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宇一路向前,循着天地灵气流动的轨迹而动,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宁静的小湾前。
这处岸边,有一个天然的缺口,河水奔腾向前之际,便有一股注入其中,形成了这一方小湾。
小湾之内,水流平缓,只隐约有些许波浪。若不是远处边着河面,简直就好像是一个独立的小湖。
天地灵气,便在这小湾处转身,形成了循环,盘旋一周后再入河道。
而风宇之前感应到的灵气轨迹,就是因这里多了这奇妙的小湾,而使河道上天地灵气运行路线生出变化,而形成的独特现象。
风宇却是眼睛一亮:这不就是一个天然的小湖?
先前卖消息那人曾说过,有一法,便是挖掘河道,使河水流出单独成一小湖或小潭。
但风宇却早想到,真如此而为,必定被看守者察觉。
否则的话,现在奈何川这河流两则,岂不都是大小不同的小湖、小潭了?
之所以没有,必是别院看守,自有守候这河道之法。不论离得远还是离得近,都没人能成功破坏河道。
可这里竟然有天然的小湾,却真是天意助人。
正欣喜之际,风宇却一皱眉。因为他隐约看到,那小湾一处不起眼的地方,似有一个人在水面上漂浮着。
再向近处走,仔细看去,却发现那是一个中年男子,身材消瘦,穿着一衣素白的衣衫,人仰躺于水面上,面色无喜无悲,只是望着上方天空,偶尔眨几下眼,才使人知道他还活着。
这是怎么回事?
风宇心中纳闷,急忙奔了过去,站在小湾岸边打量。
那人虽无表情,但相貌堂堂,气宇不凡,风宇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将他与那些争名夺利,为求郎长风青睐而不惜一切代价的人联系起来。
有缘相遇,也是天意。管你是什么样的人,既然有难,且先救下再说。
风宇抬手,一道符绳立时飞舞而去,将那人拦腰缠住,猛地一拉,将那人凌空拉起,带入怀中。
他双手将那人抱住,眼见那人的眼睛突然一眨,然后无神的眼中便有了光彩,看着他,竟然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他急忙将那人放下,那人便自已缓缓坐直了身子,看着风宇,微微点头:“多谢了。”
“我说这位大叔。”风宇一笑,“您在这里泡了多久了?”
“怕有半个月了吧。”那人说,“好饿。”
“我这里有些吃的,不知合不合你胃口。”风宇一边说,一边自荒芜神墟之中取出了干粮肉脯,递到男子面前。
那人点头称谢,缓缓坐正了身子,拿起干粮肉脯慢慢吃了起来。
他吃得很缓慢,也很仔细,每一口吃下去,总要嚼上不多不少二十下,然后才慢慢地咽下去,咽下之时,还会闭上眼睛,似乎是在享受美味。
风宇看看他手里的干粮和肉脯,再看看他那表情,怎么也无法将二者联系到一起去。
不过却是越看越觉得,这干粮肉脯似乎极是好吃,也情不自禁地拿过两块吃了起来,但只吃了两口,便大失所望。
“看你吃东西的样子,不像是饿极了的人。”风宇说。
那人只是冲他一笑,却不接话,继续缓慢地吃着。
如此,足用了半个时辰的工夫,才将两个馒头和十来块肉脯吃光。
风宇从头看到尾,见他终于不再吃了,才长出了一口气。
“好家伙,喝酒喝上两个时辰的我见过,但吃馒头能吃半个时辰的,我还是第一次见。”风宇不由感叹。
“如此有耐心,用半个时辰时间看别人吃东西的人,我也是第一次见。”那人说。
风宇笑了:“你吃东西很有意思,能引起别人的贪欲。可惜这里没有好酒好菜,不然我一定就着你的吃相也大吃一顿。”
“就着我的吃相?”那人不由笑了。
“吃饭之时,不宜言语。”他对风宇说,“所以方才我未答你的话,失礼了。”
“不不不。”风宇急忙摆手,“实在是我失礼了。我师父早就说过,食不语寝不言,我给忘了。”
“令师能否做到?”那人问。
“他?”风宇乐了,“可得了吧。睡觉打嗝说梦话,吃饭啰嗦废话还放屁,一天天的可热闹了。不用雇戏班子,天天看他就够一出戏了。”
那人笑了:“难怪他教不好你。为人师者,身教重于言教。”
顿了顿,又说:“不过这些礼节,不过是细枝末节。我看得出,他是个好师父。”
“怎么讲?”风宇问。
“能教出你这样的弟子,如何不是好师父?”那人反问。
风宇好一阵得意:“这个您倒是说对了。”
“在下静斋先生。”那人突然长身而起,拱手为礼一揖到地。
“在下风宇。”风宇也只好匆忙站起回礼。
“这个名字,有些熟悉。”静斋先生仔细地回忆了起来,随即点头:“想起来了,是在云海大将军的武友会上,令幽云侯颜面尽失的那个风宇吧?”
“是我。”风宇嘿嘿一笑。
“是在符师联盟入盟试中,破了叛徒奸谋,与大宣符师奸计,进入九转地宫第七层的那个风宇吧?”静斋先生再问。
“嗯,还是我。”风宇点头。
“久仰。”静斋先生点头。
“过奖。”风宇笑。
“却真是久仰。”静斋先生说。“虽然朝廷御用符师,并不加入符师联盟,而且两国交点之际,朝廷依重的也是自已符师,并非符师联盟,但这一支江湖力量,却也不容小觑。历代有多次外敌入侵,朝廷便是依靠符师联盟帮助,保得重城不失。你破了大宣奸计,为符师联盟保全了九转地宫,当然是大功,自然令人敬仰。”
“这个……”风宇不知说啥好了。
认了吧,有点自大;不认吧,有点虚伪。
“我看先生不似是那种势利小人。”他想了想后,转换了话题,认真地说:“为何却要到这里来,投靠郎长风那样的人?我劝先生一句——郎长风实在不是个好东西,与他为伍那可算是自甘堕落。”
“那你为何在此?”静斋先生反问。
“这个这个……”风宇想了半天,最后乐了:“不知为啥,在你面前,说不出谎来。算了,实说吧——我是来找仇人报仇,顺便占郎长风点好处的。”
静斋先生笑了:“人与人之间,贵在真诚。我虽没有什么仇人,但占便宜的心思,却与风少侠是一般无二的。”
“原来如此。”风宇哈哈大笑。“没错没错,郎长风这种人的便宜,不占白不占。不但要占,而且若能把这里搞得乱七八糟,就更好了。”
静斋先生微笑摇头:“这想法却不对头。”
“啥意思?”风宇问。
“人生百年,匆匆如白驹过隙。”静斋先生说。“而江流石不转,这一方天地,还是这一方天地。”
“郎长风再得意,又能得意多少年?而这一方秘境,却将亘古永存。”他说。
“为了这几十年时光里,令这一人一时不安,一时动怒,一时失去某些依仗,便要毁掉这千百年长存之物,岂不是本末倒置?”他问。
“这……”风宇低下头,仔细思索片刻,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里虽然属于郎长风,但又不属于郎长风。
郎长风拥有的,只不过是这里的使用权罢了。百年之后,郎长风人已化成枯骨,其偌大家业,只怕也将风吹云散,而这秘境,却依然是天地之间一处美景。
它本不属于郎长风,又为何要因郎长风的恶,而承担过错?
换言之,对于这一方秘境来说,郎长风不过是眨眼即逝的一阵风罢了。
秘境何必要为这风承担什么责任?
“我懂了。”风宇笑了,“这就像裤子里长了虱子,咱们只要捉虱子就成了,若是把裤子给烧了好去伤虱子,那就成傻子了。”
“你这比喻不错。”静斋先生笑了。
“也是受先生启发。”风宇说。
“人生如河,千帆过尽,擦肩而过亦是缘分。”静斋先生说。“今日风少侠救我一命,便是你们之大缘。日后相逢,我请你喝酒。”
“好啊。”风宇点头。
“告辞。”静斋先生拱手一礼,竟然就这么走了。
“先生慢走。”风宇望着他的背影,点头微笑。
心中想:这人真是个妙人。明明是我救了他一命,可相谈至今,我却有种应该谢他的感觉,真是有趣。不知他若与师父相遇相谈,又会是怎么一幅情景?
一定有趣得很。
“对了。”静斋先生突然停下脚步,回头说道:“河水险恶,最好不要试。容易送命。”
“知道了。”风宇点头。
这一次,静斋先生没有回头,缓缓离去了。
风宇望着他的背影,只觉他白衣飘飘的样子,真是潇洒无比。
他忍不住学着静斋先生走路样子走了几步,但低头见到湾中水面自已倒影的模样,立刻就乐了。
“这玩意儿!”他嘀咕着,“猴子学人行,总也是学不像啊!”
“你倒有自知之明。”鬼老浮现于身边,看着风宇乐了。
“我从小就有自知之明。”风宇一撇嘴,“这一点上,您尽可尽情表达您对我的佩服。”
“我‘呸’服你。”鬼老吐了一口。
虽然明知鬼老就是道虚影,风宇还是笑着往旁边一躲。
“好了,办正事!”他一边说,一边运起武息,化成了道道符文,再演化为十几道困仙符的符绳,一头缠在自已腰间,一头放了出去,系在岸边的树上。
“你这是要干什么?”鬼老问。
“下河洗澡!”风宇嘿嘿一笑。
鬼老皱眉:“你不怕下去之后便像那静斋先生一样,在水中忘记一切,再也上不来?”
“人和人总是不同的吧。”风宇说,“就算世界上所有的人进入这奈何川中,都会忘掉一切,也不代表我会与他们一样。”
“这么自信?”鬼老问。
“当然。”风宇一笑,“因为我从小就和别人都不一样——他们心里有荒芜神墟吗?他们有过辛辛苦苦夺点宝贝,就被自已身上神秘天地给抢走的痛苦经历吗?”
“这点破事,你还念念不忘了。”鬼老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