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震川先生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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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寿序 (1)

朱母孙太孺人寿序吾昆山僻在东海之滨,为吴下邑;而山区水聚,天地之精气,蜿蜒回薄而会于此。故士之登朝着,跻膴仕者,常倍于他州。至于耆艾长年,履期颐之福,闾巷之老,闺门之女子多有之。嘉靖癸丑甲寅之岁间,以七十称庆者数十家。以仕宦过家,为其亲七十寿者,亦不下三数家。世称七十古所稀,况于富贵寿考兼之;而在于吾邑如是者相望,岂非一时之盛哉?

朱君恭之,以进士起家。为浮梁令之三年,上计京师,天子擢为尚书冬官郎,将赴南都。浮江东下,来省其母。于是士大夫循乡俗之礼,如前数十家之为贺者。又以恭之仕宦而归,太孺人年又七十也,贺尤不可以后。虽然,予以恭之官南都,于其家不越五百里,畿甸之内,昔之人所欲乞乡郡以便养,而有不能得者;恭之不求而得之,此所尤宜贺者。

夫士以其身为国,而使之忘其私,非人情也。先王之制未尝然也。既富方谷,必也有好于而家;用其人之力,而忍绝其私耶?古者卿大大皆仕于封内,衔使命于四方,则有越境之行,然亦不踰时而复,而不遑将母,先王所以恤之者至矣。今海内为一,仕而去其父母妻子,宦辙所至,穷日月之出入;于是乎夺其私以为国,有不能于两得之者。今恭之将行矣。所以寿太孺人者,非特一时乡里之荣而已。去而之南都,风土之乐,犹吾邑也;膳羞被服宴饮之奉,犹吾邑也;南都之士大夫,来为寿者,犹吾邑也:恭之可谓两得之也。使天下之士,仕于内外皆如恭之,是所谓各适其性,而无复行苇、裳裳者华之思矣。以孝为忠,孰能御之哉?孰能御之哉?

顾母陆大孺人七十寿序凡士之读书应举,以登进士为荣。其登进士,服官受采,以衔天子命,过乡闾寿其亲,而姻戚宾友,迎延满堂,日为供具,饮酒欢宴为乐。此今之所夸以为富贵者,尽世俗以然。顾子行于是得之,而尤有异者。

始,子行之先君,事武皇帝,为刑科给事中。是时佞宠盈朝,天子日从赵、李之徒,不复御椒寝,而前星未耀,公疏论其事。及今皇帝嗣服,首进八毓,以赞新治。其疏在史馆宜有之。公之为给事也,先亦由进士为行人。盖去君之时,今几三十年,子行复起进士为行人。过家,而乡里姻戚宾友,彷佛见其先人时事,有下泪者。而太孺人始事给事,给事为诸生以及于贵显,中更艰苦辛勤矣。盖又三十年,而复见其子如其夫之贵,此其所以为尤异者。

顾氏世家海上,公乃徙昆山之南千墩捕之上,而公之族稍稍从以来,散居浦之东西。而公与其从父兄,一时并为黄门,气势翕赫,终不少藉以陵轹其里人。是时公在京师,太孺人独以舅姑老,不能从,留养之。其后太孺人寡居,独持门户矣。伯子子绳,读书入太学;而子行最少。兄弟恂恂友爱,无彼我之间,盖太孺人之为教者如此。昔欧阳公为许氏园记,以为许君以制置七十二【二 欧阳永叔集海陵许氏南园记作「六」。】州之有余,治数亩之地为园,不足以施其智。而于君之事亦不足书。唯许氏之孝弟,着于三世矣。海陵之人过之,未尝不爱其人也。则夫前之所云,亦夫人遭际之适尔,不足以为异。唯太孺人之懿德,施于子行之兄弟,所谓骈枝连理,同巢共乳之瑞,于此见之。而富贵、寿考、康宁之福,归于太孺人者将未艾也。

太孺人二子。一女,为今进士沈君子善之配。其外孙尧俞,从予游。以十月二十七日为其诞辰,来征予文为寿。予为序之如此云。

张母太安人寿序

张母太安人之寡居也,其子秋官尚书郎甫七岁。家甚贫,不能自存。太安人辟苎以为食。旦遣就傅,夜则躬自督诵,母子共灯火,荧荧彻晓。太安人苎独精,售辄倍价。太安人亦自喜为之。常辟苎,无昼夜寒暑。以一女子持门户,备历百艰。

如是者几年,秋官举进士,为主事。几年,有太安人之诰。又几年,致仕归养于家。又几年,为嘉靖二十年,太安人年八十矣。于是膺命秩,又得其子之侍养,甘脆之珍,华绮之饰,无弗致者。乡里以为荣。而太安人敝衣厉食,辟苎自若也。秋官有小过,诟责之如年少时。谈者以太安人可以附于古之列女。太安人初度之辰,乡进士邬克忠辈二十余人,如张氏,举觞为寿。相与诵太安人之美,因及其所以为寿之说。

有光闻之,古之善养生者,务尊其生,而勿撄之。时其兴居之节,适其奉养之宜,而内不伤其七情之和,若处子婴儿然;故得全其天年,不中道夭也。太安人之所以劳其生者,去其养生之说远矣。其艰辛弥甚,其得数弥长。庄周所谓「受命于地,唯松栢独也」 【庄子德充符「也」下有「在」字,似应据补。】,太安人之谓也。古者尊老,非直尊其年而已,有德焉。若太安人者,可以寿矣。

冯宜人六十寿序

予母家在吴淞江南千墩浦之内。浦上民居数百家。有寺曰延福,中有梁天监时所建浮图,矗立至云表,常在数里外往来望见之。犍为太守陈君德振家其下。予年数岁时,从舅氏过其家,则君之先大夫尚少壮,使二童子延予坐。童子者,今亦不能记其为何人矣。时君尚县学生,亡何,遂乡进士。而君之母太宜人,实先妣之姑也。故予与君每见,必执甥舅之礼。

庚戌之岁,同试南宫。君以病卧逆旅,不能入试,予时时候之。及予南还,君谒选天官,时冢宰夏公试君第二,檄守嘉定州。嘉,古犍为郡,有峨眉之胜。于今天下州,称一二。夏公奇君之文,故处以是州,云欲以变蜀之文体。君果能以自见,未期岁,有治声于蜀中,而以外艰还,不究其用。免丧,方上道,遽疾作长逝。今忽忽已五六年矣。而君之婿张应仕,以宜人之寿请序于予。顾念今昔,有不能不慨然者矣。

然有可以为贺者,宜人从君起田亩,早岁见夫君取高第,虽蹇阨于南宫垂三十年,晚以知遇释褐,得守名州,往返蜀道,涉岷江,经瞿塘,宜人常从,得见天下名胜。盖吾之邑贵显者多矣。身殁未几,以藏镪丛怨,妻子乞哀于道旁。君之取于利则薄矣,而以寿考康宁贻于宜人以及于子孙者,何可穷也?予亦宜人之甥也,故不辞而为之序。

陆母缪孺人寿序

缪孺人为指挥使陆长卿之室。长卿者,故冢宰水村公之母弟也。昔宁藩之乱,事连冢宰。长卿与母太夫人皆殁于京师。孺人,无锡人也。归长卿未几,而遭家难。时年二十有四。迄今嘉靖三十有六年,于是年已六十。其孙婿严生垂庆,与余家有姻,来请其寿之文。

余谓为寿者,不过致其祷祝之辞,则尔之所能言;谓若饮食燕饮,婚姻子姓会聚之盛,则陆氏之所自有;至于女子之行,不出于闺门,将取其常事列之,亦非文之所取:又何用于余言乎?虽然,余闻缪孺人遭家多难,盛年寡居,着栢舟之节。「终温且惠,淑慎其身」,燕燕之所美也。「及尔颠覆,既生既育」,谷风之所叹也。「予所拮据,予所捋荼,予所蓄租,予口卒瘏,曰予未有室家」,鸱鸮之所怨也。此固陆氏子所宜述者。以此用孺人寿,其可乎?

冢宰以书生起家至通显,尝将百万兵,自山东追巨盗过江,歼之于狼山。师还过吴,所将天下精兵,皆在吴门,乡人纵观叹息。长老至今传之。及掌铨衡凡十年,士大夫辐辏其门。当是时,长卿负其兄势,甚赫奕也。一旦掇危祸,蹈不测之渊。赖天子明圣,终保全其家,然如寒林巨木,更严霜之后,生意几尽矣。物盛而衰,衰久而复,此天道之常。冢宰诗书之泽,尚绵绵不绝,今三十余年,子孙必有能复其始者。孺人当及见之。

陆氏子曰丕者,余从祖姑之夫;曰钦若、桓若者,皆余姻友也。生其并以余言示之。

郑母唐夫人八十寿序

予友郑君伯鲁,少游庄渠、甘泉二先生之门,晚与唐以德为友;居于郡城,士大夫皆崇尚之。今年十二月某日,奉其母太夫人唐氏为八十之寿。

盖唐氏,长洲望族。而郑自学原王以来,数百年为簪缕世家。予以魏氏之连,常有女婢往来,数能道太夫人之德。而伯鲁循循学道,日致孝养,有人子之所难者。世俗之所慕艳,惟一时之辉华显奕。而家门之内,多有亏败,其于所得于天之数,往往不能以全。而郑之和气,独钟萃于一门。盖伯鲁之尊人,与太夫人皆高年在堂。伯鲁夫妇偕老,今年六十。而其子已有孙,于是郑氏五世矣。父母、夫妇、兄弟、子孙皆全,天伦之乐,求之于世,盖无有也。以伯鲁之才,使之用于世,可以致显仕为不难。顾以诎于时,而独重于乡里之间。然岂以此易彼哉?

张母王孺人寿序

上海张庄懿公之孙绳武,其室曰王孺人。能以孝慈俭勤成其家;教诸子皆已有立,而次子仲谦亦既举于乡矣。今年孺人六十,以某月日,为其设帨之辰。其外弟秦君光甫,将往为寿,而请序于予。

盖孺人于光甫,为其舅之子;而庄懿公之子妇,为尚书旅溪朱公之女,实孺人之姑,而光甫之姑子也。孺人姑妇,于光甫皆为女兄。以重亲故,比他族尤欢。光甫尝有家难,亲旧稍自引去,孺人恩恤之不异平时,光甫是以不能忘。及仲谦、光甫皆试春官,又相爱也。秦氏,昆山名族。然光甫乃上海来徙,去孺人之居,百里而遥,而时节问遗庆恤,未尝乏绝。夫古称睦于父母之党以为孝。而教民以三物,有孝友、睦婣、任恤之行。其不能者,刑以纠之。而不婣之刑,与不孝同。尚书九族之称,尔雅三党之号,亲亲之义,同归于厚焉。天下之势,常自近而远;而君子以厚道教天下,每由其远以思其近。故族兄弟之别非一,本之父道,则其始一人而已;外兄弟之别非一,本之母道,则其始亦一人而已。先王教天下以孝,而忍自贻其薄乎?故君子观孺人之施于秦氏,而可以知其家风。松江去吾邑不远,然岂所谓百里而不共俗者欤?吾盖有叹焉!

今少保徐公之夫人,旅溪公之外孙女也。光甫之往京师,夫人执甥舅之礼甚恭。以此知两尚书故家之遗风如此。光甫之往为寿也,宜有万世景福之祝。而予独着二姓往来之好,本孺人之厚德;盖序其所以然者当如此云。

王黎献母杨氏七十寿序闻之:「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古之君子,修其孝弟,内以事其亲,外以友于乡人,其心一而已矣。吾以其所以爱吾亲者,推之以友其人,而友道行;人以其所以友于吾者,推之以爱吾亲,而孝道达。盖至于今之世,先王之体,无复有存者矣。而末俗之所尚,相与为寿,以为能孝爱其亲,古无有也。

虽然,寿人之亲者,岂非所谓爱吾亲者推之以友其人,而友道行欤?寿吾之亲者,岂非所谓人以其友于我者推之以爱吾亲,而孝道达欤?古有养老之政,退修之以孝养也。民知尊长养老,而后能入孝出弟;民知入孝出弟,尊长养老,而后教成。今世所谓为寿者,若礼然而不容已,推是心也,岂不能修其孝养欤?罗氏之献鸠,司徒之保息,行苇之忠厚,岂不由此而出欤?「为此春酒,以介眉寿」。「肆筵设席,授几有缉御」。古岂异于今欤?

王黎献之母七十而为寿。其与之友者之寿之也,而问于予,曰:「今世之所行若是也,合于礼乎?」予是以论之如此。黎献菽水以养,能得其母之欢心;而母亦能成其子之志,令与邑中贤豪游,门外多长者车辙。时时为具饮食,有陶母截发之风。盖与之友者之称之如此。其寿以戊申十一月朔,孺人之诞辰,进觞于黎献之家者若而人,寿黎献之母,如寿其母也。其为黎献之友者如此。噫!可以观古之教矣。于是乎书。

沈母丘氏七十寿序【序 原缺,校补。】

吾观于古者王教修明,内外顺治,闺门之事,皆可歌咏而传道之。有如执懿筐,治絺绤,抱衾裯,星烂而起,春日微行,登冈阜而采卷耳,遵水坟而伐条枚,此妇人女子之常,而事之至微者矣;然而幽闲贞静之德,隐然寓于其间,而足以章明王者之化。是后女子之于史传,罕可纪述。必其感慨激发,非平常之行,乃能垂芳烈,着美名于后世。不独三王之治不复见,抑亦后之人喜异而忽其常也。

予友沈伯庸之母丘硕人,平生不出一亩之宫,辛勤拮据,俛首于女红者,今七十年。固夫人之所谓平常之行,吾不能求夫赫赫者以称硕人。然推其道而充之,岂非所谓盛德?而王者之化,其何以过于此?

予于硕人之行,要未能悉。而独与伯庸交。伯庸伟然直谅君子,知其有贤母也。伯庸抱奇,久不遇于世。予与方思曾,皆伯庸之友,又皆不遇,则尝以相怜;既而同举于乡,则又以相慰。自是,三人者,有喜事,桓相庆也。硕人于九月某日诞辰。思曾告予,相率随伯庸以拜于其家。予于是为之叙,以道硕人之所以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