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梦大陆起伏的山地上,覆盖着广袤无垠的森林、黄沙莽莽的沙漠和层峦叠嶂的山崖,贯穿中央的缪斯山脉将整个大陆分隔为四个国家,与海外的岛国水之国隔海相望。缪斯山脉的南麓深处,狼群的嚎叫声愈来愈是响彻。暗红的月亮穿破云层,在火之国边郊灯影峡的一间小木屋上,投下一团团灰蒙蒙的暗影,气氛显得异常诡异可怖。十六岁的火之国少年逆风心下害怕之极,便缠着爷爷伤风讲故事。
伤风望着忽明忽暗的烛火,缓缓说道:“十几年前,在黄沙莽莽的蛮荒大漠上,两乘马正往赤甲山方向疾驰而来。马上乘客一男一女,男的名叫逢蒙,女的名叫紫萧,乃是一对新婚不久的夫妻。他们因有要事在身,而马不停蹄,连驰了七天七夜。蓦地里,逢蒙一勒马缰,沉声喝道:‘尊驾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话音甫歇,脚下的地面突然剧烈抖动起来,霎时之间,便有一座沙丘高高凸起在两人面前,拦住了去路。在那沙丘之上,并肩站着四个人。这四人身上披风分为红、白、青、黑四色,随风飘舞,猎猎作响,正是土之国的砂瀑四使到了。”逆风惊呼道:“土之国的砂瀑四使?”砂瀑四使乃风神砂瀑的贴身护卫,名号依次为赤练、雪妪、玄铁、青君。他们恶名昭彰,曾连败火之国九位大法师,火之国人无不谈之色变。
伤风点了点头,续道:“紫萧见了砂瀑四使,连忙下马行礼,道:‘大哥、二姐、三哥、四哥,久别无恙!’赤练沉声道:‘紫萧,你里通外国,窃走镇国之宝诛仙印。我们奉砂瀑大人之令,特来缉你归案。’紫萧急道:‘大哥,我没有偷诛仙印啊。’但砂瀑四使哪里肯信。”逆风奇道:“爷爷,诛仙印是什么东西啊?”
伤风横了他一眼,道:“不要胡乱打断我的话!”顿了一顿,说道:“在上古时代,土之国出现了一头风兽,名叫孟极,其状如犬,赤目黄身,以困死在蛮荒大漠中的怨灵为食。它善于伪装和变化,但在没有砂土的地方却无法变身。后来,土之国第一代风神箕伯,施以‘冻土之术’,将它藏身的砂土冻结。孟极无法变化,才被封印在土之祭坛,而这诛仙印便是打开土之祭坛的钥匙。”逆风问道:“如果土之祭坛被打开了,会有什么后果?”伤风叹气道:“不光是土之国,就连火之国也将面临灭族之灾。”逆风听了,默然不语。
伤风道:“对了,我方才说到哪里了?”逆风道:“紫萧说她没有偷诛仙印。”伤风“哦”了一声,道:“当时,赤练喝问道:‘那你们为何连夜潜逃?’逢蒙道:‘我们连夜赶回火之国,是因有要事在身。’赤练沉着脸道:‘什么要事?’逢蒙答道:‘恕在下不能直言。’玄铁冷哼道:‘逢蒙,不管你有没有盗诛仙印,偷偷潜入我土之国境内,就是死罪一条。请跟我们回去见砂瀑大人吧!’
“逢蒙哈哈长笑道:‘敝夫妻有要事在身,不便滞留。’玄铁铁青着脸问道:‘紫萧,你跟这臭小子成亲了?’紫萧晕生双颊,点了点头。玄铁心中一直爱着这个娇小温柔的义妹,听说她已嫁与逢蒙为妻,不禁又妒又恼,喝问道:‘紫萧,你还记得《土之国律例》第三十八条吗?’紫萧颤声说道:‘凡我国民,不得与火之国人通婚,违此令者,斩手断足。’玄铁怒道:‘那你还明知故犯?’逢蒙滚鞍下马,道:‘这事是我拿的主意,怪不得紫萧。’说着,向紫萧望去。正巧紫萧也转过头来,与他目光相接,不禁嫣然一笑,情意盈盈。”
“玄铁见了紫萧脸上的神情,又惊又妒,怒喝道:‘好,逢蒙,你果然有胆识!’话音未歇,人已如大鹫般扑下,五指若钩,向逢蒙肩头狠狠抓落。逢蒙身子疾纵而起,呼的一掌,迎拍而上。只一瞬之间,玄铁便觉一股热浪扑面袭来,炙烫难耐,转眼瞥时,见对方掌心殷红,竟冒着丝丝青烟,心下转惊:‘烈焰神掌!’当下不敢直撄其锋,右掌斜斜撩出,反手抓向他手腕。”逆风忍不住问道:“逢蒙会烈焰神掌?”
伤风一眼也没望他,向着烛火,冷笑道:“会烈焰神掌有什么稀奇?火之国列代火神、帝法师以及众多大法师都会。那时,逢蒙左掌斜引,右手从左臂下穿出,轻飘飘地拂向玄铁面门。霎时之间,两人翻翻滚滚拆了数十招,但见月光之下,两条人影倏分倏合,招招直寒人心魄。又拆了数招,忽听‘嗤’的一声响,玄铁左臂中了一掌,低头看自己手腕时,已被烈焰烧焦了一大片肉。他大惊之下,急忙飘身后退,纵出数丈之外。”逆风拍手叫道:“好棒!”
伤风脸色铁青,冷哼了一声,续道:“玄铁怒不可遏,站在沙丘之上,双手结印,以‘砂瀑之术’,卷起地上的黄沙,铺天盖地的向逢蒙压去。逢蒙左足着力一点,身子便如螺旋般窜起,在半空中连转了几个圈子,愈拔愈高。玄铁左手紧捏术诀,催动黄沙在他身后紧追不舍。便在这时,忽听一声娇叱:‘三哥,手下留情!’紧随着,数道寒光射透砂瀑阵,挟着呼呼风声,向玄铁胸前袭到,竟是紫萧以‘破军之刃’催起砂石,为逢蒙解围。玄铁大惊之下,身子向右疾闪出去。如此一来,砂瀑阵的威力已是大减。逢蒙趁机跃上沙丘,挥掌向玄铁拍去。雪妪与青君大惊,双双抢上,从两侧各拍出了一掌。四掌相接,逢蒙身子晃了一晃,雪妪二人却倒退了数步,方才站稳身形。”
“雪妪阴恻恻地道:‘紫萧,你竟帮外人来对付我们!’双手结印,以‘破军之刃’催起了数百块砂石。雪妪名列砂瀑四使之二,功力远比紫萧深厚,两袖拂处,但见砂石有若疾风骤雨般,向紫萧疾攻而去。紫萧道:‘二姐,紫萧得罪了。’飘身后跃,两手结以‘厚土壁’之印,在身前筑起一道石壁,将砂石尽数拦下。雪妪鼻孔里哼出一口冷气,道:‘紫萧,一年不见,你功力大进了。’两手食、拇指交叉相结,以‘砂分身术’,造出九个分身,一起发功击向厚土壁。这九个分身攻击力虽只有本体十分之一,但九股力道集合起来,威力却也煞是惊人。只听得扑扑连声,砂石全击在厚土壁之上,顷刻间厚土壁便即千疮百孔。”
逆风听得心驰神往,忍不住追问道:“后来哪?”伤风抚着胸口,咳嗽了三两声,道:“紫萧小腹上中了两枚砂石,登即一口鲜血喷出。雪妪使了‘砂分身术’后,也真气耗竭,忍不住单腿跪倒在地,嘶声叫道:‘玄铁,抓住那叛徒。’玄铁身子一幌,欺到紫萧身前,伸手便向她肩头按落。突觉身后风声倏紧,心知是逢蒙掌风袭到,连忙斜身闪出。紫萧见逢蒙身上衣衫几乎全被风刀割破,满身鲜血淋漓,不禁花容失色,惊呼出声:‘大哥。’逢蒙苦笑道:‘我没事。’双手结印,以‘大火球之术’,发出三个大火球,分向赤练、青君、玄铁攻去。”
“逢蒙转过身来,将紫萧拦腰抱起,安放在马鞍上,道:‘你快走!’紫萧声音发颤,道:‘我不走。’逢蒙厉声喝道:‘你不顾惜自己,也不顾惜我们的孩子吗?’紫萧从未曾见他对自己发怒过,惊诧之下,不由得愣住了。逢蒙喝道:‘快走!’伸掌在白马臀部上使力一拍。那白马撒开四蹄,向前直冲出去。紫萧眼中噙满了泪水,但她知道丈夫素来一言九鼎,拿定了主意的事,便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只得拍马向前疾驰。驰出了二十余丈,忽听身后传来丈夫的一声痛哼,她心中一酸,眼泪扑簌簌如珠滚落。”
伤风说到此处,不禁怔怔然地掉下眼泪来。逆风心下微感讶异,问道:“爷爷,你怎么了?”伤风抬袖拭了拭脸上的泪水,道:“没什么,眼里进沙子了。今晚就说到这里了。你早些睡吧!”说着,起身走出了小木屋。逆风望着他瘦削的背影渐渐消融在茫茫的夜色中,心想:“爷爷到底是怎么了?”过了半晌,只听一阵幽幽咽咽的箫声,夹着午夜花草的香气,从窗中送了进来。逆风听了一会,渐觉睡意上涌,不久便合上眼睡着了,在睡梦中似乎仍能依稀听到断断续续的箫声。
蓦地伤风放下竹箫,冷冷地道:“尊驾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两手结印,以“破军之刃”催起几大块岩石,便似脱弦之箭般向竹林里击去。竹林丛中,人影一闪,有人斜身避过,轻轻巧巧地落在他身前四五丈外。那人嘿嘿笑道:“三叔,小侄找得你好苦。”伤风哼了一声,道:“山魈,你师傅呢?”山魈道:“他们已得到我的飞鱼传书,很快就寻到这里了。”伤风冷冷地道:“那我更不能放过你了。”左手竖起食中二指,悄立眉心。山魈哈哈笑道:“三叔,小侄不便叨扰,这就告辞。”双手结印,正欲使出土遁之术,突然感到两脚被牢牢抓住,低头看时,脚踝竟是被砂绳拴住了。他吃了一惊,道:“怎么可能呢?我明明看见你结的是后土之印,怎会变成‘结土成绳之术’?”
伤风抬起那只手,淡淡地道:“结后土之印的只是我的假肢,这是我自创的‘砂分肢之术’。”山魈叹气道:“三叔,师傅所言不假,你果真是砂瀑四使中最有天赋的玄术师。”伤风哼道:“你再怎么讨好我,我也决不会手下留情。山魈,别怪三叔心狠!”纵身而上,呼的一记铁砂掌向山魈胸口击去。那一掌从山魈胸口直贯而出,竟软绵绵的毫不受力。伤风大惊之下,右掌紧跟着向前拍出,突然感到山魈洞穿的胸口渐渐合拢,将他的两手死死钳住,一时竟缩不回来。山魈冷冷一笑,道:“三叔,这是我师傅自创的‘砂缚之术’。你觉悟吧!”右手迅捷无伦地向他面门拍出一掌。岂知他掌锋甫及伤风脸颊,伤风已一拳捣中了他的小腹。他五腑俱碎,身子向后飞跌而出。伤风看着他的尸身,冷冷地道:“你不该忘了我的‘砂分肢之术’!”挖了个土炕,将山魈就地埋葬下。他抬头看着天幕上那轮暗红的月亮,轻轻叹气道:“看来这里不能再住下去了。”
次日拂晓时分,逆风正自酣睡未醒,突然被一阵翻箱倒柜的声响惊醒,睁开眼看时,只见伤风正在屋里收拾行李。他跳下床来,问道:“爷爷,你要出远门吗?”伤风头也不抬地道:“不是我,是你。”逆风吃了一惊,道:“我?”伤风道:“你过了昨晚,便已十七岁了,也该出去闯荡了。”逆风摇头说道:“爷爷,我要和你待在一起。我哪里也不去!”伤风冷冷地盯视着他,上前两步,突然扬手给了他一耳光。逆风捂着火辣辣的右颊,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但还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伤风一眼也不瞧他,将包袱打好了结,扔到他怀里,道:“走吧!”举步向门外走去。逆风紧咬下唇,跟在他身后。
走到谷口,伤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此时红日初上,他全身上下镀了一层诡异的金色。逆风走到他身前,咽声叫道:“爷爷!”伤风爱怜地伸手抚摸他的头,叹气道:“孩子,从灯影峡一走出去,你便是大人了,以后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记住,不要向外人吐露我的行踪!”逆风“嗯”了一声,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伤风道:“出谷一直往南走,到了月城湖,去找一位阿洛德爷爷。他会带你去月湖洞天,你以后就在月湖洞天里好好学习玄功。你都记住了吗?”逆风点头道:“都记住了。”伤风挥了挥手,道:“你走吧!”说完,抬步向谷里走去。逆风叫道:“爷爷!”伤风恍若未闻,头也不回地一直往前走。眼见伤风的身影渐渐隐匿,逆风眼中的泪水再也噙不住,顺着双颊淌了下来,一滴滴都落在包袱之上。过了良久,他暗暗对自己说道:“逆风,你如今已是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再哭鼻子了。”拭净了脸上的泪水,大踏步向谷外走去。
走出了十余里,逆风渐觉肚中饥渴,便坐在龙须树下吃了些干粮,起身续往南行。又走了两三个时辰,忽听得水声潺潺,西南角有条小溪。他寻声来到溪旁,俯身溪上,掬了一捧水喝,只觉入口清冽甘醇,不禁又掬了一捧,刚递到唇边。猛听得一声惊呼:“放开我!”声音娇嫩,似是女子的口音。逆风吃了一惊,举目四顾,并不见有他人,突觉手掌心有什么东西在动,低头看时,竟是一个长约数寸的小妖精。那小妖精容颜俏丽,身上仅着贴身小衣,肌肤晶莹如雪。原来,她脱下魔法衣,正在溪水里洗澡,却被逆风一下子掬在了手中。
那小妖精满脸娇羞,叱道:“转过头去!”逆风脸红过耳,连忙闭紧了两眼。那小妖精又叱道:“快放下我!”逆风依言而行,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地上。那小妖精扑嗵跃入溪水,向存放衣裙的那片荷叶游去。忽听得西北角山道上鸾铃声响,逆风转过头去,只见三乘马如风般迎面驰来。当先一人,是个身穿大红长袍的枯瘦老者;左首是个白发妇人,眉梢眼角间隐隐有股戾气;而右首则是个身穿青色长衫的中年文士。那红袍老者勒住坐骑,拱手问道:“小哥,往灯影峡怎么走?”逆风奇道:“你们到灯影峡去干什么?”那红袍老者道:“我们是去拜访一位多年不见的好友。”逆风道:“你们的哪位朋友叫什么名字?我认识吗?”那白发妇人怒道:“小鬼,你到底知不知道?哪来这么多问题?”
那红袍老者皱眉道:“老二,别吓着这孩子。”转过头来,道:“我们的那位朋友叫作伤风。”逆风大喜,正要脱口说出,突然转念想道:“爷爷再三叮嘱,叫我不要向外人吐露他的行踪。”于是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那红袍老者见他先是一喜,脸上神色随即转忧,便已知端倪,呵呵笑道:“小哥,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你饿了吧?爷爷给你吃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青里透红的丹栗果,塞到他手里。逆风只觉一股诱人的清香扑鼻袭来,忍不住吞了两下口水。
那红袍老者道:“小哥,你是不是住在灯影峡?快告诉爷爷怎么去那里!”逆风将丹栗果退还给了他,坚定地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灯影峡是什么地方。”越过那红袍老者三人,投南而去。那红袍老者叫道:“小哥,你等等!”待要催马赶上。那中年文士不耐烦地道:“老大,你跟一个小鬼罗嗦些什么?我们还是赶紧上路吧。”那红袍老者叹了口气,道:“好吧。”那白发妇人突然阴恻恻地道:“老大,我瞧那男孩的眉目挺像一个人。”那红袍老者一怔,道:“像谁?”那白发妇人一字一句地道:“五妹。”那中年文士把折扇在手心一拍,道:“不错。”那红袍老者脸色倏地一寒,道:“快追!”三人提缰纵马,向南直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