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照耀了黄河的河面。
如果一处水寨着了火，也许不会有人注意，但是四处水寨接连着火，就会有人注意，火势漫天，将整个下游西段的黄河照得通红。
水寨着了火，而且是裴阀的水寨，那些水寨所在的郡，都炸开了锅。
太守们纷纷被暖被窝了给拽醒了，立即查探是怎么一回事。这件事可不得了，他们心里清楚，裴阀靠着这些水寨，一年里得有多少利益进账，如今起了大火，那就得被裴阀兴师问罪。
不过等到探查的结果之后，这些太守都选择了沉默。
原因无他，宇文阀的舰船向裴阀开刀了。
这很明显是两家在打架。还是沉默的比较好，同时又有几分幸灾乐祸看好戏的心思。
两大豪阀开始掐架了。
他们在看裴阀是怎么一个反应。
四座水寨遭到打击，这就等于宇文阀抽打了裴阀的脸。
雪纷纷而下，与大火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宇文成都立于码头上，看着天边的火光，一动不动，黑色的熊皮大氅已经堆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从今夜开始，就彻底和裴阀对立，这最后的一曾窗户纸算是捅破了。在获得河面的主权之时，亦是断绝了自己的后路。
天要变了。
严冬过后，春暖花开，正是最大的变动。
“传令兵！”
宇文成都大喝一声。
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咯吱咯吱踩在雪地里的声音，在空中飘荡。
远处一个军汉，快步奔来，积雪四溅。
“将军！”躬身行礼。
宇文成都头也不回道：“立即向武阳城单雄信传令，调集骑兵五万，驻扎黄河沿岸。大雪封河之时，封锁黄河下游西段，步兵则继续操练。”
“得令！”传令兵抱拳而去。
一声长嘬，骑上战马，冒着风雪往武阳城而去。
明天天亮之时，流凌会更加凝实，船只寸步难行。裴阀要想报复，只能等到第三天，大雪封河之时。
报复！
宇文成都一阵冷笑。我有大军十万，你裴阀如何报复。
只凭我五万骑兵在黄河一封，整个冬天，你裴阀就别想过河。冬季过后冰川融化，又是我的十艘巨船封锁之时，到那时我就不止有五十架了，会有一百架。
宇文成都抖抖身上的积雪，一时间飞雪飘舞，就像是雪白的茉莉花瓣，在身边飘飘洒洒。仰头望着低得吓人的乌云，享受着冰冷的风雪刮在脸上的感觉，轻声道：“谋定而后动。嘿！裴世矩，我阴谋诡计比不上你，单论战术，你拍马不及。我祖父能与你在朝堂抗衡这么多年，就是凭着宇文家的战术。宇文家的《兵法精要》汇聚了曾祖父、祖父两代人征战一生的经验与见解，又岂能小觑。”
富贵荣华，掌握权力，就是好。
宇文成都轻轻地叹息，他已经有一种满足感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不出意外，基本上可以坐等李阀起事，宇文阀浑水摸鱼了。现在与历史上宇文阀覆灭的不同在于，一个有着稳定的基地，一个则没有稳定的基地。路他已经铺好了，剩下的就看父亲他们怎么把握了。
冰凌与船体特有的摩擦声这时候响起，宇文成都转身往西面的水平线望去。
五艘巨大的船体出现在火红的天边处，正张满船帆高速驶来。
宇文成都心中大定，看来这是满载而归。
“豪健！”宇文成都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宇文豪健踏步而来。
宇文成都淡淡地道：“传令睚眦铁骑列队欢迎！”
“诺！”
宇文豪健大步而去，片刻之后，三千铁骑，各分一千五百人呈两列相对，整齐的排列开去，一个个端坐在裹着着披挂的战马上，低垂着长矟，犹如雕像。
巨大的睚眦纛旗迎风招展。
水寨里，留下来看守的水士，也都列着整齐的队伍，在寒冷的风雪中，透着喜悦的神情。能被睚眦铁骑列队而迎，这份荣耀实在是刻在心里。睚眦铁骑尊贵的地位，在整个武阳郡，都是家喻户晓，每个当兵的汉子，都是能以进入睚眦铁骑为荣，只可惜睚眦铁骑名额只有三千，选拔极其严格。
船队迅速接近。
“轰！”
缓缓减速，撞停在码头。
木桥升起。
一队队水士开始跳下巨舰。
宇文豪健骑在黑色骏逸的战马上，喝声道：“行礼！”
轰轰……
战马长嘶，齐刷刷的往上扬起，遂落在地面，雪水溅起间，长矟高举上空，指向苍穹，似要把极低的云层捅出窟窿。
后面留守的水士们，整齐的大喝，将兵器举起。
下船的水士们，一时间停了下来，神情激动。他们何曾受过这样的待遇与礼节。
统领秦彪与副统领尉迟奋伍，齐齐上前：“主公。”语气哽咽，热泪在眼眶滚动。
秦彪哽咽道：“主公，属下们不值得主公列阵而迎。”
宇文成都微笑道：“你们都是我的功臣，这黄河一役，就是宇文阀扩大利益的一战，如何不值得？我看一切都值得！”上前一把将两人一左一右拉住道：“我已经吩咐下去，准备了草原烤肉，就等着你们归来，此刻正是宴请众将士之时！走！陪我去大帐喝酒！”
不由分说拉着两人往大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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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落在了裴岢的身上，冰凉的冷意让他感到浑身发抖。此时他揣着一叠文件，正在往裴世矩的府邸赶去。此事事关重大，四座水寨全部被灭，宇文阀已经开始向他们伸出了利刀。
步停。
一座普通、古朴的府门出现在眼前。
裴岢吸了一口冷气，调整脸上的表情，一甩宽大的衣袖，朝府门走去。
厚实的两扇大门是虚掩。
“吱啦！”伴随着轻微的摩擦声，大门被缓缓推开，露出一人之身，步入，随后掩上。
他为人高雅，兼之又是大隋贵族，遇事处之泰然，平时注意形象。
裴岢已经步进了后院。
一个人从暗处迎了上来，这个人是裴世矩的老仆，通常都称呼为裴伯。
裴伯恭敬道：“先生来了，老爷正在书房看书呢。”裴岢微微一笑，心中的沉闷减轻了不少。
书房内。
裴世矩坐在席间，眉头微皱，一串一百零八颗砗磲不断地数着，面前的案上放着一叠文件。
裴岢垂手而立。
屋内的炭火噼里啪啦作响。
裴世矩面无表情地道：“四座水寨毫无征兆的被灭，他宇文阀好大的气势。”语气淡然，可是垂手立于一旁的裴岢却能听见语气中的愤怒。他这个叔父只有愤怒到了极致才能变得异常的淡然。
裴岢苦笑一下，道：“叔父，此趟宇文阀毫无征兆的突袭水寨，利用大雪封河之前而没有防备的优势，真是走得一步好棋。不过此趟突袭，看来宇文阀已经准备好了和我们翻脸的准备了。不知叔父要不要利用这件事，在杨广面前掰一下，或者反击武阳郡一下？”
裴世矩淡淡道：“不用了，现在不是反击的时候，说不定会被宇文阀抓住痛脚，造成不利的局面。至于杨广……嘿，现在杨广身中慢性毒药，身体虚弱，离死期还有几个月了。他宇文阀想下手为强，就让他下手好了。若想取之必先予之，退一步以骄其心，退让隐藏动机，等大事一来，就是他宇文阀承受我裴世矩雷霆之怒的时候。”语气中充斥着自信，双目倏然射向裴岢，紧紧地盯着他，沉声道：“我想问你一句，‘他们’有几成把握？”
裴岢听出他的语气中别样的含义，肯定道：“五成！”眼中精芒一闪，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火花闪现。
裴世矩一阵长笑，笑声中透出孤寂与愤怒：“五成！五成也好！一旦‘他们’出笼，就是找宇文阀算账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