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宋元学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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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水心学案(上)(4)

所谓《大学》者,以其学而大成,异于《小学》,处可以修身,出可以治国平天下也。然其书开截笺解,彼此不相顾,而贯穿通彻之义终不明。学者又章分句晰,名为习《大学》,而实未离于《小学》,可惜也。

纪侯见灭,《公羊》以为百世可以复雠,妄也。就如其言,哀公虽纪侯所谮,而周所诛,是并雠周也,《春秋》又从而贤之乎!

管仲仗信秉礼,然以成其利心,于是诸生又别为阴谋之书,申、商、韩非之术并兴。

琴张、宗鲁事,知孔子所为明道教人,非止性分上工夫,惟颜、闵、二冉为所同。外此虽曾子知道,亦未能尽其义,子路之流不论也。

祖望谨案:未必尽然。琴张事正从性分来。

齐桓、管仲但为****不制,无正心诚意、修身齐家之功,喜怒用师,无不殄厥愠、不陨厥问之德,至于贪土地、自封殖、行诈谋、逞威虐如晋文者,盖皆无之,宜孔子以为「正而不谲」,「如其仁」也。

驩兜等虽奸慝害政,然其不肖,何至如季文子所言,乃污尧躬,居大位,而不能去,盖传习之误。

「投袂而起,屦及于窒皇,剑及于寝门之外,车及于蒲胥之市」,遂围宋,古今未有此比。是其国无一日不在兵,其兵无一日不可出也,民之穷于战囗可知矣,然不亡而卒以霸。盖自是以后,世道当别论,前志不复可接续也。

「喜怒以类者鲜」,庶几哉!不迁怒之学矣。

分谤,后世所称以为美,然以伪为德,世道愈失。

「赤舄几几」,圣人之道也。临深履薄,贤者之事也。

穆姜所称四德,古人说《易》有此论,其义狭,不足以当《干》,孔子推明其义,乃《干》德也。

尹公佗事,考之《左传》,知有友而不知有君。战国所为仁义多如此,孟子不暇辨也。

子罕抶筑者,不受德,与却克分谤,意同义异。盖自君言之,则当先君后民;自民言之,则当先公后私,理各有所正也。

世禄不在不朽之数,然古亦未有无功德而世其禄者,学者要当德义为无挟而存耳。

晏子不亡,不死,不归,不从崔、庆歃,从容去就之际,然要为有走作处,而亦不足以则折乱臣贼子之奸心。

蘧伯玉「不闻君出,敢闻其入」二语,古人于事变之际少干涉,不惟功名之心薄,诚恐雅道自此而坏,后世则不然。

子产相郑,若止是施政子民,亦非难事。大要国体不立,如既坏之室,扶东补西,欲加修治,使之完美自立,固非旧之可因,亦非新之可革,裁量张弛,不用一法,其曲折甚难,故有思始成终如农有畔之论。

郑作丘赋,当由人多于地。若无故重敛,亦子产所不为也。然君子以变古为难,须更有商量,子产未免矜才,一向做下。

郑铸刑书,子产于扶补倾坏之中,必欲翦裁比次,自令新美。做到变古处,先王之政,遂不可复。治道固不能不与时迁移,然亦有清静宁民,可以坐消四国之患,使古意自存者,而为是纷纷,此老所以有感于周之末造,且欲并废其初也。

以晏子答齐侯问疾及梁丘据和、同二义考之,古人听言者,要是自己切近处,易有所觉,故进言者苟有动悟,则于政事反之不难。后世人主,本身去义理甚远,人臣止能就事开说,至其身过,则不复敢向迩,就使于事有所正,而其效固已薄矣。晏子所陈,犹是援证始末,孔子但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简淡无执捉处,景公便深省解,然则非独晏子能言之功也。盖春秋以前,据君位利势者,与战国、秦、汉以后不同,君臣之闲,差不甚远,无隆尊绝卑之异,其身之喜怒哀乐,尚可反求故也。不然,则孟子非不教人以格君心之非,后世用之,其验殊少,反被迂拙之诮,曾不如就事开说者,犹能得其一二也。呜呼!君德不同若此,欲尽为臣之义,岂易言哉。

成鱄说《文王》诗与马、郑何远!所谓经生陋儒,非独秦火后有之也。

吴「始用子胥之谋」。孟子谓「服上刑」者,此之类也。

夫差虚内事外,轻用民力,亡形已成。子胥不知救正其本,而急于灭越以求霸。使越可灭,不二十年,要亦不免于亡。

宣王不藉千亩而料民,战国之风气已开。吉甫、方、召之徒,自相歌诵,得非新进骤起,以旦夕成功,旧人前辈所不与邪﹖故太子晋以与幽、厉同称,学者所当知。

《齐语》载管仲相齐,细考多不合。

四民未有不以世,至于烝进髦士,则古人盖曰无类,虽工商不敢绝也。

「诸侯之为,日在君侧,以其善行,以其恶戒」,晋人所言《春秋》也。「教之《春秋》,而为之耸善而抑恶焉,以戒惧其心」,楚人所言《春秋》也。然则晋《乘》、楚《梼杌》,当时战国妄立名字。

古之人君,不能从谏,其谏者,不加怒也。

祖望谨案:泄冶则以此死,亦未必尽然。水心特以之勉后之君耳。

左史倚相举卫武公语,当是时,未有生老病死入士大夫之心,不以聪明寄之佛、老,为善者有全力,故多成材。凡人庄不自定,老而自逸,是末世人材也。

孟子曰:「仁则荣。」又曰:「仁者宜在高位。」高、荣,仁之报也,而不能必高与荣。必高,是不可下也;必荣,是不可枯也。是以利诱人使为仁也,仁始病矣!

祖望谨案:孟子特以诱人为仁,然水心论却极正。

《国语》非左氏所为。

志学至「从心所为」限节者,非所以为进德之序,疑非孔子之言。由后世言之,祖习训故,浅陋相承者,学而不思之类也;穿穴性命,空虚自喜者,思而不学之类也。士不越此二途。

体孔子之言仁,要须有用力处。「克己复礼」,「为仁由己」,其具体也。「出门如宾,使民如祭」,其操术也。「欲立立人,欲达达人」,又术之降杀者。常以此用力,而一息一食无不在仁,庶可矣。

「见其过而内自讼」,足以入德矣。人能见其善而内自誉耳。

「不迁怒,不贰过」,以是为颜子之所独能,而凡孔氏之门,皆轻愠频复之流与﹖是孔子诬天下以无人也。盖置身于喜怒是非之外者,始可以言好学,而一世之人,常区区乎求免于喜怒是非之内而不获,如搰泥而扬其波也。呜呼!必若是则惟颜子耳。

天下之事变虽无穷,天下之义理固有止,故后世患不能述而无所为作也。信而好古,所以能述也。今之学者,不述乎孔子而述其所述,不信乎孔子而信其所信,则道终以不明。

徙义犹迁怒也,义则必徙以就之,怒则不迁以就之,其机一也。儒者不考于德而徇于学,则以其学为道之病。

言勇至「不惧」而止。子路之勇,可以言无惧矣。然必兼仁与知,故「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虽伊、吕不能易。不然,则以独勇为子路之不得其死矣。

疏水曲肱、浮云富贵之说,《诗》、《书》所未有,盖是时道德在上而不在下也。

祖望谨案:《书》则无之,《诗》则已有之矣。

百圣之归,非心之同者不能会。众言之长,非知之至者不能识。故孔子教人以多闻多见而识之,又着于《大畜》之《象》。

礼教至周而大备。道盛仁熟之士,周已揖让周旋其中;初德偏善,亦皆有所依据,外不失人,内不失己。故孔子深惜礼之废,而欲其复行也。恭慎勇直,得于天者非不美,然有礼则以其质成,无礼则以其质坏。人非下愚,未有无可成之质,使皆一于礼,则病尽而材全。

「克复为仁」,举全体以告颜渊也,孔子未尝以全体示人,非吝之也,未有能受之者也。颜渊曷为能受之﹖能问其目故也。全体因目而后明。

世谓孔子语曾子「一贯」,曾子唯之,不复重问,以为心悟神领,不在口耳。岂有是哉!「一贯」之指,因子贡而麤明,因曾子而大迷。

孟子出而说齐、梁之君,几得政于齐。问答十数章,大抵逆来顺往,无问其所从,必得吾之所以言而后止,故孟子自谓:「人不足与适,政不足与闲,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夫指心术之公私于一二语之近,而能判王霸之是非于千百世之远,迷复得路,涣然昭苏,宜若不待尧、舜、禹、汤而可以致唐、虞、三代之治矣。当是时,去孔子虽止百余年,然齐、韩、赵、魏皆已改物,鲁、卫旧俗沦坏不反,天下尽变,不啻如夷狄,孟子亦不暇顾,但言「以齐王由反手也」。若宣王果因孟子得警发,岂遂破长夜之幽昏哉﹖舜、禹「克艰」,伊尹「一德」,周公「无逸」,圣贤常道,怵惕兢畏,不若是之易言也。自孟子一新机括,后之儒者无不益加讨论,而格心之功既终不验,反手之治亦复艰兴,可为永叹。

尧、舜,君道也,孔子难言之。其推以与天下共,而以行之疾徐先后喻之,明非不可为者,自孟子始也。

周衰,天下之风俗渐坏,齐、晋以盟会相统帅。及田氏、六卿吞灭,非复成周之旧,遂大坏而不可收,戎夷之横猾不是过也。当时往往以为人性自应如此。告子谓「性犹杞柳,义犹桮桊」,犹是言其可以矫揉而善,尚不为恶性者。而孟子并非之,直言人性无不善,不幸失其所养,使至于此,牧民者之罪,民非有罪也,以此接尧、舜、禹、汤之统。虽论者或以为有善有不善,或以为无善无不善,或直以为恶,而人性之至善,未尝不隐然见于搏噬、紾夺之中,此孟子之功所以能使帝王之道几绝复续,不以毫厘秒忽之未备为限断也。予尝疑汤「若有恒性」,伊尹「习与性成」,孔子「性近习远」,乃言性之正,非仅善字所能宏通。通世学者,既不亲履孟子之时,莫得其所以言之要,小则无见善之效,大则无作圣之功,所谓性者,姑以备论习之一焉而已。

许行言「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虽非中道,比于刻薄之政不有间乎﹖孟子力陈尧、舜、禹、稷所以经营天下,至谓其「南蛮舌之人,非先王之道」,词气峻截,不可婴拂。使见老子「至治之俗,民各甘其食,美其服,邻国相望,鸡狗之音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之语,又当如何﹖

「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以德则子事我者也,奚可以与我友」;「摽使者出诸大门之外」,疑皆执德之偏。

孔子但言伯夷「求仁得仁」,「饿死于首阳之下」。而孟子乃言其「不可与乡人处」,则无故而迫切已甚。伊尹果自任以天下之重,而无乱亡之择,则曷为不度其君﹖案《书》,伊尹去亳适夏,武王观政之比,而传者以为五就。孔子言柳下惠止于「不枉道」,「不去父母之邦」。而孟子遂以为「与乡人处不忍去」,则诬辱已甚。夫孟子之称伊尹不几于所谓狂,伯夷不几于所谓狷,而柳下惠疑若乡原然者,疑亦未精也。

二戴记「孔子从老」事,礼家儒者所传也。司马迁记孔子见老,叹其犹龙;关尹强之著书,与《庄子》合。是为黄、老者借孔子以重其师之词也。使果为周藏史,尝教孔子以故记,虽心所不然,而欲自明其说,则今所著者,岂无绪言一二辨晰于其闲﹖而故为岩居川游、素隐特出之语,何邪﹖然则,教孔子者,必非著书之老子,而为此书者,必非礼家所谓老,妄人讹而合之耳。自伏羲以来,渐有文字,《三坟》、《五典》今不传,大抵多言变化惝恍,非世教所用,非人心所安,故尧、舜、禹、以至周、孔,损削弗称。(云濠案:《习学记言》此下有「管子尚权谋,子华子言仁义,其人老子并时,或相先后,亦皆与道德之意相首尾」数语,应补入。)老子之学,固昔人之常,至其能尽去谬悠不经之谈,而精于事物之情伪,执其机要以御时变,则他人之书固莫能及。盖老子虽为虚无之宗,而皆有定理可验,远不过有无之变,近不过好恶之情,而其术备矣。其徒列御寇、庄周祖述之,上推天地之初,下极人物之化,其言下里夷貊,如太始、太素、青宁、程、马,于其指归,终不能识,上则渎天,下则欺人。

凡人心实而腹虚,骨弱而志强,其有欲于物者势也,能使反之,则其无欲于物者亦势也。圣人知天下之所欲,而顺道节文之使至于治,而老氏以为抑遏泯绝之,使不至于乱。

予固谓老子之言有定理可验,至于私其道以自喜,而于言天地则多失之。古人言天地之道,莫详于《易》,即其运行交接之着明者,自画而推,逆顺取之,其察至于能见天地之心,而其麤亦能通吉凶之变,后世共由,不可改也。今老子徒以孤意妄为窥测,而其说辄累变不同。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夫天地以大用付阴阳,阴阳成四时,杀此生彼,岂天地有不仁哉﹖曰「玄牝之门,是为天地根」,则是不以干统天,而天之行非健也。曰「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人乎」,夫飘风骤雨,非天地之意也。陵肆发达,起于二气之争,至于过甚,亦有天地所不能止者矣。然君子之象为「振民育德」,「赦过宥罪」,而区区血气之囗,何敢拟于其闲﹖盖老子以人事言天,而其不伦如此。夫有天地与人而道行焉,未知其孰先后也。老子私其道以自喜,故曰「先天地生」,又曰「天法道」,又曰「天得一以清」。不稽于古圣贤,以道言天,而其慢侮如此。及其以天道言人事,则又忘之,曰「天道其犹张弓」,则是天常以机示物,而未尝法道之虚一无为也。然则从古圣贤者畏天敬天,而从老子者疑天慢天,其不可也必矣。

案《易》「劳谦君子有终」,而「万民服」,盖以功与人而己不居焉。老子保此道者,不欲盈,自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