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朱子语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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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2章

朱子五

论治道

治道别无说,若使人主恭俭好善,「有言逆于心,必求诸道;有言孙于志,必求诸非道」;这如何会不治!这别无说,从古来都有见成样子,真是如此。

天下事有大根本,有小根本。正君心是大本。其余万事各有一根本,如理财以养民为本,治兵以择将为本。

天下事自有个大根本处,每事又各自有个紧要处。

天下事当从本理会,不可从事上理会。

论世事,曰:「须是心度大,方包裹得过,运动得行。」

为学,是自博而反诸约;为治,是自约而致其博。自修。

因论世俗不冠带,云:「今为天下,有一日不可缓者,有渐正之者。一日不可缓者,兴起之事也;渐正之者,维持之事也。」

古者修身与取才,恤民与养兵,皆是一事,今遂分为四。

自古有「道术为天下裂」之说,今亲见其弊矣。自修。

天下事,须是人主晓得通透了,自要去做,方得。如一事八分是人主要做,只有一二分是为宰相了做,亦做不得。

问:「或言今日之告君者,皆能言『修德』二字。不知教人君从何处修起?必有其要。」曰:「安得如此说!只看合下心不是私,即转为天下之大公。将一切私底意尽屏去,所用之人非贤,即别搜求正人用之。」问:「以一人耳目,安能尽知天下之贤?」曰:「只消用一个好人作相,自然推排出来。有一好台谏,知他不好人,自然住不得。」

「井田之法要行,须是封建,令逐国各自去理会。如王畿之内,亦各有都鄙、家鄙。汉人尝言,郡邑在诸国之外,而远役于中都,非便。」问:「汉以王国杂见于郡县间,如何?」曰:「汉本无法度。」

封建实是不可行。若论三代之世,则封建好处,便是君民之情相亲,可以久安而无患;不似后世郡县,一二年辄易,虽有贤者,善政亦做不成。

因言:「封建只是历代循袭,势不容已,柳子厚亦说得是。贾生谓『树国必相疑之势』,甚然。封建后来自然有尾大不掉之势。成周盛时,能得几时!到春秋列国强盛,周之势亦浸微矣。后来到战国,东西周分治,赧王但寄于西周公耳。虽是圣人法,岂有无弊者!」大率先生之意,以为封建井田皆易得致弊。

问:「后世封建郡县,何者为得?」曰:「论治乱毕竟不在此。以道理观之,封建之意,是圣人不以天下为己私,分与亲贤共理,但其制则不过大,此所以为得。贾谊于汉言『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其后主父偃窃其说,用之于武帝。」

诸生论郡县封建之弊。曰:「大抵立法必有弊,未有无弊之法,其要只在得人。若是个人,则法虽不善,亦占分数多了;若非其人,则有善法,亦何益于事!且如说郡县不如封建,若封建非其人,且是世世相继,不能得他去;如郡县非其人,却只三两年任满便去,忽然换得好底来,亦无定。范太史唐鉴议论大率皆归于得人。某初嫌他恁地说,后来思之,只得如此说。」又云:「革弊须从原头理会。」

「柳子厚封建论则全以封建为非;胡明仲辈破其说,则专以封建为是。要之,天下制度,无全利而无害底道理,但看利害分数如何。封建则根本较固,国家可恃;郡县则截然易制,然来来去去,无长久之意,不可恃以为固也。如役法亦然。荆公只见差役之害,而免役之利。」先生云:「差役时皆土著家户人,州县亦较可靠;免役则皆浮浪之人。靖康间州县亦有守令要守,而吏民皆散去,无复可恃。然其弊亦不胜其多。」

先生言论间犹有不满于五峰论封建井田数事。尝疏其说以质疑。先生云:「封建井田,乃圣王之制,公天下之法,岂敢以为不然!但在今日恐难下手。设使强做得成,亦恐意外别生弊病,反不如前,则难收拾耳。此等事,未须深论。他日读书多,历事久,当自见之也。」枅。

因论封建,曰:「此亦难行。使膏粱之子弟不学而居士民上,其为害岂有涯哉!且以汉诸王观之,其荒纵****如此,岂可以治民!故主父偃劝武帝分王子弟,而使吏治其国,故祸不及民。所以后来诸王也都善弱,盖渐染使然。积而至于魏之诸王,遂使人监守,虽饮食亦皆禁制,更存活不得。及至晋惩其弊,诸王各使之典大藩,摠强兵,相屠相戮,驯致大乱。」僩云:「监防太密,则有魏之伤恩;若宽去绳勒,又有晋之祸乱。恐皆是无古人教养之法,故尔。」曰:「那个虽教,无人柰得他何。」或言:「今之守令亦善。」卓录起此,作郭兄问。曰:「却无前代尾大不掉之患。只是州县之权太轻,卓录作「无权」。卒有变故,更支撑不住。」僩因举祖宗官制沿革中,说祖宗时州郡禁兵之额极多,又有诸般名色钱可以赡养。及王介甫作相,凡州郡兵财,皆括归朝廷,而州县益虚。所以后来之变,天下瓦解,由州郡无兵无财故也。曰:「只祖宗时,州郡已自轻了。如仁宗朝京西群盗横行,破州屠县,无如之何。淮南盗王伦破高邮,郡守晁仲约以郡无兵财,遂开门犒之卓录作:「敛金帛赂之。」使去。富郑公闻之大怒,欲诛守臣,曰:『岂有任千里之寄,不能拒贼,而反赂之!』范文正公争之曰:『州郡无兵无财,俾之将何捍拒?今守臣能权宜应变,以全一城之生灵,亦可矣;岂可反以为罪耶?』然则彼时州郡已如此虚弱了,如何尽责得介甫!」卓录今附于下:「介甫只是刮刷太甚,凡州郡禁兵阙额,尽令勿补填。且如一州有千人禁军额,阙五百人,则本郡不得招填,每岁桩留五百名之衣粮,并二季衣赐之物,令转运使掌之,而尽归于朝廷,如此煞得钱不可胜计。」陈丈云:「记得先生说,教提刑掌之,归朝廷,名曰『封桩阙额禁军钱』。」又云:「也怪不得州郡,欲添兵,诚无粮食给之,其势多招不得。某守南康,旧有千人禁军额,某到时纔有二百人而已,然岁已自阙供给。本军每年有租米四万六千石,以三万九千来上供,所余者止七千石,仅能赡得三月之粮。三月之外,便用别擘画措置,如斛面、加粮之属。又尽,则预于民间借支。方借之时,早谷方熟,不得已出榜,令民先将早米来纳,亦谓之租米。俟冬,则折除其租米,亦当大米之数,如此犹赡不给。寿皇数数有指挥下来,必欲招满千人之额。某申去云:『不难于招,只是无讨粮食处。』又行下云:『便不及千人,亦须招填五百人。』虽圣旨如此,然终无得钱粮处,只得如此挨过日子而已!想得自初千人之额,自来不曾及数。盖州郡只有许多米,他无来处,何以赡给之?然上供外所余七千石,州郡亦不得用。转运使每岁行文字下来约束,只教桩留在本州岛,不得侵支颗粒。那里有?年年侵使了,每监司使公吏下来检视,州郡又厚赂遗之,使去。全无颗粒,怪不得。若更不得支此米,何从得赡军?然亦只赡得两三月,何况都无!非天雨鬼输,何从得来!某在彼时,颜鲁子王齐贤屡行文字下来,令不得动。某报去云:『累政即无颗粒见在。虽上司约束分明,柰岁用支使何?今求上司,不若为之豁除其数。若守此虚名而无实,徒为胥吏辈赂贿之地。又况州郡每岁靠此米支遣,决不能如约束,何似罢之?』更不听,督责愈急。颜鲁子又推王齐贤,王齐贤又推颜鲁子。及王齐贤去,颜依旧行下约束,却被某不能管得,只认支使了。若以为罪,则前后之为守者皆一样,又何从根究?其势不柰何,只得如此处。」

居今之世,若欲尽除今法,行古之政,则未见其利,而徒有烦扰之弊。又事体重大,阻格处多,决然难行。要之,因祖宗之法而精择其人,亦足以治,只是要择人。范淳夫唐鉴,其论亦如此,以为因今郡县,足以为治。某少时常鄙之,以为苟简因循之论。以今观之,信然。德明录云:「问:『今日之治,当以何为先?』曰:『只是要得人。』」

问:「先生所谓『古礼繁文,不可考究,欲取今见行礼仪增损用之,庶其合于人情,方为有益』。如何?」曰:「固是。」曰:「若是,则礼中所载冠、婚、丧、祭等仪,有可行者否?」曰:「如冠、昏礼,岂不可行?但丧、祭有烦杂耳。」问:「若是,则非理明,义精者,不足以与此。」曰:「固是。」曰:「井田封建如何?」曰:「亦有可行者。如有功之臣,封之一乡,如汉之乡亭侯。田税亦须要均,则经界不可以不行,大纲在先正沟洫。又如孝弟忠信,人伦日用间事,播为乐章,使人歌之,仿周礼读法,遍示乡村里落,亦可代今粉壁所书条禁。」

问:「欧公本论谓今冠、昏、丧、祭之礼,只行于朝廷,宜令礼官讲明颁行于郡县。此说如何?」曰:「向来亦曾颁行,后来起告讦之讼,遂罢。然亦难得人教他。」问:「三代规模未能遽复,且讲究一个粗法管领天下,如社仓举子之类。」先生曰:「譬如补锅,谓之小补可也。若要做,须是一切重铸。今上自朝廷,下至百司、庶府,外而州县,其法无一不弊,学校科举尤甚。」又云:「今之礼,尚有见于威仪辞逊之际;若乐,则全是失了!」问:「朝廷合颁降礼乐之制,令人讲习。」曰:「以前日浙东之事观之,州县直是视民如禽兽,丰年犹多饥死者!虽百后夔,亦呼召他和气不来!」

制度易讲,如何有人行!

立一个简易之法,与民由之,甚好。****井田法所以难废者,固是有圣贤之君继作,亦是法简,不似周法繁碎。然周公是其时不得不恁地,惟繁故易废。使孔子继周,必能通变使简易,不至如是繁碎。今法极繁,人不能变通,只管筑塞在这里。

吴伯英与黄直卿议沟洫。先生徐曰:「今则且理会当世事尚未尽,如刑罚,则杀人者不死,有罪者不刑;税赋,则有产者无税,有税者无产,何暇议古?」

欲整顿一时之弊,譬如常洗澣,不济事。须是善洗者,一一拆洗,乃不枉了,庶几有益。

圣人固视天下无不可为之时,然势不到他做,亦做不得。

因说理会天下弥文,曰:「伊川云:『只患不得为,不患不能为。如有称在此,物来即轻重皆了,何必先要一一等过天下之物!』」

审微于未形,御变于将来,非知道者孰能!

会做事底人,必先度事势,有必可做之理,方去做。

不能则谨守常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