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尘的深色的眼眸沉下来，仿佛寥落天幕的一声叹息，刚才的疲惫和绝望荡然无存，只有幽深的光从他瞳孔中透出，直射不远处的暗影，有无形的黑色细丝在空中缠绕开来，每一根都锋利的如同利剑，纤细的几乎无形的丝线把整个空间切割无数块碎片，仿佛只要轻轻用力，时空会如同镜子般粉碎开来。
这是玥一直以来使用的另一中术法，把周围空气中的灵力凝成极细极细的丝线，注入自己的灵识来操控。看似纤弱的丝线在灵力的润泽下，锋利的可以在瞬间将山脉化作齑粉。
将近十年的暗杀生涯，已经让他们的配合变得如此默契，浑然一体。也许他们本该就是一体的，同为暗杀师，却同样的寂寞，同样的不适合杀戮……
穆尘的眼眸里有幽深色的光芒隐隐浮动着，似乎蒙着雾气的浩渺烟海，只要一眼，就可以让人堕入沉溺的深渊，带着诱惑和神秘，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在那片暗影中来回窜动。
——瞳术
穆尘深色的眼眸里暗藏了另一双眼睛，那是一双幽暗的眼睛，如同深渊里静默千万年的古水，从来都不会流动，却又有幽暗的光在岁月里一丝丝渗出，浸满鲜血。这双只会用在杀戮的眼睛，一直沉睡在他的瞳孔里，仿佛一个安详的婴孩，如同他身体的一部分。
暗影似乎有微微的抖动，光线忽明朗起来，月色毫无掩饰的流泻在那片暗影上，像是有惊恐的美，月光轻轻颤动了一下。那是个像幻觉般不真切的男子，如玉雕琢般细腻，洁白的脸颊，面额的轮廓干净利索的不然凡尘；他的眼睛是纯粹的黑色，没有一丝的杂质，却带着魅惑，如同沉沦在无尽的黑暗中；漆黑的长发被一根额环勒住，妖艳欲滴的蓝色宝石镶在额环上，仿佛遗落在凡间的星辰；周围的空气如同波纹般一圈一圈涟漪开来，似乎有光在蔓延。相比较之下，木影的碎灵就像一个孩子的水晶玩具。
因为瞳术的束缚，和玥的黑缠丝，那人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站立着，远远的望着他们。
穆尘深色的眼眸有一丝的晃动，但很快就平静下来。那一刻，他清楚的知道，即使他和玥联手，也没有什么把握可以胜过这个幻觉般的男子。
只是长久的杀戮让他迅速的冷静下来，可怕的冷静。
那人的眼眸像是有淡淡的笑容透出。
但只是对着玥。
黑色的风吹过，带着无限的嘲弄。
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狠狠的噬咬着玥的脑子，在什么地方，在什么地方，曾经也有人这样对她笑过。那是无尽的黑暗中，有潭水，很冷，有光，星光，什么，那些是什么？
玥的双眼紧闭着，黛色的眉深深的锁起来。双手不自觉的捂住了头，像是尘封很久了的画卷在缓缓展开，一幕幕在她眼前晃动，
黑暗，潭水，紫色的眼眸，流动的光，笑容，血。背影……
她的记忆已经开始混乱，有流血的手死死的抓着峭壁，底下是黑色的水，是一种深深的绝望，有一个孩子，凌乱的长发披散在瘦小的肩膀上，遮住了女孩苍白的脸，她的眼睛，眼睛，深紫色。
那是——
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有参天而起的古树直刺苍穹，一座古老的宫殿悬浮在汪洋的水面上中，周围是淡淡的紫色凝成的结界。宫殿雄伟高大的让古树看起来仿佛只是蝼蚁。宫殿后面是一个幽深深的森林，浓重的雾气让里面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不真切。森林里有淡淡的光芒，烛火映着一个人的容颜一明一灭，仿佛有一声深深的叹息回荡在苍白色的水镜中，那人把手轻轻的放在水镜上方，一丝丝柔和的光芒从指尖渗入水中，水镜中水漾开了一层层的涟漪，扭曲汇聚，慢慢凝成一张熟悉的素颜，是——玥。
雪巅上，玥紧闭的双眼毫无预兆的忽然睁开，似乎是穆尘的错觉，仿佛有隐隐的紫色光芒游离在她幽蓝色的眼眸中。无数的黑色丝线失去了灵力的润泽，像墨水般漾开，一缕缕消散在若有若无的寒风中。玥慢慢的倒下去，发丝散开在风中，静静的如同一朵绽放的雪莲。
穆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她身边，他解除了瞳术，背对着那个月光下的人影，没有一丝的防备，他紧紧的抱住了玥倒下的身体，深深的恐惧占据了他的脑子，那一瞥，他看到玥毫无力气的向着雪地倒下，即使在两年前那样濒临死亡的伤她都不曾倒下过，而现在…….
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恐惧占据了他，于是他不顾一切的冲过来，即使接下来，对他，是死亡的威胁，他也可以在所不惜。
但是，那个男子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淡淡的看着穆尘不顾一切的冲过去，紧紧的抱住倒下去的玥。他纯黑色的眼睛仿佛有阴影闪过，带着一丝沉沉的阴暗和凄凉。
真的是失忆了啊，我陪在你身边有百年了啊，可是仅仅八年，你却忘的一干二净……
男子落寞的笑笑，带着无限的嘲弄，朝着他们走来。
悄无声息。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穆尘的身后，凝视着躺在他怀中的玥。
玥已经没有什么气息了，似乎就在一瞬间死去。迅速的根本让穆尘来不及反应，剩下的只有崩溃和绝望
然后，穆尘听到了一句让他为之不惜一切代价的话
“我可以救他”
那个男子很平淡的说道，似乎说着一句和他毫无关系的话。
“但是，我要你——求我”
他的话飘散在冰凉的夜风中，不带丝毫的感情。穆尘的身体微微一怔，有风，灌满了他的长袍，浓重的杀气像一把利剑，在他的眉间辗转而过。然而只是一瞬间。
他身后的男子静静的笑了笑，似乎是一个恶作剧的孩子，在一旁满意的欣赏着自己的行为带给别人的苦恼和痛苦。
即使没有看到穆尘的表情，他也可以感觉到那一瞬间他的屈辱和怒气，以及绝望和无奈。
男子似乎有点报复般的小小快感，其实他一直都是一个会捉弄人的人，百年来一直都是，只是他深沉的外表骗了很多人。
穆尘抬起头，转过身，凝视着他纯黑的的眼睛。他的眼睛纯粹的如同苍穹般的夜空，他的眼睛告诉他，他没有说谎。
穆尘的眼神变得很平静，他只是静静的说，带着一丝渴求，和深深的无能为力。
“求你——救她”
男子深深的一笑，他明知道穆尘会答应的，别说只是让他求他，就算杀了他，他也不会犹豫。玥，就是他的一切。
然而他的笑容中却带着及其隐约的哀伤，仿佛从穆尘的眼睛里，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他也曾用这样的眼神恳求过一个人，用一个条件交换了可以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权利。
男子望着没有了气息的玥，没有任何的恐慌。只是装模作样的俯下身来，缓缓涌动灵力，将一股和熙的力量注入她的体内。
不过一切都只是演戏而已，他只是想戏弄一下这个叫做穆尘的人，这个陪伴了她八年的人，让他恳求自己，仅此而已。
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她根本就没有死，也不会死。只是她刚才看到他的瞬间，触动了封印记忆的了忘咒，然后那个人，重新加强了封印，她只是暂时的停止呼吸而已。很快，她就会醒过来，什么事都不会有。
只是她恐怕永远都记不得自己了。
男子想到他可能永远的被玥遗忘，仿佛有微微的叹息声从他薄薄的唇间渗出，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阴暗，和他刚才还在捉弄人的表情恍惚隔世。
一袭紫衣安静的盛开在雪地上，盛开在倾天而下的月光中。玥的眼睛慢慢的睁开，仿佛用了几个世纪的时光，缓慢的沧海桑田，斗转星移。
第一眼她就看到了个笑容，落满星辰。
那个人不是穆尘，而是，眼前的这个男子。他对她淡淡的笑着，很熟悉的温暖，仿佛就是她一直遗失在某个地方的笑容，她一直在星辰树上等候的笑容。
“你是……”她明明记得这个人的名字，却像是被什么深深的覆盖着，无法看清，只是一水之隔，却浓雾弥漫。
“我叫重渊”
他纯黑色的眼眸眯起来，有淡蓝色的星辰落在他的发间，他笑起来真的如同一场幻觉，却给人最真切的温暖。就像那百年的时光，他一直静静陪伴着她的时光。
那里有幽深的潭水，最纯粹的星辰，还有一颗叫做星辰的树和落不完的花。那是百年的时光，和无尽的寂寞。只是因为他的陪伴，她才会有小小的安慰和满足，那时她同样是个杀人者，但是，却只是个孩子。
然而，那时的她就已经有百岁了。
“她的生命和常人不同，如果你想一直陪着她，就用你自己来交换。”那是漓烬曾经许给他的诺言，只是他没有把握住，所以她离开了空影城，所以她忘记了自己。
穆尘在一旁望着两人的一切，目光逐渐由玥苏醒的喜悦转为冰冷的落雪，他的眼睛里似乎有落不完的大雪，只有雪地上的两个人还依稀存在着轮廓。
他的手握的很紧，心却像是缓缓的被放入冰窖，一寸一寸的寒冷下去，他看到玥幽蓝色的眼眸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喜悦，恐怕微小到她自己都不曾发现。
但是他看到了，八年的生死相依，已经让他对她的每一个动作，眼神都太熟悉了。这种微小到几乎没有的喜悦，在他和她一起的八年岁月中，他一次都没有看见过。
但是，这个人，却在一瞬间，让玥有了这样的眼神。
他是她的过去吗？
他忽然有点害怕，害怕得到真正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