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爱是一个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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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3)

吱吱吱,滋滋滋,万籁俱寂中一阵不断拉长的厮叫声将熟睡中的小男孩唤醒。

嗯…他翻了个身,小腿翘到了棉被上,拖长了一声叹息,不作理会。谁知那声音越来越绵延悠长,还伴有皮肤撕扯声。

小男孩终于起了身,漂移坐到了床头,伸手拉了一下旁边的拉线,漆黑的屋子顿时亮了起来。

是一栋红砖平方的超大房间,里面一排浅橙色的木柜子,中间放着一张大床,小男孩就睡在这张超大的床上。

其中一个木柜子中间放着一台黑白电视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红砖平方,没装修,四通八达,地也还是土地下,与外界大地相通,所以经常会引来一些不速之客的光顾。

譬如此时不得消停的叫声。

小男孩起身,径直走向叫声的源头,顺道把堂屋的灯也拉开了。

顺着小男孩的目光,堂屋正中央,一只老鼠被一条细小的长蛇纠缠在了一起,各自扭曲。

“哎呀,你怎么老来呀?把你扔出去,你又来,再把你扔出去,你过几天,你还来。”看来他们是老朋友了。

这次小男孩似乎不打算容情,从里屋拿出一个竹棍,打开堂屋的门栓,开门,熟练的将蛇鼠都挑了出去,扔到屋外的空地上,各自分开后,又用竹棍抽了几下那蛇,就将它扔远了。

“我不打死你,放你一马,你也放我一马,别再来了哈。”

打那之后,时常隔三差五来光顾小男孩的蛇家族就真的再没来过。

就是老鼠更嚣张了,从此前一两只的轮番交替,到成群结队的观光,小男孩经常被吵吵得醒了,一开灯,发现一排一排的老鼠从房间的地上爬过,队列整齐,大小不一,但个个肥头大耳,一趴一摇的,牵动身上的肥肉乱颤,像大腹便便的胖子又贪食后的样子,一眼望不到边,也有时候,他们会从一个物体跳到另外一个物体上,接力进行,还会在固定物体上进行撒尿表演,完了,再排好队原路返回。

就这样,整栋屋子成了鼠家族的游乐场,而对于小男孩的凝视,鼠家族们仅仅调皮的摆动一下,吱吱的叫几声,一切照旧,毫无震慑力。

小男孩是看猫和老鼠那部动画片长大的,对于老鼠天生恨不起来,多少个漫长的孤独黑夜因为有老鼠的叫声,他觉得平添了热闹。只是那台黑白电视机中的老鼠可比这些脏不拉稀的老鼠们可爱得多。

直到有一次,小男孩从外间回来得晚了,开灯,一掀开被子,数只老鼠呼呼蹿出,再看那床上、被上,四处散落灰黑色比米还大的颗粒,隐隐还有湿润的水渍,才彻底惹怒了小男孩。

“该死的老鼠!我要杀了你们!”

那晚,小男孩在偌大的房间里跳了起来,大嚎大叫着要与鼠家族宣战,双脚在土地上离地蹦得老高,老高,誓要与鼠家族不共戴天。

就此,小男孩得了一个外号:毛狗精。意寓:毛躁,喜欢叫喊,一惊一乍,像个精怪。

这个绰号是小男孩的奶奶娶的,正好小男孩的乳名就叫毛毛。

毛毛的父母都在外地打工,家里就剩下他一人,父母将他拜托给了爷爷奶奶,可是爷爷奶奶经常说一些毛毛听不懂但很不开心的话,絮絮叨叨的,不是编排父母的不是,说父母对他不好,要不怎么把他一个人扔在农村老家,一年都不回来,就是说父母对自己的姐姐比自己好,为了姐姐的学费才到外地打得工,完全不看重他。

渐渐的,毛毛不愿意跟爷爷奶奶一起,也理解到,他们并不喜欢自己,于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中,独自一人守着一百多平米,整整三大间的房子。

那时,毛毛刚过八岁,毛毛的爸爸先去的外地打工,紧接着就是毛毛的妈妈,记得妈妈走的那几天,一直反复试探毛毛,说,“我要去打工了,跟你爸一起,你到时候就一个人了啊。你行不行噢。不行,我就不去了。”结果毛毛一直不吱声,直到上街准备打工的东西,妈妈再次追问毛毛,毛毛才不耐烦的,无所谓的丢下一句,“你们都走好了,随便啊,我无所谓。”

结果,到妈妈走的那天,一直要面子的毛毛留下了泪,但他没有留妈妈。

到现在,妈妈也离开有半年多了。半年多后的今天,毛毛也脱离的爷爷奶奶,彻底一个人独居了。

初始,毛毛是很有些害怕的,尤其到了晚上,村子本就只十几户,这栋屋子还是远离村子中央,最靠边界,左边一个几经废旧的土院子住着一个孤寡老人老乔头,右边就是野外、田间相连的荒路,还有数百年掩映的古树覆盖着房顶。

一到晚上,各种奇怪的叫声,时常将毛毛吓得不敢睡,迷迷糊糊睡着也被吓醒。那台黑白电视也不是很清晰,也收不了几个台,一过十二点就开始停台,于是毛毛会尽量在十二点之前就着电视播放,让自己睡着。

只是遇到打雷闪电的天气就没办法了,恶劣天气一来,乡间就开始跳闸停电,要下一晚上雨,也就停一夜的电。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期待着数百米之遥外的爷爷奶奶们能打着电灯,撑着伞来看看自己,有时他们会来,但多半是空盼一场,进而,开始憎恨起在外打工的父母,怪他们扔下自己,更进一步又想,最怪的还是姐姐,要不是为了她读书,父母也不会出去,但这些都没法解决眼前的恐惧。

毛毛害怕之际,开始在屋内蹦,越蹦越高,一边蹦,一边喊叫,为自己壮胆,似乎要赶走周身因为想象力欺近的妖魔鬼怪。

“啊!啊!滚开,滚走!”

就此,他从一个乖乖的人见人爱的小少年,变成了奶奶口中厌烦不已的毛狗精。

后来毛毛渐渐习惯了,也不那么害怕了,孤独锻造了胆量,毛毛开始在夏日睡不着的晚上,爬上屋顶,撑着腮帮,数着天幕上灿若星河的星星们。

一,二,三...一百三十五,三十六...三百五十一...

但没有一次能数完的,天上的星星太多了。

最后,他开始在夏季将睡场转移到了平方的屋顶,然后发现似乎没那么害怕了,只是晚上翻身的时候经常担心自己会掉下去,虽然屋顶足够大,一百多平方米,但他还是经常掉下去,做梦。

而且,下雨的时候,是没法上去的,不下雨,也担心会有蛇家族或鼠家族从树上,屋外跑来捣乱。

这可不是他瞎想做梦,炎炎夏日的午后,他坐在平方旁边的厨房乘凉,往往从屋内起身而出,就会听到吧唧一声,一条粗壮的长蛇从厨房屋顶的瓦上摔了下来,呼呼的开始朝大门方向的门前土地游动,瞬间不知道钻到了哪里,在他还没开始生出害怕这种情绪出来之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有时候,会听到平方上呼噜呼噜,呼呼呼的声音,战况热烈,不知所谓,要不了多时,啪、啪、再啪的连摔数声,两个东西掉了下来,走进一看:一只幼鼠和一条幼蛇,都死了。

看来他们之前在上面打仗呢,毛毛从此知道屋顶上的那些大树也不安全,蛇家族的老窝,鼠家族的道场,渐渐的,屋顶也不怎么喜欢去了。

因为各种生灵的侵扰,抢他的地盘,毛毛开始越来越讨厌这个家,想要离开这里,可惜,他走不了,他现在才上小学三年级,没有住读的。

走不了,就只能与之为伍。毛毛想要改变现状,又不知从何做起,记得以前大人们都在的时候,没见这么多蛇鼠出没啊,怎么他们一走,它们就都来了。

直到有一天,隔壁老乔头的一席话提醒了他。

老乔头住在左边隔壁,儿子女儿们都在外地工作,老伴去世多年,就剩下他一个人独守着三间土房的大院子,以前毛毛没怎么跟他往来,但爸妈走后,他与老乔头往来突然变得频繁,老乔头也时常找他说话。

有一天,说到毛毛家的蛇鼠们,老乔头自言自语,说道,“有大人镇住,邪气就不出来,毛毛这个小孩太嫩,太弱,这些邪东西就都出来欺侮了。畜生们也是欺软怕硬的,别看他们是畜生,精得很。”老乔头不是对着毛毛说的,毛毛却听进去了,自认也听懂了,回到家里后,他决心改变。

“哼,再来我就打死你们,再来!”毛毛现在一回到家,就开始拿着棍子指着屋顶、四周墙壁和地下的方向叫唤,似乎要向蛇鼠们表明,我毛毛已经开始变狠了,不好欺负了,你们不要再来惹我,不然不客气。

变得毛躁,大概也是他不自觉意识下的一种本能的选择。

可惜,这并没能阻止侵扰,毛毛的身体状况却开始出现了问题,时常吃着吃着,肚子就开始剧痛,他想忍的,觉得男孩子该要有个样儿,不能轻易被打败,可是那肚子痛得超出他的忍耐力,他面上装不住了,直叫唤,严重的时候,在地上打滚。

毛毛的爷爷奶奶束手无策,一个接一个电话的打给毛毛的爸妈。

毛毛的妈妈在外地就在骂毛毛的爷爷奶奶们不管事,孩子痛就不知道去医院检查吗,这个时候还打电话,老娘没给他们钱啊?

骂归骂,毛毛的爸妈还是先后都回来了,带着毛毛做了检查,没多久,结果就出来了:急性肠胃炎。

“这孩子肠胃一向好,比他姐姐好多了,怎么会得这种病呢?”毛毛的父母疑惑了。

毛毛的在外地读书的姐姐一个电话回来质问,说,“毛毛的伙食是不是不规律啊,听说总是吃冷饭啊,屋里的人怎么回事啊,不好好管啊,小孩关键时期,长身体啊,有没有良心啊。”

面对多方指责,毛毛的爷爷奶奶们委屈了,到处伸冤,“别说我们不舍得给他吃,总是到吃饭的点就跑了,喊也喊不住,玩野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吃冷的,我们有么办法嘞,这个孩子是个毛狗精,狠得狠,哪个管得住,哪个敢管噢!”

毛毛的爸爸唯唯诺诺,不敢多说,毛毛的爷爷奶奶等毛毛的爸爸一走,就开始到处说,毛毛的爸妈不管小孩,这只管自己在外面赚钱。进而又开始在毛毛面前说爸妈的不好。

毛毛的姐姐却说,“那他回来晚了,你们就不能热一下啊,小时候怎么没发现他不喜欢按点吃饭呢,他一直是最不挑食的,怎么现在你们说得,他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这么难伺候啊。”

不过,这些都是没用的,毛毛病情稳住后,爸妈照样走了,姐姐也不会回来,毛毛又剩下孤零零一个人。

只是从那之后,毛毛不再蹦着、跳得老高的指着爷爷奶奶说,“把你儿子和媳妇都叫回来。”也不再那么恨自己的爸妈和姐姐了,他好像长大了一点,开始理解他们,也对,他已经快十岁了。

至于爷爷奶奶的饭菜,他更加不好好的吃了,随着长大,他慢慢的还懂得了一点,爸妈是有给钱爷爷奶奶的,而爷爷奶奶对自己的态度,包括饭菜和伙食的质量,也是随着那钱多钱少,钱给的快慢,而不断变换着,絮叨着。

毛毛渐渐的减少了去爷爷奶奶家的次数,饭也不怎么去吃了。

他开始学会了自己做饭,其实也没什么难,就是家里有些脏,鼠家族们一直不肯离去。但他管不了这么多,他开始变得茹毛饮血,不管是什么,来者不拒。

他自己去捉鳝鱼、泥鳅、小白鱼和虾米,回来放在大铁锅里烤,烤熟了之后放在太阳底下晒个几天,然后用塑料袋装起来,这些方法有的是从小伙伴那学来的,有的是奶奶教的,更多的是无师自通。

他还吃起了黄鼠狼、刺猬、野鸡、野鸽和麻雀。

不知从什么地方看到,说吃这些东西对人不好,里面细菌很多,他才不吃,又听说,黄鼠狼和刺猬可以卖钱,老贵,他开始到处打这些野味赚外快,结果没赚几次就不收了,他肚子来回痛了几次后,他彻底戒了这些东西,只是急性肠胃炎,演变成了胃穿孔。

爷爷带着毛毛去看病,回来后,他也不恨爷爷奶奶了,反倒很感激他们,终究,只有他们会管自己,假若有养育之恩,他们应该比爸妈更重,于是,他继续吃冷饭,没有,就不吃,肚子痛,就忍忍,觉得不开心,就跑到隔壁跟同样孤单的老乔头瞎侃,老乔头也变得无趣,他就开始跟屋后头,从山里搬来的一家子里面的小丫玩在一起。

那是个对自己很好的小丫头,他们一家子都对自己好。结果惹恼了上游湾子里的人,他们扬言要打自己。

其实他也没做什么,甚至都不太认得全他们,但他们就要打他,且个个比他年纪大,个头高,那个湾子正好是自己上学的必经之地。

毛毛经常胆战心惊从那几家屋子后面跑过,一次比一次跑得快,为了躲打,他奔跑得能力快得惊人,成为了老师口中“运动员的素质”。

直至有一次过年,父母都回来了,妈妈听说了此事,告诉了毛毛的几个堂兄,那几个家伙都是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又早早的随父母到了县城,听闻此事,纠集一堆人,趁着回家过年,到上游湾,找那帮常年欺负毛毛的一堆毛孩理论,毛毛有个堂兄比较冲,当场打得再无人敢欺负毛毛。

只是毛毛就此被贴上了标签:混混,不好惹。

毛毛那时还不怎么懂,他在高兴着,因为他要转校了,他们这个村的小学要撤销了,毛毛要到邻村去找地方上学了,他再也不用经过那里了。

让他更为高兴的是,邻村这个学校离家更近,因为他们本来就是这个村的边界地带,而他,更结交了几个不错的小伙伴,都是那种认真读书的家伙,他不用担惊受怕跟人打架了。

这个时候毛毛已经十岁,上小学五年级,在一次冷雨交集的午后,他独自撑着一把伞,在田埂上走,忽然,哐当一声,一个惊雷,将他打得激灵一抖,好像,灵光一闪,他觉得自己开窍了!

“我觉得,我突然就聪明了,开窍了!”后来,他跟无数人说,他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变得灵光、聪明的,他理解为是雷把他打醒了。

就此,他发现自己学习直线上升,连学习拔尖的好伙伴明明都回来说,那毛毛的成绩上升得好吓人,都超过我了。

除了考试,毛毛还发现自己的语言能力也像压水井的水一样,井喷了,他突然变得有文学天分,作文老是打高分,每次都上黑板报,被老师表扬,还被老师送到镇上,市里去参加比赛,还能印上一些书刊。

毛毛开始活得滋润了。再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他开始能很坦然的跟呼呼跑开的鼠家族们愉快的打着招呼了。爷爷奶奶没准备自己的饭菜,他也能很淡定的自己挖菜、找菜、洗菜做饭了。有点如鱼得水的感觉。

只是一件超出毛毛认知范围的诡异事情,再次将毛毛打进了毛躁的深渊。

由头是新学校的一个小女孩,这个学校是有住读生的,好多小孩幼儿园就开始在这里住读,屁小的孩子,拉屎拉尿都直接喊老师,在那哭闹,哎呀,感觉学校简直像个保姆院,哎呀,教这些低龄班的老师们真可怜啊,毛毛时常想。

结果有一次,毛毛路过女厕所,听到一个小女孩在里面哭,他觉得烦,毛躁的毛病又要发作了,只想赶紧通过,谁知,小女孩哭得越来越大声,这也就罢了,怎么里面好像还有男的声音,一细想,噢,对了,估计是他们老师带着来上厕所的。

男老师能进小女孩的厕所吗?毛毛有些不确定了,他站住了,然后看到学校的一个老师从里面出来,还在推搡着那小女孩,让她别叫唤,那个老师是个男的。

男老师出来后,发现了僵在当地的毛毛,两下对视之后,男老师领着小女孩走了。毛毛看着那个小女孩脸上的皮肤好好啊,一点不像农村人,但在那好皮肤的小脸上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嘴一直憋着,似乎有无尽的委屈。这是毛毛后来写在文章当中的句子,但他没敢加进作文中,他也不知道该拟一个什么标题,更不知道这该不该写,他觉得那小女孩好像受害了一样,具体是什么呢?

毛毛还没弄清这件事,那老师发现了毛毛的写在笔记本上的字句,撕了下来,找到毛毛,质问他,拿着其他的事情说叨,然后开始到处宣扬毛毛不好好学习,“那个转来的小孩,老怪了,不是个善茬,心术不正。”

周围的老师和同学开始对他有不好的眼色,毛毛觉得无限委屈,却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解围,那个小女孩跟自己一样,父母不在家,他只是觉得可怜,他只是同情,他只是觉得这件事不对劲,怎么就错了?

毛毛开始变得异常愤怒,焦躁,敏感,他觉得这个世界都不好,到处是坏人,他开始厌学了,学习成绩再次跌入低谷,这还好,主要,他的名声也变得不好了,都传到外地爸妈耳朵里了。

毛毛的爸妈随意了解一番后,决定将毛毛转学。

“还是给亲戚照顾比较放心。”就这样,毛毛离开了老家,搬到了小姨家,跟着表弟一起上学了。

促成转学的还有一件事,关乎毛毛的人身安全。

有一天夜里,毛毛被外面的异动声音警醒,觉得有什么不对,顺着感觉,他沿楼梯上到了平方的屋顶,一个始料不及的场景震撼了当时才十岁多的毛毛:

一网人,正在用锯割着毛毛家屋后那一堆古树。

“啊!强盗啊!偷树啊!偷树啊!”毛毛跑到了楼下,站在离那堆树较远的左边开始大喊大叫,期望着能叫醒整个湾子的人起来帮自己撵走这些强盗,可惜无人听见,大抵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只是叫起来旁边的邻居:老乔头。

“毛毛,毛毛,快过来。”老乔头第一个担心的是毛毛的安全,那些偷书贼,本来并没有发现毛毛,结果一叫唤,他们肯定知道了,有车辆起动的声音,他们要逃跑了。

老乔头操着锄头,领着毛毛,一老一少的循着声音,一面吆喝,不见再有人来,倒是引起湾子里外犬吠相交,呼啦啦的几声,一辆车从二人身边擦身而过,老乔头和毛毛先后都受到车上人的拍打,有人打他们,也有被古树的枝丫扫到。

“偷树贼,别跑,还我树,强盗!”毛毛红了眼,起来要去追,却被老乔头拦住了,二人如惊弓之鸟一样四处瞅,终于发现,人和树都走光了。

老乔头领着毛毛到自己家中挨了一晚上,一老一少,各自捂着一碗热水,谁都没说话。

第二天,毛毛就发现,屋后那有数百年历史的十几棵古树全都变成了木桩,一棵不剩。毛毛痛哭了一场,觉得自己很没用,老乔头也病倒了,惊动了老乔头在外的儿女和毛毛的爸妈。

“那些古树老值钱了。十几棵啊,听我爷说,解放前就很老的就有一两百年的。”毛毛听大人们这样说,随后老乔头就被子女们接到外地大城市去了,毛毛更孤单了。爸妈商量一番,觉得在家谁都指望不上,这才下定决心给毛毛转学,住到了小姨家。

小姨家很干净,再也没有蛇鼠朋友了,小姨对他也很好,特地让毛毛和表弟单独睡一间房,小姨也特豪爽,大手赚钱大手花钱,舍得吃喝,毛毛再也不用饥一顿饱一顿的挨饿了。

只是小姨有个毛病,喜欢打麻将,经常一打就忘记时间顾不上两个孩子,有时干脆将两个孩子带到村中心的麻将场,一左一右的坐着,像两个小护卫,然后呼呼的搓着他们的麻将。

毛毛小时候也是麻将迷,但自此,他就不喜欢打麻将了,也不知道为什么。

小姨还有点让毛毛不喜欢,她管得太宽,事无巨细,什么都管,以前在老家是太没人管,现在突然来了个比自己老妈管得还过的人,他不适应了,内心开始出现逆反情绪,只要小姨稍微严厉的呵斥,他就抵触,心想,你又不是真的是我妈,管这么多,几次三番后,又觉得自卑,从电视剧中,他学到了一个词:寄人篱下。

他觉得,自己就是寄人篱下,漂泊不定,很可怜,经常躲在屋子里哭。

表弟发现了他这个特点,悄悄告诫自己的老妈,不要说那么重,毛毛经常躲在屋子里哭,你们不知道吧,你们不是人家的父母,说话注意一点。

面上,毛毛是个开朗爱笑的好孩子,若不是表弟说,粗心的小姨真的是无法知道的。就此,小姨开始放养了,将更多的心思扑在了麻将上,这倒让毛毛和表弟更自在了,二人开始在村子里无往不胜,很是混得开。

毛毛并不真的怨怪小姨,他已经十几岁了,知道谁为自己好,他只是觉得没法像表弟那样理所当然说出自己的想法和要求,他害怕,他终究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每到节假日,他就觉得自己多余。

好在转眼,他就小学毕业了,这年暑假,他第二次来到了爸妈打工的地方,跟着爸妈住了两个月,原来爸妈也换地方了。

第一次是在四年级,那个时候毛毛头一次坐火车,看到了长江,雄壮的大山,还有大海,很兴奋,叫喊着,顿时忘记了自己在老家的一切不愉快。爸妈住的地方在当地的一个农村,一个临时搭就的院落,住了好多人,都是外地打工的,他一个暑假还认识了好多年龄相近的小伙伴,那个地方上厕所,一伸手还能摘到香蕉,真的摘下了,也没人管。

这一次,毛毛从好奇宝宝变成了闷葫芦,不怎么爱跟爸妈说话了,姐姐也来了,看到了他的小学毕业照,直夸他长得好看,将来会是个大帅哥,毛毛本来还算镇定,一听有人夸自己,就开始毛躁,不爽。这不开心进而演变成了愤怒,他一个控制不住,将姐姐手中的相片夺来,撕掉了。

姐姐怔在了当地,看着毛毛,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这是多么宝贵的照片啊,你撕了以后就没有了,我以前想有还没有呢。

但毛毛不听,不知为什么,姐姐的伤心,爸妈跟自己伸冤,都让他觉得痛快。他就是要追求这种效果,目的,他也不清楚,他就是想当个任性的小伙儿。

可是爸妈尤其姐姐好像很有办法,一个暑假,他们就把自己身上的毛躁彻底捋顺了,他再也毛躁不起来了,跟着他们一起坐在出租屋的床铺上看着电视,安安稳稳的,他突然觉得自己又还是很多年前那个几岁的小孩儿,跟着爸妈和姐姐屁股后面,啥也不懂,啥也不用操心,只用乖乖的听话,是远近闻名的乖宝宝,好像这些年在老家的自己不是自己一样,变得遥远,模糊。

就这样毛毛渡过了愉快的暑假,回到老家,开始步入了初中生涯。让他始料不及的是,这个学校特别如自己的意,老师NICE,理念先进,他们好像对待所有学生都一视同仁,他感觉自己像个城市的小孩,还与国际接轨的感觉,学校还开设老多兴趣班,好像真的是德智体全面发展的意思,毛毛跟着学校的一套走了一圈,热闹的玩了几个月后,突然发现了自己的特长:足球。

生于九零的毛毛正好赶上了足球小子动画片的热播,一发现自己居然有这特长,惊奇中和着兴奋,一头扎进了足球训练,欢快不已,体育课成了他最爱上的科目之一。

毛毛开始发挥自己的弹跳力,奔跑速度、反应速度迅疾的特长,曾经被人叫做毛狗精的缺点好像也是优点了,毛毛觉得自己特别有用,是个好孩子。

随着训练和热情的投入,毛毛的球技与日俱增,开始在校内的比赛中崭露头角,来来回回无数个回合锻造后,毛毛被老师钦点为专门的守门员,还带着毛毛一干小孩想要与镇上、市里其他学校联谊赛,可惜,那些学校都以考试为重,体育课也都是有针对性的看初升高的科目设定,根本就没有足球课这一栏,还对这学校的老师讽刺一番,说,三流初中果然就知道不务正业。就此,联谊赛作罢。

不过,不要紧,毛毛等小孩只要开心就行,对于比赛没啥概念,反正踢得有趣,老师又鼓励,还指导他们,还老专业,毛毛欢乐之余,变得开朗起来,小孩忘性大,很快,就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一些不愉快的事了。

除此之外,毛毛的语文,作文也好像变得更好,想法特多,到处迸发,老师经常拿着他的文章到市里参加比赛,每每还能获得名次和奖状,老师还又一番鼓励,毛毛渐渐觉得自己是个优秀的好孩子,在此心境刺激下,他的数理等许多学科都突飞猛进,老师们都开心的说,照此下去,他考市重点一中都很有希望。

市重点一中,那是姐姐上过的学校啊,毛毛心里高兴坏了,这么多年了,他终于赶上姐姐了,再不用被人说智商比不上姐姐了。

可是,好景不长,毛毛上了初中之后,学费生活费就得定期给他了,他变成了彻底的住读生。毛毛的爸妈没将钱打在他手里,而是交给了毛毛的外公外婆保管,毛毛定期去外公家取。

一切开始发生逆转。

去得次数多了,好多人开始认识毛毛,渐渐的都知道,毛毛这个外孙会在固定的时间过来拿钱。

于是,好多人,有事无事的,见着一个半大小孩,笑得还挺开心,长得还挺灿烂,心生嫉妒与不忿,挤兑毛毛,讽刺毛毛,说,“你又来吸你外公外婆的血啦?你爸妈在外面干嘛呀?要饭啊?怎么不给你钱,还要来向你外婆外公伸手要钱?”

毛毛不认识那些大几十岁的男男女女,他知道他拿得都是爸妈寄过来的钱,懒得理他们。

可有些人听进去了,当了真,有外人,也有自己人,譬如毛毛的那个上小学一年级的表弟。

于是,表弟开始心生怨怪,憎恨起毛毛,从说话,到吃饭,最后,就是直接将毛毛的书包往外扔,有一次将毛毛的书包提到后山的大冲,藏进了水坝的沙堆中,埋了起来,又有一次将毛毛的书包直接扔进了好多带刺树藤的林子当中,毛毛耗费了老久的时间才找到,手上到处被划伤,书包脏了,也没人洗,最后,一听毛毛来了,表弟直接将门栓起来,不让毛毛进,外婆和外公在里面呵斥表弟,让表弟把门打开,但表弟表示不愿意。

毛毛在外面站了几分钟,见里面僵持不下,一个转身就走了,再也没有去过外婆外公家,无论爸妈如何打电话到学校,让他去那拿钱,他宁愿饿肚子,也不愿意去。

爸妈开始误会毛毛是不是太不听话,人家才这么讨厌他,毛毛哭了,觉得很委屈,当天,他走出了学校,在镇上的街道上游荡,离开自己许久的毛躁和伤心难过陡然又都回来了,他的双眼开始由清澈明亮变得混沌憎恨,大大的眼睛里面满是阴郁,阳光舒展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拧成了一个川形,十三岁的小孩,满脸白嫩嫩的,愁容满脸的神情却像个小老头。

他不懂那是苦闷,他只觉得烦躁难受,百思不得其解之际,镇上一个新鲜事物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发现好多如自己一般大或者比自己大的小孩们都走了进去,满心欢喜的,他也跟着进去了。

一进门,顿时被眼前热闹混沌的场景震慑住了,他尝试着,加入了进去,像个第一次偷东西的小偷一样,忐忑、局促,又刺激,半天旷课的代价,他找到了寄托,就此,这里成了他的避风港。

后来他知道,这些东西是打游戏和上网,这个地方叫网吧。

毛毛渐渐的迷上了这里,去球场的次数减少了,本来他还想去的,可是爸妈电话过来说他不正搞,就知道去打游戏上网,他纳闷爸妈怎么知道的,一问才知,似乎外婆外公出卖了他。

原来他一直不肯去外公家拿钱,爸妈只好拜托外公家的人送,于是浩浩荡荡的队伍先仆后继的来到了毛毛跟前,每次送钱的人都不同,而总有一次,总有那么一两个人遇见了从网吧出来的毛毛,于是毛毛爱上网打游戏不好好学习的美名,就此远播,毛毛成为了“爸妈在外面辛苦打工赚钱,在家还不好好搞。只顾着野着玩的。”一类留守孩子的代名词和典型代表。

奇怪的是,毛毛再不想解释了,也不怕丑丢名声了。他的学习一直都还可以,中上游徘徊,他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对于大人们背后的议论,开始采取不理的态度,甚而,爸妈越着急,他就越要别着来,哼哼,就要让你们担心着急,叫你们不理我,扔下我不管。

然而,这样名声坏掉的逍遥日子也没能维持多久,爸妈电话过来说要让他转学。

他问,为什么?爸妈说,你外公他们建议的,说你在那个镇上初中,给你送钱不方便,叫你转到自己镇上上学,好给你送钱。

毛毛不长不短,也分不清好坏,他只是单纯觉得自己的学校很好,老师也很好,自己在这过得自由舒服,但大人们似乎不想让自己舒服,自己不舒服是否就一定对呢,他也不知道。

适逢寒假,那位上大学的姐姐回来了,一听爸妈和弟弟的讨论,整个炸毛了,毛毛才发现自己的毛躁原来是有家族遗传的,原来姐姐也有这样的一面。

“不准转校,不准。毛毛现在的学校是特别先进的教学理念,将来毛毛会更有前途。转的这个学校是垃圾,就知道考试,老师变态,打骂学生,逼疯逼傻我不知道多少同学的。不准去。”姐姐声嘶力竭的,连哭带闹的要阻止爸妈给毛毛转校。

但是爸妈不听,说,“你自己考上了名牌大学,还是从这学校出来的,现在这样说你自己的学校,这样对么?你是不是过不得你弟弟转到好的学校啊?”

姐姐闻言,不再毛躁了,只是哭得更伤心,说,“就是因为我在那学校待过,更知道它的不好,我不能让我弟弟再被折磨,扭曲,将来好多年才能平复。你们什么不懂就不要祸害后代。”

姐姐过重的话激怒了爸妈,他们吵了起来,越吵越凶,开始翻起了成年旧账,编年史一般来回掰扯,最终以姐姐的甩门而去,爸妈的全面胜利而告终。

毛毛冷冷的,一句话没说,他分不清谁真心对自己好,他觉得爸妈说得有理,姐姐多半嫉妒自己,但又觉得姐姐那样子似乎真的着急了,但他不想动脑筋管,反正他好像一直都是什么也决定不了,他转校了,到了他们期望的那所初中。

只是毛毛遇到了新的难题,因为从家里坐车到这所初中,需要走好一段田埂,完了才是大路,但没有明确的站台,他站在以往大人们拦车的地方等车,却总是等不到,来车他就拦,从三轮车、四轮车到班车,但无一辆车肯为自己停下,他从早上一直等到下午,眼见着就要过了上学的时间,他只好开始边走边拦车,可是这样更糟,后来他明白了,他这个样子更不想好好坐车的,于是他期望着前面能出现正规一点的站台,可是没有,最后不知不觉,他就走到了学校,除了腿有点痛也没什么不好。

就此,毛毛再也没有一次顺利坐上车的,顶着烈日,冒着雨雪,他就那么一个人在油泼大路上走着,走着,越走越快,越走越觉得不算什么,一两个小时而已。

他从无奈,从被人看不起不让他上车的自卑凄凉感中走出,变得无所谓,豪气,他经常解开外套,感受那种迎风吹拂的感觉,飒飒的,不怕风吹雨晒,敢于顶风冒雪。

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没有向父母和其他大人求助,他们解决不了,他们也不会管,从给自己转学开始,一切都已注定。

这倒是其次,更坏的是,一踏入校门,敏感的毛毛就觉得氛围不对,到处是匆忙、严肃、苦闷,之前学校的欢乐样儿,到处找不到,老师开始在课堂上经常点他的名字,为难着他,他猛然发现,自己真的回答不了老师的问题,同样的东西,以前老师讲得自己都能听懂,这老师讲得自己完全不懂,他觉得是老师的问题,讲课水平不行,但老师们都觉得是他的问题,他被撵出了快班,分到了慢班。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还有快慢班这种分别,原本觉得也没什么,结果一进去,整个傻眼了,慢班的学生都在那玩,他又被安排到了最后一排,那些小孩不是在那睡觉就是在那折纸飞机飞来飞去,说笑吵闹,他不再烦躁,却也听不见前面老师在讲着什么了。

毛毛觉得不能这样,他要去找老师。

“老师,能不能把我换到快班,我不想在慢班待。”毛毛果真去到办公室去找老师了。

老师好笑看着他回,“你在快班跟不上节奏才把你换到慢班的,你到快班只会拖后腿。要想换回来就努力考试。考到分数线就把你调回来。”

“我在慢班学不好,怎么考高分,学生都吵嚷嚷的,没人管,他们讲得课我听不懂。”

“那是你自己的问题,别人怎么就听得懂呢。”

“我以前听得懂啊,我以前的老师讲得。”

“呵,三流初中跟我们一流初中比啊?你在那优秀不代表来这也优秀啊,这就是三流与一流的区别,懂么?”

毛毛看着老师,沉默不语了。

”你比你姐姐真的差远了啊,你姐姐当初在我们这学校次次全年级第一,数学每次都几乎是满分。”

毛毛再次被拿来给姐姐作比,但他现在已经不恨姐姐了,他整理过几次学校的档案,每次看到关于姐姐的都忍不住翻阅,的确都是名列前茅,周考第一,月考第一,季考又是第一,几何代数更是几乎次次满分,碾压一众男生,这样的姐姐,骄傲之余,只能自叹不如,哪里嫉妒得起来。

“所以,我们家的基因肯定还是可以的,我觉得是没找到方式,我之前学习还可以,就是需要一个适应过程,把我丢到慢班,我会变得更差的。”毛毛好像突然就长大了,语气口吻与大人无异,而逻辑清晰犹胜此时身为老师的大人。

但老师并没有听进去,只是觉得,这小孩扯歪理果然是一好手,与他姐姐完全不同,他姐姐那就是典型的好好学生啊,头脑灵活,遵纪守法,这孩子,油嘴滑舌,一看就不是好好搞学习的。

老师的冷漠和拒绝,让毛毛彻底陷入了苦闷,他有一颗向上的心,始终觉得自己并不是这么差,过往种种表明,自己很可能是一个尖子生的苗子,但老师们不肯给自己这个机会。而他的天分,似乎也没到可以无师自通的地步。至于忍耐力,他也到了极限。

他开始真正厌学了。再看到周围同学打闹,也开始麻木了,讲台上老师的话也听不进去,黑板上的数字和文字也像看不懂。

他彻底陷入听天书的感觉当中。

恰好此时,一个远方表哥的唆使,成了压倒毛毛的最后一根稻草。

“读书有么用诶,除非像你姐姐考名牌大学。你姐姐也快大学毕业了吧,有是很美很好的工作等着吗?智力比不上的人就拼技术,未来技术最吃香,一门手艺在手,走遍天下无敌手。学一门手艺最牢靠。读书?没用。”

这个远方的表哥是近年从外省来的,一家人后面都住进了毛毛的家里,在农村读书无用论盛行的大背景下,毛毛被他说动了,在笔记本上写下这样一段话,“我决定不读书了,我今天做了这样一个决定,我将永不后悔。”然后就告别了正常的读书生涯,跟着表哥来到了表哥所在的技术学校。

表哥将毛毛领进校门后,欢欢喜喜的去领了一千多块钱的推荐费,毛毛却进入了另外一个前路未知的感觉。

技术学校学费比初中还高,读完这个,他就是中专毕业生了。然而,事情并没有表哥说得那样好,毛毛发现,这个所谓的机电比之前的天书还更天书,毛毛的兴趣和特长毫无这一块的沾边。

毛毛彻底陷入混沌了。

只是,此时毛毛不能跟任何人说,这是他自己的决定,他决定死扛。

好在一个新的事物,再次挽救了苦闷的毛毛,网络小说。

他发现,这真是一个好东西,可以沉浸当中,永远也看不到头,又长又多,毛毛开始花钱买书看,躲在上课的桌子底下,躲在寝室的床铺下,没日没夜的看那些小说。

这里跟大学一样,学好学坏无人管,毛毛又当上了学生会干部,好像找到了新的寄托般,毛毛开始发现自己的官瘾越来越大,从小学第三次转学开始,他就一直当着各种小管小职的,那天一个学校领导在排队打饭的一帮小孩中发现了他,过来摸了一下他的头,拍着他的肩头拉到一边,说了句,“以后就你负责管理打饭的秩序吧。”从此,他就走上了当官的路线,还越当越大,也因此知道:自己长得还不错,面相很出众。

这一次,毛毛不甘心只当个普通的学代表之类,反正他的学习也就那样,也不怎么想学了,他决定要当就当个大的,他瞄准了“学生会主席”这个NO1的位置。

与姐姐身为学霸却一直拒绝当官不同,他好像天生就通此道,一切都异常的顺利,他当上了年级学生会主席。

只是,就此,他与两样事物结缘更深了,一样的是网络小说,为了拉拢一些人,他必须看更多的小说以增加谈资,也是他自己逃避世界的一大爱好。另一样,则是混社会。

他原以为所谓的混社会就是像古惑仔那样,参加一帮派,打来打去就叫混,却原来不止如此,正常的人,领着一帮人出去吃喝玩乐,那也叫混,因为你没有好好读书,也不是离开学校才叫社会,所以,就叫混社会。

他还领悟到一点,社会并不好混,因为需要钱,他是老大,次次吃饭都必须买单。

毛毛觉得不能丢丑,显得捉襟见肘,花钱开始大手大脚,完了就找各种理由打电话向远方的爸妈要,反正每次他们一定会如愿打来许多钱,而他也成了同学们眼中的“少爷,特有钱。”男生们更愿意跟自己混了,学生会主席的位置越来越牢固,女生们也开始围绕自己了,因为自己“像个有钱的少爷,长得也帅。”

毛毛成为了学校的风云人物,老师、同学,无人不知,他的作文天分再一次回了身,发表文章,每次都能小有斩获,不是上学校的报纸,就是上市里的报纸,每次路过学校中央的黑板报,都能见到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

毛毛日子过得越来越灿烂了,只是他的内心开始变得前所未有的虚浮,年仅十五六岁的他不知那是什么感觉,更不知经由何起。

他开始掩盖这种感觉,面露微笑,先让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过得很好再说。

而私底下,他逃离不出这种困顿苦闷,他开始变得喜欢徒步、远行,初中转校后因为坐不上车的无奈之举渐渐变成了习惯,如今他能顺利坐上车了,他也喜欢徒步,经常从地级市的技术学校徒步回到小县城,一走就是一天,反正自己是个男孩儿,也不会出什么事,他好像从来都不觉得有什么害怕。

那绵延近百公里的大道,不知被他走了多少遍,他的速度越走越快,更开始发现了许多远离车程路线的近道,用时也越来越短,从二十多个小时缩减至十几个小时,终至五六个小时,到最后,他时常能快过大巴的速度,因为路线不同,而他已然是飞奔的竞走。

今天却有些长,他有些不满足了,最近身体素质下降,肠胃病又老犯,有些走不动了,他想另辟蹊径,再找一条更近的道,前面正好有分岔路,但好像是往另外一个方向的,他头脑中画了家乡的地图,觉得这个方向应该可以抄近道绕过去,于是,他踏入了新的征程。

近一个小时的漫漫步行之后,毛毛发现这条路的弧形越弯越大,原以为是绕向自己的目的地,但现在看来怎么圈越绕越大,渐有脱离自己家乡的趋势?

但此时没有选择,茫茫荒野只有这一条大道,两边不是山峦就是峡谷,连车辆和行人都很少,他只有继续往前走。

又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毛毛爬到了大路旁边的山坡,回望远处,终于明了,他如此在山川穿梭这么久迟迟不见曙光,原因只有一个:他早已远离家乡,这条路的确是有接近家乡的时候,只是很快就远去,那一个圆弧从家乡切点经过,就此延向了相反的远方,难怪他越走越远,原来是背道而驰。

此时,毛毛只有一个选择,原路返回,走旧路,大概也就三两个小时的时间就能与熟悉的交叉点相逢。

但毛毛站在山顶,看着远近绵延起伏不断的山川,突然心生孤寂无助,渐渐的这无助演变为悲伤自怜,最后竟然有一股倔强夹杂憎恨的任性之气由心中升腾而起,越来越明确旺盛。

他做了一个决定,继续往前走。下山之后便付诸行动。

一路都是静谧的山林虫叫声,天色越来越暗,眼前隐隐有鬼怪晃过,毛毛觉得是自己心里作怪,反正他也不害怕,只是心中再次生出悲戚,有一种浪迹天涯的孤寂、委屈和自怜,但总体被豪迈和果决掩盖着、强压着。

不远处有风吹得什么白白的东西晃动,像幽灵,毛毛心一毛,真正感受到了那种提到嗓子眼的感觉,腿开始软,想要往回跑,眼前不断闪现前面的白色幽灵幻化成鬼怪猛得朝自己欺近的景象,觉得即使要往回跑,速度也是枉然,快速回头瞧了瞧,来路也已然模糊不清,头向上一抬,原来黑夜即将来临,毛毛心一横,索性一直盯着那白色看,抱着誓死的决心,向前,跑动了起来,越跑越快,越跑越慷慨,似乎果真要去赴死,小时候看过的无数抗日剧当中,以血肉之躯挺近鬼子炮火的场景,不可思议的发生在了自己身上,顿时与数十年前的无名英雄们融为一体,感同身受。

原来,奔近死亡,是如此的孤寂、恐惧,无声,无助,无法回头。

可是,一旦果真抱有这样的决心,便什么都无所谓了,终于奔到了那个白色幽灵的终点。

原来,只是一个白色的塑料垃圾,石头没压紧,被风吹动了起来。

哈哈...毛毛大惊大惧之后,身心陡然一松,才发现自己浑身都是汗,胸前、背后,流成了瀑布,放肆的笑容回荡在空无的山间大道上,带点自豪和骄傲。

在惶惑与倔强中走完了一夜,到后半夜,眼前开始断续有车辆经过,由少及多,毛毛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自己已然近了高速,黎明即将来临,远处有城市的灯火辉煌。他有一种武侠片中浪迹天涯多时,困顿之际终于看到人家的欣喜。

看来自己安全了。他的第一感觉就是放心,好像重生一般。

天还未完全大亮,他就随着车流进入了最近的一个城市,入口处的大大标志显示了城市的名字,离自己的家乡倒也不远,假若坐班车应该是五六个小时左右。

毛毛算了下手里的钱,将其一次花光,大吃大喝了一顿,完了,他站住天桥上忽然再次心生迷惘。这么多车辆,来来往往,有载人的,有运货的,都是要往向何处呢?他们应该有许多相关的人需要联系,家人、朋友,客户。真是热闹!我呢,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为什么要如此孤单?

毛毛开始苦苦思索,天桥两边四个口的一群特殊的人引起了他的关注,他笑了,露出孩子气的天真和玩心。

一个多小时后,在天桥的一个入口,那些拿着碗、铺着字,或躺或跪或磕头,或完整或残缺的浩浩队伍里又多了一个长相明秀的半大小伙儿,他只是坐在最末尾,向旁边的“同伙”借来石灰笔,在地上写了几个大字,“身无分文,需要路费回家,谢谢。”然后就默然不语,低着头坐在了那里。

这样一坐就是一天,居然真的有人过来询问给钱,但所给的数量也只够一日三餐,还是最便宜的那种,毛毛学着一些人在天桥下挨过一晚,打算第二天继续,谁知,半夜就被人赶了起来,原来他占了别人的地盘,乞丐也有地盘,毛毛明白了。

毛毛起来开始在街上游走,没有目标,走到哪儿算哪儿,在城市挨过一晚并不难,第二天清晨,他被人声、车声叫醒,才陡然发现,原来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那么躺在街道的边上睡着了,一夜无事,他坦然坐了起来,看着行人渐多的街道,顿时轻松无比,原来生存如此容易,一夜不就这样睡过来了吗?

毛毛笑了,辨明方向,再次找到昨天行乞的天桥,却发现位置被人占了,他转了转,打算另找地方,刚想坐下,有人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那面的?”

毛毛看着那人,心里喝彩,好职业的乞丐,破衣烂衫,灰头垢脸,好像电视中演员画好的装一样,再看看自己,真的很没说服力,问,“干嘛。”心想,难道又抢他地盘了?

结果那人又反复问毛毛一些大概是从哪里来,谁的的下线之类的,然后就把毛毛带到了天桥洞下,没多会,一网人过来拽着他,不由他防抗的将他带到了一个有点偏僻的地方,毛毛心里越来越慌,自己的样子也不像有钱的,他们这是要干嘛,也不是让自己滚,那是?脑海中陡然生出许多关于拐卖小孩,掏肝掏肺的那些传说,想喊救命,又怕被他们捅刀,待得被他们一扔,脚一落地,忙显出求饶的态度,但对方却不是要为难他,只盘问他的来历和为什么要来做乞丐这个职业?

职业?乞丐?,毛毛大脑飞速运转着,半懂不懂的,说了一半实情,然后说自己刚死了父母,是个孤儿,孤苦无依,受不了打击出走的。

“想在这里讨饭吃,就得入门派。你昨天占得我门派的地盘,我门派的规矩,要带见面礼。”

毛毛说我都没钱,哪来钱买礼送啊?心想这些人是不是电视看多了噢,这都什么年代,还门派。

结果对面一个人笑了,跟另外几人叽里咕噜,是当地的方言,大意是说,这看来真的是个雏儿,然后告诉了毛毛,他们说的礼,就是要毛毛帮助他们干一件事,事干成了,以后就可以入门了,往后要钱要给提成,没要到也会拿到基本底薪。

毛毛一知半解,但觉得有点刺激有趣,稀里糊涂的,好像说了好,然后,他就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一个小商品集散地的市场,视线钉在了两个二十岁出头的女生身上。

那伙人告诉他,这是这个城市的一所大学里面的大学生,“头儿”告诉他,跟着那两个大学女生,到指定的地方迷晕她们,其他的事情,他就不用管了。

毛毛问他们是要抢她们的钱吗?但她们看来也不像有钱的人啊,大学生能有几个钱,就好比自己一样。那假若他们不只是抢她们的钱呢?想想那堆人可都是大人啊,不似自己这个还是未成年,再看那几个女生,也是大人了。

他们会不会?拜多年网络小说的教化所赐,毛毛某方面早熟得很,什么都懂。

毛毛一面忐忑的尾随着,脑海中不断涌现YY小说中的情景,某校花夜路回来之后,毛毛有些不敢往下想。

忽然,有个女生回头看到了自己,眼神中有恐惧,天啊,她发现了,这么警觉!自己很像个要干坏事的人吗?!

“怎么了,萧棠。”

“我怎么绝对那人在盯着我。”两个女生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毛毛,毛毛局促的露出了傻笑,另一个女孩说,“你盯着人家看啊,那人家肯定就你也看你啊,你还在心里作怪啊!”

那个女生低了头,旁边的女生,安慰说什么,“换个地方,等到BJ实习了,转换一个环境就会好的。”之类的,好像那个女生有什么病还是问题似的,毛毛顾不上去琢磨,那伙人中的一人出现在了视线,朝自己使眼色,这两个女生到了僻静地带,前后无人,果真,他们好熟悉环境。

毛毛却心生了犹豫,觉得这事有点严重。乞讨还可以接受,这种事,要是做了,是不是就是算步入坏人的行列了,以后就做不了好人了?

毛毛再次看向了刚才那个有病的大学女生,长得还挺好看的,眼睛和皮肤都很好看,还有点像自己的姐姐,想想自己的姐姐虽然大学毕业了,跟这个女孩年纪也差不多。

“快跑啊!有坏人。”两个女生陡然见一个男孩从身边一跑而过,一面跑还一面冲她们发警示,神情不像恶作剧,震惊之余也不敢多想,啊啊尖叫的就也跟着跑了,一直以来所受的安全教育不容她们大意,直至人群集中的中心地带,也才慌忙停下脚步,再看四周,也好像没什么异动,再见刚才那小孩,早已奔到前面,飞跑着过到了马路对面,一边还在朝她们这边张望。

只想说,这小孩是不是受什么惊吓了,不敢停留,赶紧坐了车回了学校。

此时的毛毛还在街上飞奔,只想着往人群最多的地方,直至在路边发现了第一家大大写着警察二字的地方,他想也没想的就跑了进去。

“干嘛呢,孩子。”毛毛停在派出所屋檐下,没进去,也不敢出来,喘着气,不断朝外面看,这引起了里面人的注意。

“我坐错车了,没钱回家。”毛毛脱口而出。

当天他坐上了车,警察给他买了车票,将他送回了老家。

回到家乡后,毛毛没跟任何人提起这次意外之旅,家里人说爸妈电话来找不到他,学校也找不到,他就跟学校的人说在一个亲戚家,没电话,跟爸妈就说在同学家玩了几天,没电话,不知道。

这个学期还未结束,毛毛就表示不打算在这技术学校读了,他们要交钱,才给实习名额,而且工资一个月才几百,多余的钱全被那些老师搜刮了,毛毛不能接受,也不打算闹。

当年,他就离开了家乡,南下来到父母所在的城市,打算跟着父母开始打工。不管将来混成什么样,反正不做坏人就是,他心底这样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