口。
七时三十分左右,牧牧的妻子芳芳出来了,她穿着素鞋,上身穿着短袖白衬衫,下身穿一条天蓝色裙子,头发上扎着一只彩色蝴蝶结。她长得一般,但有几分灵秀之气。老庆只见过她一面。
老庆跟随芳芳来到大街上,芳芳叫了一辆出租车,走进去,出租车飞驰而去。老庆也叫了一辆出租车,紧追不舍。
出租车开到鼓楼附近一条胡同的四合院门前嘎然而止。
老庆清楚地看到芳芳熟练地按了门铃,随后鱼贯而入。
老庆付了车钱,下车后来到那座四合院门前。朱门紧闭,两侧各有一座石狮,褪色的灰墙上,墙皮剥落。墙上蒿草足有1尺多高,在晚风中瑟瑟发抖。院内静谧,没有一丝声响。老庆不禁打了一个寒噤;这莫非是座鬼宅?怎么死一般的寂静。
老庆左右环顾,胡同里也没有人迹,只有路灯透出阴惨的黄光。
老庆有些害怕,他看到路旁有一个公厕,于是想先探个究竟。
老庆挤进男厕,觉得味道不对,他觉得肚子一软,便想排泄,于是蹲了个坑位。
公厕的电灯不知被哪个坏小子偷走了,一片漆黑,只能靠纱窗外的月光依稀看物。
一会儿,女厕那边咕咚咚闯进一个人来,又一会儿,传出皮带环解开的声响,再一忽儿,传来“哗啦啦”、“扑通通”一片动静。
老庆蹲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一会儿,踢踢沓沓的脚步声远去了。
老庆长呼了一口大气。
老庆又来到那座深宅小院门口,将耳朵贴于门上,还是没有动静。
“有情况,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出来,以我多年的经验,有情况。”
老庆见旁边有个电线杆,于是爬了上去,接近房沿,上了房。
这是一个小四合院,西厢房挂着窗帘,有人影晃动,院内有一株槐树,墙上栽着紫藤,中间有个天架,爬着黄澄澄的大肚葫芦。方砖曼地,非常整洁。
老庆迅疾拿出手机,告知牧牧快来抓奸,他已封锁四周,占领制高点,芳芳已成瓮中之鳖,恐怕是插翅难逃。
半个小时后,牧牧开着奥托轿车飞快赶到,他手持一根铁棍,飞身上了房。
老庆与牧牧会到一处。
老庆向西厢一指,牧牧看到窗前人影晃动,其中一个正是芳芳的倩影,不由怒火上升。
老庆叫一声:“出击!”
二人急速下房,直扑西厢,门被撞开了,牧牧、老庆冲了进去。
二人顿时怔住了。
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他骨瘦如柴,鹳骨高耸,只有两只眼睛闪烁着幽暗的光泽。芳芳坐在他的床前正一勺一勺地喂他牛奶。
老人的正面墙上挂着一幅相框,里面是一个少女的黑白照片,照片已经褪色,有些模糊,照片上的少女微笑着看着老人,她长得很像芳芳。
芳芳也怔住了,她望着牧牧和老庆,问道:“你们怎么也来了?”
老庆感到很尴尬,他支吾道:“你走后,牧哥想你想得厉害,这不拽着我找你来……了……。”
牧牧赶紧把铁棍藏于身后,说:“老庆说的对,我不放心……。”
芳芳气得脸色苍白,说道:“你们先出去,别惊吓了老人。”
牧牧,老庆赶紧退出来。
东厢的门开了,一个保姆模样的外地小姑娘走了出来。她一见牧牧、老庆吃惊地问:“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老庆笑道:“芳芳的老公来了。”他一指牧牧:“这位就是。”
牧牧点点头:“正是,正是。”
姑娘顿时欢喜道:“芳芳姐姐可好了,她帮了我大忙……”
原来这位老人是国民党的将军,在人民解放军解放西南的战役中率部起义;蒋介石闻知他起义后恼羞成怒,派军统特务杀害了他的妻子和女儿。当时在她们的卧室里安装了定时炸弹,解放后,老人安排在政协工作,一直居住在这座四合院里。老人和他的可爱的妻女在这四合院里生活了很多年,他一直深深留恋着这一故地,每当看到院内硕果累累的柿子树,总是忘不了当年与妻女一同栽树的情景。他也始终没有续弦;半年前老人不幸患了绝症,就住在芳芳工作的医院里,恰值芳芳护理。老人看到芳芳,眼前一亮,芳芳的身材、容貌、一举一动太像他当年的女儿了;老人好像点燃了生命的火苗,顿时觉得生机勃勃。芳芳知道这一情况后,更加精心护理老人。老人手术后,病势加重,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于是强烈要求回到那座曾经与妻子女儿度过美好时光的四合院居住。医院领导经过研究后同意了他的请求。芳芳为了不使老人失望,决定每周周末陪伴照顾老人一晚,平时也挤出时间探望老人。
芳芳走了出来,叹口气道:“多么好的一个老人,他的时间不多了。”
芳芳带牧牧、老庆走进北厢房,左首是当年老人和妻子的卧房,旧时沙发床上铺着褪了色的床套,印有鸳鸯戏水的图案,黄铜床头被擦得锃亮,床角有一个老式床头柜,柜上有一老式台灯,灯柱是个黄铜裸女,灯伞已满是灰尘,不能再擦了。北墙有一个黑漆木的衣柜,漆皮脱落,打开衣柜,左侧是一排西服西裤,右侧是一排各色旧式旗袍。墙上挂着一幅照片,老人当年和妻子的合影,老人英俊倜傥,妻子优雅秀丽。
芳芳又带他们走进右侧房间,这是老人心爱的女儿的卧房。单人床罩是淡粉色的,北侧并排有一衣柜和书柜,旁有一架老式钢琴,陈旧的写字台上有墨水瓶、钢笔、书本等,床头斜倚着一个大洋娃娃。当时老人的女儿正在上学。
芳芳说:“这都是修复过的,当年这是一个多么幸福的家啊?时光飞逝,已经50多年了……”
老庆叹道:“真是弹指一挥间啊。”
晚上牧牧脱了个精光在床上等芳芳。
芳芳洗浴出来,像一尾小白鱼,坐在床头欲穿内裤。
牧牧一把夺过内裤,扔到一边,内疚地说:“芳芳,今晚我才知道你是天底下最可爱的人,我对不住你……”他就势搂定了她。
芳芳听了,眼圈一红,眼泪差一点淌下来。
牧牧吻了一下她雪白的小胸脯,小声说:“你真是个模范护士,是不是对我也模范一点……”
“你这坏东西!”芳芳咯咯地笑起来,下意识地松开了腿……老人的遗体告别仪式简朴肃穆,八宝山公墓礼堂里播放着老人生前喜欢的昆曲《牡丹亭》,老人身上铺满了白菊花,那是芳芳一早在亮马河花卉市场买的鲜花。芳芳特意在老人两侧摆了四个黄澄澄的柿子,那是那座四合院内的柿子树上摘的。政协的领导和有关人士来了数百人。老庆、牧牧也参加了这一仪式,老庆抬头看到前面挂着一幅老人在四合院内拄杖凝思的彩色照片,就知道是芳芳布置的。
死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解脱,它解脱了幸福,但是同时也解脱了痛苦。
仪式完毕,老人的后事也处理了,老庆对牧牧夫妻俩建议在墓园中散散步,老庆说这是人生反思的最佳境地。
阳光一缕缕散落在那些白色的、灰色的、黑色的墓碑上,有的碑前花已零落,有的酒香依存,松柏蓊郁,像一个个卫士忠诚地守卫着这些灵魂。
老庆说:“那些为财的,财堆成了山;为官的,权力大出了边;为名的,腕儿比身子还粗;机关算尽的,脑袋没了毛;为情的,神魂颠倒没了魂,可是到头来都得到这里会齐。”
牧牧望着火化间那高耸入云的烟囱,那幽幽上升的一缕缕青烟,说道:“春恨秋悲,一烤白薯,就什么也没有了……”
芳芳幽幽地说:“所以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要爱惜人生,多做实事……”
老庆与牧牧、芳芳分手后回到家里已是晚上十二时,他踉踉跄跄地上楼,用钥匙打开房门,见右侧小间卧室的灯开着。唬了一跳,他以为自己忘了关灯,没有理会,于是来到左侧的房间,往床上一靠。他感觉手包有点沉,于是打开手包,只见里面有一叠钱,数了数,共五千元,他想一定是牧牧放到里面的,他在还愿,一定是刚才他借口找打火机时趁机塞进去的。但老庆想:“这笔钱不能要,但是怎么还给他呢,想来想去,他终于想出一个办法。”
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他以为卫生间里的水管坏了,赶紧下床。
卫生间的门开了,一个白鸟般的女人窜了出去,冲进那间小卧室。
“谁?”老庆大喝一声,冲到门口。
门内传出弄玉的声音:“是我,不欢迎吗?同屋的女孩的那个男朋友又来了,我只得投奔这里……”
老庆已听出是弄玉的声音,他想起自己已慷慨地给了她一把钥匙。不言而喻,老庆的门向她敞开着,她随时可以来这里居住。老庆搂过不少女人,但在他的感觉中弄玉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女人。
老庆刚回到床上,弄玉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裙出来了。刚刚洗浴,她把乌黑的头发高高的盘在一起,赤脚穿着一双咖啡色拖鞋。
弄玉端坐在老庆对面的沙发上。
“这段时间你过得好吗?”老庆问。
“你呢?”弄玉反问道。
老庆笑道:“只要你过得比我好。”
弄玉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笑了。
“那天我看你摇头不止,有些害怕。”老庆翘着二郎腿,点燃一支烟。
弄玉正色道:“这表明了我的一种态度,每当男人向我求爱时,我都摇头不止。”
老庆瞟了她一眼:“你倒会给自己找辙儿,那天险些把小命送了。”
弄玉听了,叹了口气,说:“灵魂都没了,要命有什么用?我出没于一群行尸走肉之间,我的灵魂早已走了,我把一副骨头架子和一张化妆的人皮扔给他们。”
“看你说得够吓人的,你这个小美人胚子,活灵活现的,水灵灵一只鸟。还谈不上骨头架子。”
弄玉的小笑涡又漾开了:“老庆,刚才我上楼,你们有个胖邻居大婶问我:‘你找谁?’我回答:‘找我老公。’她问:‘你老公是谁?’我说:‘叫老庆。’她说:‘老庆离了!’我说:‘就不兴我们试婚!’她叹口气说:‘这年头乱喽,不像我们年轻做姑娘那样子。’我说:嘿,乱了敌人,锻炼了群众。现在网上还有换老婆的呢!”弄玉说完,咯咯咯地大笑。
老庆嘘了一声,示意道:“都几点了,小声点。”
弄玉攥住老庆的一只脚,说:“脚指甲都长得快捅破鞋了,我给你剪剪,叫你也感觉一下有老婆的滋味。”
弄玉找来剪刀小心翼翼地给老庆剪脚指甲。
老庆有些觉得不好意思,说:“我先洗洗吧。”
弄玉说:“没事,你是干脚,没味。”
弄玉剪完指甲又回到座位上,她目不转睛地望着老庆说:“说实在话,老庆,我非常信任你,我接触过一些男人,但是我对他们都不信任,他们都不值得我信任。我倒不是因为你曾经救了我的性命信任你,而是有了一种感觉,女人的感觉往往是准确的,我知道你有花心,很多男人都有花心,从他们的眼神里我能看出来。我也知道你曾经驾驭过不少女人,优秀的,还是不优秀的,漂亮的还是不漂亮的,平庸的还是有思想的,但是我信任你,我知道你不会对我非礼,所以我才敢堂而皇之地住到你家里,而且也敢于在你面前暴露无遗。”
“哦,你那么自信。”老庆伸了一下腰,将烟灰弹在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这个烟灰缸的造型十分奇特,是位裸身女人披散着金黄色的头发斜卧在一圈缸沿。
“说说,什么原因?”
“以后我再告诉你……”弄玉神秘地说。
老庆问:“你到底是什么地方的人?”
弄玉说:“有人以为我是黑土地人,因为我长的比较高,也有人说我是天府之国的故乡,因为他们觉得我的皮肤细腻,也有人说我是江浙一带人,觉得我有股子清灵之气,我实话告诉你,我是湘西人,我的家乡在湘西桃源镇,是古老的山区;我的父亲是当地的教师,母亲的原藉在浙江溪口。就因为家里穷,我高中没毕业就开始闯荡江湖,先到岳阳、长沙、然后到北京。”
“原来你是湘妹子,怪不得你身上有一种甜甜的辣椒味道。”
老庆第二天傍晚来到京城一所艺术院校,他来找牧牧的女儿青青,想把那五千元交给青青,再由她转交给父亲,青青正在这所艺术院校上一年级。
老庆见校门口停放着一辆辆豪华轿车,有奔驰、宝马、皇冠、蓝鸟、丰田等名牌车,像长龙一般从胡同中央一直排到胡同口。校门口走出一个个装束时髦的女学生,被一辆辆车主接走。老庆寻思:“校花傍大款,已成为某些艺术院校的一道风景线,每逢学校放学之时,一些老板便驱车来到学校门口,接走投进金丝鸟笼的女学生,或去卡拉OK歌厅,纵情高歌;或去豪华别墅,寻欢作乐。”
老庆眼睛一闪,正见牧牧的女儿青青身着天蓝色连衣裙翩翩走出门口。
老庆正想想上去,只见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已向她招手,他打扮另类,一头褐色的披肩发,络缌胡子,身材矮胖,身着补丁叠补丁的上衣,下身是条褪了色的布裤。
老庆见有情况,急忙闪到一边。
中年男子亲热地把青青请进一辆白色蓝鸟,向胡同东口驶去。
老庆想:“原来青青也有了傍主,这可是个重要情况,她才上大学一年级啊,我是牧牧的哥们,不能让这个19岁的侄女有闪失。”
想到这里,老庆叫住一辆出租车,疾追那辆蓝鸟轿车。
蓝鸟轿车七拐八拐来到东直门外一个别墅区,老庆尾随中年男子和青青上了二楼,看到青青无拘无束与那中年男子有说有笑,二人进了房间,房门砰的关上。
老庆在门口转开了磨。
这男人比青青的年龄要大一倍,做父亲都有资格。
瞧他那新潮劲儿,像新式文化企业的老板。
青青正是花骨朵年龄,智商和经验不是他的对手。
不要说在饮料里放入蒙汉药、春药,就是甜言蜜语、爱抚动作,也能让青青入港。
中年男人太可怕,他们太成熟了,又有精力,又有阅历,又有能力。
牧牧还蒙在鼓里,夸他女儿是全优生,一门心思弄功课,这不都弄到男人家里去了。
虎口救险,义不容辞。
老庆想到这儿,便足气力,还后退了几步,要想取之,必先与之,然后一头撞门。
门被撞开了,老庆冲出五六米,正摔在客厅门口。
青青精赤条条,一丝不挂,正斜坐在雕花木椅上,嫣然一笑。
中年男人坐在她的对面,正在画案前专心致志地画着人体油画。
老庆左肩关节脱节了,疼得他直冒冷汗,躺在地上,不能起身。
青青惊叫一声,抓过沙发帘盖住私处,飞也似钻进里间。
中年男子停住了油画笔,漠然地注视着这位不速之客。
老庆被紧急送进附近一家医院骨科病房。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牧牧疏通关系,请骨科主任给老庆做手术。
金蔷薇文化沙龙的许多朋友,雨亭、飞天、黄秋水、新颖、银铃、穗子、平安、洪强等都来探望他,有的捧来鲜花,有的送来水果、食品等。
雨亭对他说:“老庆真成了东方的007了,破案英雄。”
老庆说:“你别讽刺我。”
黄秋水送他一句诗:“于无声处听惊雷。”
老庆笑道:“我是巧借闻雷来掩饰,说破英雄惊煞人!”
飞天送他两句诗:“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老庆回答:“我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平安说:“我希望你能像我的名字,平平安安。”
老庆笑道:“俗话道,平安即是福。可是我生性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的心里怎么能放下一张安静的书桌呢?”
银铃神密地笑了笑,送给他一个纸条,老庆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小字:火眼金睛。
老庆暗自笑道:“我又没进过太上老君的八卦炉,要烧七七四十九天才成,我要到那时也就成灰了,我不信邪!”
新颖从燕莎超市买了一篮老庆最喜欢吃的鲜荔枝,老庆憨憨地对新颖说:“还是你最知道疼我,这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
新颖看了看老庆的伤处,埋怨他道:“人家牧牧的女儿是给画家当人体模特,这也是一种勤工俭学,女儿知道爹不容易,也想挣点生活费,你瞧你,不问青红皂白,一头就撞了进去,幸亏是木门,要是防盗铁门,你这骨头架子还不散了?你真想当东方的007?”
老庆用右手搔着头皮,没想到落了一层头皮屑。
新颖从床下摸出脸盆,脸盆里黄灿灿的卧了一层尿。
新颖叹了口气,说:“怎么也没人倒。”她端着脸盆走进卫生间,倒进女厕,用热水仔细刷了脸盆,兑了半盆温水,热过毛巾,给老庆洗头。
新颖纤细的手指在老庆的头发里熟练地运行,老庆感到十分舒服,他眯缝着眼睛,一动不动,尽情地享受。
洗完头,老庆才问新颖:“生意忙吗?”
新颖把毛巾搭在床栏上,回答;“不久前到美国去了一趟,我是小本生意,幸亏有朋友帮忙。”
新颖瞧了一瞧四周,问:“有梳子吗?”
老庆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木梳,新颖一把夺过来,“你这头不梳就成鸡毛掸子了。”
新颖认真地给老庆梳头,这时,弄玉提着一大盒奶粉走了进来。
“老庆,你伤成这样怎么也不告诉我?我是听邻居讲才知道的。”弄玉娇喘吁吁,把奶粉放到桌上后,赶紧看视老庆受伤的左肩。
“没什么,小伤大养。”老庆含糊道。
弄玉拽过一把椅子,坐在老庆左侧。
新颖打量着弄玉,问老庆:“这又是你哪个妹妹?”
老庆道:“她叫弄玉,弄玉,这就是我常跟你讲的新颖。”
弄玉欢喜道:“原来你就是新颖姐姐,我听过你的故事,十分感人。”
新颖一听,脸上飞红,对老庆埋怨道:“我的故事不许你瞎传,这是人家的隐私,在国外很讲究保护一个人的隐私权的。”
老庆笑道:“这是多么悲壮多么美丽多么浪漫的故事,比当年徐志摩和陆小曼、郁达夫和赵映霞的爱情故事还要动人!”
弄玉道:“这应该拍电视剧,肯定收视率高。”
新颖敛起脸上的红云,转了话题,问:“老庆,晚上有人陪住吗?”
“晚上牧牧来,白天有护士就行了,就是上厕所不方便,床上拉床上撒……唉哟,说曹操,曹操就到。我又想尿了,快去叫护士。”新颖一听,有点慌乱,站起身来,有些不知所措。
弄玉挽挽袖子,说:“叫什么护士?我来。”她从床下抄起夜壶,一把撩起老庆的被子,脱落他的内裤……。
新颖走了出去。
老庆扬手道:“弄玉,小点动静……”。
伤筋动骨一百天,三个月后,老庆伤愈,雨亭打电话告诉他,什刹海岸边的金蔷薇茶屋已经装修好,请他过去看看。
这天下午,老庆来到了金蔷薇茶屋。
茶屋掩映在一片竹林深处,对面就是碧波荡漾的什刹海,再往北走过银锭桥就是烤肉季。茶屋的匾款由老诗人黄秋水所题,挥挥洒洒,潇洒飘逸。茶屋内有四十多个桌椅,每桌有一木头隔栏,中间有一自制木桥,桥下流水潺潺,两旁栽着绿色植物,有芭蕉、铁树等,桌上茶具齐备。壁上挂着飞天、黄秋水、雨亭等人的书法,还有银铃画的僧人图,十分雅致。
老庆正观赏间,雨亭走了进来。
雨亭道:“老庆,你看这茶屋怎么样?”
老庆道:“比我想象的好。”
雨亭说:“以后就交给你经营了。”
“交给我?”老庆愣了。
“我们都有工作,不能搞第二职业,唯有你闻合适,自由职业者,让银铃帮你,她正好也下岗了,没有事干。”
老庆笑道:“那我成阿庆嫂了。银铃一天到晚装神弄鬼的,她行吗?”
雨亭道:“她心细,做事稳重认真,跟你搭配,天衣无缝。我挑了四个女服务员和一个厨师,个个都能干,那四个小姑娘是从武夷山来的,都会烹茶,心灵手巧,清秀伶俐。”
“法人是谁?”老庆问。
“黄秋水,他就是挂个名。”
“打官司可找他,我可是甩手掌柜,我可每天不住这里。”
“不用,银铃住这里,你负责拉客户,组织活动,支应一下门面。以后咱们沙龙可以在这里办诗会、文学艺术研讨会、书画笔会、联谊会。工商、税务、派出所,地面上的事情你都要应酬。”
老庆道:“那好办,这都是我的长项。怎么分成啊?”
“有你的股份,这事好商量,沙龙得有块基地。”
老庆一听来了神气,望着雨亭写的书法道:“雨亭,要不怎么我推举你当沙龙领袖,你这书法越写越妙了,‘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彼无故以合看,则无敌以离。’”
雨亭道:“这是庄子《山术》中的一段话,庄子说,君子的交情淡得像清水一样,小人的交情甜得像甜酒一样。君子淡泊却心地亲近,小人甘甜却利断义绝。大凡无缘无故而接近拥合的,那么也会无缘无故的离散。”
雨亭踱了两步,指着一幅书法说:“这是沙龙的书法家刘广源写的郑板桥的名句。”
老庆转过廊柱,凝眸一瞧,正是“聪明难,糊涂亦难,由聪明转入糊涂更难。”
雨亭叹道:“扬州八怪之一郑板桥认为,做一个聪明人不容易,做一个糊涂人也不容易。而原来聪明的人要转变成一个糊涂的人更不容易。”
老庆道:“有句话道,聪明反被聪明误,大智若愚才是真聪明。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雨亭道:“吃亏是福。”
老庆道:“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吃点亏不算什么,不能让我的妹妹们吃亏。”
雨亭道:“老子说过,世界上只有愚者最幸福,有两种含义,一种是真正的愚者,整日浑浑沌沌,没有烦恼,一副与世无争、快快乐乐的样子,这种愚者不是真正的幸福。一种是大智若愚的人,遇到再大的困难、失败、痛苦和不幸,从容相对,将自己的聪明才智隐藏得很深,故作糊涂,锋芒毕露,在忍耐和退让中静候时机,这种愚者才是真正幸福的人。”
老庆赞道:“言之有理。可是要做到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的确不易;人都有七情六欲,要能做到这一点,才是人上人啊!”
雨亭又往前走了几步,指着另一幅书法说:“这是黄秋水为我的诗写的书法。”
老庆吟道:“凄厉半生苦语迟,沧桑笑对榜揭时。绣花鞋落无人觅,落梦花飞有谁知?醉鬼原来伴自醉,痴侠依旧青衫痴。书魂孽海飘无定,望断云居老泪湿。”
老庆瞪大眼睛,好像要从这字里行间里看破什么,叹道:“诗写得老辣,书法也很飘逸。”
雨亭指着西壁上一首草书说:“这是飞天的诗书,写的很是有味道。”
老庆说:“飞天的狂草我实在是读不下来。”
雨亭上前朗朗读道:“书香缕缕绕荷州,击水中流意未酬。银锭原来有烤肉,戏台依旧走名优。狂书写尽疑无路,疾笔何尝寺里头。谁与佳人茶一盏,紫籐深处任风流。”
老庆道:“字写得乱云飞渡,诗的意境很奇妙,怪不得飞天当年走红,看来也是无风不起浪。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橹灰飞烟灭!”
雨亭道:“银铃的这幅卧佛图画的也是精彩,但这小和尚实在太瘦消了。”
老庆道:“我看倒有点像她,这画像待有点抽象。题款是:山寺日高僧未起,算来名利不如闲。”
雨亭道:“谁画像谁,来,老庆,坐下品茶。”
雨亭吩咐服务员烹茶,老庆见这服务员果然水灵,像一颗刚从水里捞上来的青葱,皮肤细得像掰开的花生仁,不禁有几分欢喜。
雨亭道:“你是沙龙的秘书长,可不能徒有虚名,干出模样让沙龙里的人瞧瞧,不能对老庆小看了。”
老庆一边呷茶,一边悠悠地哼着小曲,听到雨亭这番话,说道:“雨亭,我老庆也是名牌大学毕业,情场上是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生意场上也不是武大郎开店。雨亭,我想推荐个人才,跟我一起干。”
“谁?”
“弄玉”。
“就是那个模特,茶屋刚开业,你先别弄那些三妹四妹的过来。”
老庆神秘地说;“她可是个人物,你想想,茶客们喝得有滋有味,聊得高兴,弄玉给大家表演一个采茶舞,舞姿娜娜,灯光闪烁,乐曲柔美,那不是锦上添花,那些咱这茶屋哥就火了。那茶客就是鞭子抽,簸箕搓,他也就不走了,粘在这喽,我这钱可就哗哗地进喽!”
雨亭道:“她一高兴再来了脱衣舞,我们这茶屋就变味了,不是花茶、绿茶,成了黄茶了。”
老庆说:“你呀,还是不了解弄玉,她可是知分寸的女子,身居闹市,一尘不染。”
雨亭说:“这事先搁下,欲知后事如何,咱们且听下回分解。我听说她有时住在你那里。”
老庆笑道:“可是没有故事。雨亭,你说《西游记》中唐僧师徒四人,哪个女人最喜欢?”
“当然是孙大圣了。”
老庆一拍大腿:“你错了,是猪八戒。猪八戒风趣幽默,脾气温和,嘴巴又甜,又会体贴女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的眼中没有一个丑女。”
雨亭呵呵笑道:“你就是猪八戒。”
孙悟空虽有本事,但脾气急躁,完全不懂得尊重和欣赏女人,经常把女人踩在脚下,做朋友还不错,做老公太冷酷,沙和尚是个好人,本分老实,忠心耿耿,但他这种婆妈型的男人很难吸引当代女性。如今家务可以找钟点工,找老公还是得找个有情调的。唐僧啰哩啰嗦,索然无味,又呆又傻,是非不分。
雨亭道:“但唐僧从不自恃美貌,治治自喜,对三个丑陋无比的徒弟,从不居高临下,最关键的是他有一颗宽容的心。”
老庆道:“猪八戒热爱生活,勇敢追求爱情,不管顺境逆境,都能始终如一。他虽然模样丑点,但从不自卑,心态健康,憨态可掬,宽厚待人。女人最需要的是听到男人赞美她美丽,女人最大的愿望是有人真正爱她,而猪八戒心里最明白。”
雨亭道:“我觉得有爱猪八戒的,就有爱孙悟空的,有爱唐僧的,也有爱沙和尚的。爱猪八戒的人就是不爱‘君子’爱‘流氓’,就像列夫·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卡列尼娜,偏偏爱上风流成性的渥伦斯基;而司汤达笔下的于连,一个下层社会的混混儿,竟然受到贵族小姐和贵妇人的垂青。”
老庆道:“什么人找什么人,夜壶找尿盆!雨亭,你说说看,新颖和台湾那个老板是真爱情吗?”
雨亭道:“当然是真的,新颖为他两次自杀未遂;她躲到新加坡,那老板一直飞到新加坡。人世间有三种情人现象,一种是始终不渝,白头偕老,就像法国原总统密特朗,他年轻时有个恋人,一直到晚年,他年年在恋人生日那天遥寄一支红玫瑰。”
“这真够浪漫的。”老庆叹道。
“第二种是阶段性的,在这一阶段双方都投入了,可是到了一定阶段,有一方消失了感觉,移情别恋了。”
“那第三种呢?”老庆问。
“第三种是同时爱上几个人,诚然有轻有重,有主要有次要,我爱这个男人或女人的这个特点,我爱其它男人或女人的另一特点,以前没有意识到这一现象,但却客观存在。情感有高潮就有低潮,有低潮也有高潮。高潮预示着低潮的到来,低潮孕育着高潮的到来。”雨亭端详着茶具,怔怔地说。
老庆问:“这是不是跟人类生理上和心理上的喜新厌旧有关?”
雨亭点点头。
“梦苑有消息吗?”老庆知道他曾经被这个美丽的女人伤害过。雨亭跟当时正在北京上大学的梦苑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生涯,当时浪漫得如同神话,很有罗曼谛克的味道。雨亭仿佛初尝到人间禁果,梦苑也如墜入五里雾中,以后梦苑与丈夫离婚,跟一个男同学到浙江开创新的生活去了。
雨亭缓缓答道:“她现在生活得很幸福,她的幸福让我的心宁静,我一直默默地为她祝福。”
老庆一本正经地说:“雨亭,你使我佩眼,你心爱的人找到了幸福的归宿,你不但没有嫉妒之心,更没有丝毫怨言,以理解之心给予极大的宽若,这是天下人难有的胸襟。我记得你当初跟我说过,当梦苑的丈夫出差到北京在前门饭店与她相会时,你躺在床上针扎般的难受,人家这是夫妻相会,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你却夜不能寐。后来你暗恋雪庵,雪庵也喜欢你,可是雪庵是幸福夫妻,她不愿意破坏家庭的宁静,她一句肺腑之言:每次我和你会面,都觉得我的生命和你的生命是连在一起的,有这句话足够了,这句话的份量多么重,重于泰山啊!可是你却想入非非,天下的男人和女人不能没有性爱,男人和女人交往往往来会发展成情人关系,只有抛开性与女人交往的男人才是最棒的男人!一个女人玉体横陈,无私地交给了男人,可是她并没有把心交给这个男人,那这个男人是何等的悲凉……。”
雨亭叫道:“老庆,这些话应该是我跟你讲啊!”
“一场洪水冲走了雪庵,你的海市蜃楼般的梦幻爱情也消失了,雨中之亭被大雨卷走了,雪中之庵最终被大雪掩埋……”
雨亭望着窗外那一株株出于污泥而不染的白莲,那一蓬蓬绿油油的荷叶,心里不免有几分惆怅。
掌灯时分,银铃她约来到了茶屋,她一头乌黑的短发,本来就生得黝黑,偏偏穿了一件紧身的黑裙子。
“老庆,我给你当帮手,这个茶馆是你主唱,我抬轿子。”银铃发出一串笑声。
老庆说:“痛快,我跟大师合作,这金蔷薇茶屋还能不兴旺吗?银铃,你会看风水,咱们这茶屋风水如何?”
“当然兴旺,坐西朝东,前有福海,后有竹林,霞光万道,白莲千朵,银铃老庆,真是吉利!”
雨亭道:“银铃已经来看过风水了,这风水和迷信还不一样,你看山西这地方挺穷,可是五台山却风景殊异,黄瓦红墙白塔绿树,十分幽静。南京中山陵紫气东来,也很庄严。北京十三陵山环松绕,十分气派,这里头还是有学问的。古代皇帝建都也看天文地理的环境,总不能把首都建在地震带上火山口上、洪水泛滥之地,也不能建在深山之中。像北京、南京、西安、洛阳、杭州、开封、咸阳,都是难寻的宝地。就北京而言,房山又是一方圣土,是祖先诞生宝地,有云水洞、石花洞、云居寺等,金朝皇帝还把皇陵移到这里。”
银铃在茶屋巡视一番,问雨亭:“茶圣陆夫子的塑像怎么还没到?”
雨亭一听,急道:“是啊,这事是由黄秋水操办的呀!他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