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四娘做梦也不会料到，今日局面会到这般田地。
此时的她，在没有一丝半分的妖娆妩媚，自然也谈不上初见时的可怜，满脸血渍，原本透着健康的红润深色脸庞，现在却是煞白的吓人。
任谁失了一只手臂，都会大量流血，血流多了，自然面色难看。
她揭开大车蓬帐的一瞬间，只见一道灰影，裹着一阵扑面而来的腥风。
然后自己的右臂处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一只巨大的超乎自己想象的土龙，含着自己的半截手臂，嚼也不嚼，头一扬，便把那半条断臂送进了咽喉里，两只琥珀色的眼珠子毫无生气的盯住了自己。
韩四娘几乎崩溃了，在离原挣命多年，她比谁都清楚，一个女人，一个原本算是小有名气的女人，被废掉自保能力以后的下场。
那绝不仅仅是可怜，死是最好的结果。
断臂，只是一个开始。
死死的堵住了还在流血的断臂处，韩四娘忽然发现，整个世界清静了，刚才的喊杀声就在一瞬间，全部平息。
她猛地回过头去，赫然发现又多了一个人，那人浑身包裹在甲胄中，从外表上看和第一名甲士一般无二，唯一可以区分的二者的，只能从甲胄上沾染的鲜血程度。
一名甲士已然所向披靡，两名呢？
韩四娘眼角狂跳，两人脚下躺着的一具具血肉模糊，死装极惨的尸体无声的却极为残酷的为她解答了这个问题。
就在不到半盏茶时间以前，这还是三十多个生龙活虎，敢打敢杀的离原劫匪。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韩四娘披头散发，满身血渍，犹如厉鬼，两眼中的怨毒如果可以杀人，足可以毒死江陵城一半人口。
可惜眼神之毒，终究不是金石草木之毒，莫说半城人口，就是半个人也杀不了。
两名甲士完全无视了她，看似随意的在场上走动，不时的对还没死绝的补上一记，发出一声沉闷的兵器与血肉碰撞声。
等到连最为微弱的呻吟都再也听不到的时候，甲士开始缓缓的卸甲。
大车上整齐并排趴着的三条土龙，在最大的那条带领下，一只接一只的爬下了车，看他们缓慢笨拙的动作，无论如何也无法和战场上的杀神联系在一处。
被土龙围住的韩四娘已经彻底放弃了逃的念头，就算她丝毫未损，在平地上，也跑不过这看似五短的土龙。
她只是不明白。
她不过是一个小小匪帮的头目，这样的匪帮，遍布在离原边缘地带，多如牛毛，数不胜数，在为平凡不过。
如果是天下各国的底层基石，是数不清的农民百姓，那离原的基石，便是离原上大大小小的匪帮。
自己这般平凡的人物，对手本应该是逃难而来的流民，或者是误入此地想贪些捷径的商旅，最多也只能是大着胆子前来撞运气的落魄武者。
绝不该是今天遇到的阵容。
从所未见的神妙甲胄，传说中才应该有的役兽士，平均超过三脉的武道水准，无论哪一条，都可以稳稳的吃住她这个小小匪帮。
就像一名参加单位举办的老年围棋比赛的业余选手，在进入赛场之后，赫然发现自己的对手，是聂卫平。
这不是一个层面上的较量，这种奢侈的阵容，为什么要让自己遇上?
难道自己遇上了离原哪方霸主的公子出行？韩四娘有些恍惚，不过立刻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无论哪方霸主，公子出行，必然是大招旗鼓，绝不会如此俭朴低调。
“哎，你这女子，何苦来哉。”苗犇无奈的叹了口气，劝道：“降了吧。”
那边两个甲士已经把甲胄重新放回大箱，两辆大车依旧恢复成之前的样子，不耐烦催促道：“一刀杀了便是，我们抓紧追上少主要紧。”
韩四娘听到少主两字，猛地狂笑起来，报复似的吼道：“你们以为他还有命在？”
话音未落，她只觉得眼前满是金星，脚下无力，脑中漆黑一片，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晕了过去。
“走！”把失血过去昏迷的韩四娘捆好丢在车后，一行人再次上路，只留下满地的尸身。
在离原之上，这般厮杀，每日不知要发生多少起，无数鲜活的面孔或许在下一刻就永远消失，秋去春来，野风寒玉，不用多久，就会化为这片土地的养料，以另一种方式见证的离原的历史。
……
荒山不算大，说是山或许不合适，远远望过去，在平地上鼓起一座半圆形，倒像是一个巨大的土包。
沿着不算清楚的野路，柳随风领头，十几人很快便到了山顶。
行走之间，那股挥之不散的死气越发的沉重起来，一开始还只有灵觉明锐的战马和几个高手能隐隐察觉到，随着一行人接近山顶，这股死气几乎凝结成实质。
空气已然变了气味，全是淡淡的腐败气息，只要闻的稍微久一些，就让人说不出的难受，胸腹之间忍不住作呕。
好在众人都是精通武道，不用柳随风下令，暗自运转了真气，冲消了那股烦闷郁结。
柳随风勒马站在山顶，放眼看去，四面光秃秃一片，没有任何障碍物，整座山尽收眼底，此时别说是一群人，就是一只兔子，也能看见。
但整座山，生机断绝，安静的令人压抑。
“长剑，你怎么看？”柳随风问道，这山上一路走来，绝没有韩四娘口中描述的可以藏人的山洞，眼下在山顶，四周更加毫无隐秘可言。
但空气中的死气是真是存在着的，这种味道绝不会平白无故的产生，只是不知从何处三处出来，气息之浓重，连山顶穿过的风都吹不散。
黑龙极为厌恶的喘着粗气，两只蹄子不停在地面刨动，土石崩裂，被踩出了两个碗口大小的土坑。
萧长剑眯着眼，反而朝山脚下眺望，目光沿着山坡一路而上，最后定在所站之处。
他双目微闭，想了半刻，忽然道：“好大一座坟茔！”
山坡在荒原行陡然拔起，周围据是树林草地，唯独山上寸草不生，被围在绿地中自成一块。
特别是山的形状，起先众人只觉得像口锅，反盖在地上，萧长剑这么一说，柳随风忽然明白过来，这土包的形状，简直和常见的坟头墓冢毫无区别。
如果在山前再有一颗几十丈高的墓碑，那么他们所在之地，便是一座放大了成千上万倍的巨大坟墓。
柳随风猛的扭头朝山的另一侧望去，果然一颗不知生长了多少年，扛过无数雷劈电闪的古树，孤零零的立在山脚之下。
老树又高又粗，足有二十余丈，四五人合抱！
那树不知何故，枝叶全无，只剩下光秃秃笔直的树干，躯干之上脉络纵横，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的错觉，柳随风总觉得那些脉络组合起来，透着说不上来的诡异。
周围几十丈内，莫说其它同类，便是野草也不见一根。
严格来说，整座荒山，连同周遭几里的范围内，唯一的活物，便是这颗看着也丝毫不带生气的古树，不知这树如何能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下来。
“晦气！见了鬼了。”柳随风骂了一句。
自己这群人，岂不是就站在这座自然或者是人为的坟头上。
坟墓自然有死气，这么大的坟墓，死气浓厚，也是理所当然，而死气来源，也不难猜测。
“挖！”柳随风看着黑龙脚下两个土坑，忽然冲着鬼面骑道。
顿时有鬼面骑抽出了挂在马上的兵器，正是当年虎豹骑的双头大戟，这东西在战场上是凶器，此时用来挖土，倒也使得，比刀剑枪棒顺手得多。
几名鬼面骑同时动手，双头大戟上下翻飞，每一下，便能带出一大片泥土。
随着土坑越挖越深，柳随风发现坑里的泥土呈现一种淡淡的灰白色，有些像后世的石灰土，这东西杀菌作用显著，还能保持干燥，防止虫蚁，土办法盖房子，都会或多或少混合点。
越朝下挖，这种灰白色土壤越多，同时刚才空气中的死气也越来越浓，到了最后，站在坑里的两个鬼面骑几乎已经克制不住死气的侵袭，铁青着脸爬了出来。
柳随风和麦铁柱赶紧一人一个，助他们运气，过了半晌，这两人的脸色才由青转红。
“少爷，我和长剑下去接着挖！”麦铁柱说罢，就跳进了坑里。
萧长剑刚要飘身跟下去，柳随风已然接过一根大戟，随着麦铁柱一起进了坑。
“你在上面守着！”
刚才两名鬼面骑都有三四脉的实力，这坑已然挖了有将近两人深，柳随风双脚一落地，顿时就明白了刚才那两个鬼面骑的感受，一丝丝凶煞气息，无孔不入，钻进体内。
这气息阴损无比，几乎就是在腐蚀真气的经脉。
若是不通武道的人，当时可能只觉得阴森森的，若是不及时根除这些阴煞死气，便落下了病根，以后轻则气虚体弱，大病一场，重则不明不白的一命呜呼，连普通郎中都瞧不出缘故，只当是中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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