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上巅峰不易,能有所悟有所思,无限接近那一道障壁更为不易。”段九阳说,“姜卫,我愿给你一个机会。离开大晏,寻你自己的道去,只要不阻我的路,将来仙境再会,共饮一杯也无不可。”
“道不同,不相为谋。”姜卫一笑,“我这个是个执拗的性子,却要让大将军失望了。”
“失望倒谈不上,只是惋惜。”段九阳摇头,抬手又是一拳。
姜卫全身浴血,坦然受之。
空中有钟鸣之声,帝都民众抬头望向那一片雷海,只觉海之下方有重重波动,仿佛潮汐。民众惊怖,不知是否天劫将至,来日将临,纷纷跪倒在地向天祈祷。
段九阳抬起拳,缓缓摇头:“原来你已无还手之力。何必?”
“一息尚存,便要贯彻我的道。”姜卫面带从容。
“那我便成全你的道。”段九阳点头,目中并无不屑,反面钦佩之色,再次一拳击中。
姜卫身子摇晃如同风中落叶,口鼻喷出血泉,但风宇所在的那一扇门户之中,却吹出一道异样的风。段九阳目光移过,目视门内森林,隐约有所悟。
“你引动雷阵与我的力量,在破秘境禁制?”他问。
“不错。”姜卫点头。“你的道是走红尘俗事的路,我的道却是窃取天机,说起来,你我都不算正统,因此,我倒也不能嘲笑你什么。”
“好一招妙法!”段九阳点头赞叹,“天与秘境真的本是一体,尽与仙境相连?”
“也不过就是亚仙境罢了。”姜卫说。“神仙或是一境,中央连接凡间的当是亚仙境。眼看大事将成,可惜我却看不到最后的景象,真是有些遗憾。不过也无所谓,若是最终能成全一人,便也是幸事。”
段九阳盯住那扇门,目光透过重重夜魔树望到盘膝坐于其中的风宇,眉毛微微一动。
“此子果然与玉乌城毁,虚江神主丧,祁柯与鬼虚子双双失踪有关?”他低声而语。
“当是。”姜卫缓缓点头。“初见他时,我便心生感觉,觉得此子气息似曾相识。后来破解秘境之迷越多,便越感应到天机,渐渐知道了他的不一般。我若能将他送入亚仙境,怕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功德,便是此生身死道消,来世也必有大福报。”
段九阳笑了:“你看,你这不是也为了功名利禄?”
“不错。”姜卫点头,“现在越想你方才所言,越觉得有道理。我甚至觉得,就算是真成了神仙,也逃不过功名利禄这四字去。”
“那自然。”段九阳目含欣慰,“修成了神仙,即便可挥手造出一个世界,令那世界中亿万民众为之拜倒,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美人有美人,也终因贪心不足去与他神相比。神仙必也有法力强弱高低之分,而人生于事,除非化为草木顽石,否则只要有心有脑,便有七情六欲,便忍不住想凌驾他人之上。神仙又如何?眼见其他神仙更胜自己,自然也有争强好胜之心。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神仙的地方就没江湖了?我辈求成仙,不过是想得长生,得神力,为的就是功名利禄,怎么可能一旦到手,反而忘却了功名利禄?”
“如此想来,修成神仙又如何?”姜卫摇头一叹,“不过是陷入了另一境里的江湖争斗罢了。”
“可那时能得长生,谁人不向往?”段九阳反问。
“是啊。”姜卫一笑,“能长生,有无上法力,就算弱到只能排于仙班之尾,任哪个神仙见到都可踩你一脚,但关起门来,自己便是某个凡尘的不二之主,岂不快哉?”
说完,哈哈大笑,满是嘲讽之意。
“只是这样的神仙,我不当也罢。”他轻叹一声。
“只凭这一点,便知你念头仍不通达。”段九阳摇头,“仍是差了修行,终难成仙。就算你打开了亚仙境之门,又能如何?”
“将他送进去。”姜卫一笑,大袖一挥。
无尽气机如丝交织,向那门中而去。
段九阳一笑,抬手一抓,那如锦缎般的气机立时如遇上了利爪利刃,寸寸撕裂。姜卫眉头一皱,冷声说:“段九阳,我不管你如何抢夺人间气运,但风宇和辛云儿,我必保!”
“我可放过你,但不可放过他。”段九阳摇头,“风宇杀我子枫儿,此仇不报,我如何念头通达?念不通,如何证道成仙?”
张手,便又是一拳打过去,那门户立时风雨飘摇,生出道道裂痕。
辛云儿在远处已经看呆,此时却不顾一切地扑掠而去。辛雨斋惊呼出手,却只拉住妹妹一条袖子,一声裂帛声,他手中只余一袖。
能生谁不愿生?可若只有死路,你我便死在一起吧。我已与你分离太久,不想再尝相思之苦。今生今世若能相拥而死,也许来生来世便可再投胎一处,你骑竹马来,我折青梅门前戏……
光焰燃烧如一片云,辛云儿一掠而至门前,望着重重森林中的他微微一笑,毅然投入林中。
“不做我段家儿媳,却要为必死之人陪葬?”段九阳一笑,“真以为他是那当年引动大变的人,随他而去便可得正果?”
姜卫一笑:“你也太执着于功名利禄了。但世间人,未必皆如此。尤其少年情怀,如诗如画,却没你这般算计。”
“诗画飘渺,终是无用之物。”段九阳摇头。“今日我便成全了他们。”
抬手再一拳,那门户终崩解。
“小宇!”辛云儿不理身后门户寸寸崩解,飞身掠到风宇身旁。
看他静静盘坐,看他气息匀畅,辛云儿面带笑容轻轻坐下,倚他的肩膀,护在他身旁。
“我们真的会死吗?”她喃喃地说着。
那一片草叶,沾染着鲜血,自风宇唇边飘落,轻轻砸在地上。
血如河流,蔓延叶上。叶似一个世界,因这血的流动而焕发生机,散发某种不知名的力量。荒芜神墟之中无风无雨,阳光万里,哼哼和骏鹰惊讶地掠到幻灵森林枝头遥望天穹,只见远方隐约有道道身影浮动。
“伟大的存在啊!”哼哼情不自禁地感叹。
远方重云动,不断化为人形,仿佛神界门开,透露天机重重。
哼哼的眼睛里充满了光,骏鹰愕然地望着,虽不明所以,但感觉自己的力量不断提升,似要突破某破先前不曾接触过的障壁。
天地间,极远处,有一人缓缓睁眼。
“一山,一院,一室,足以容我。”他轻声自语。
“一衣,一食,一酒,足以养我。”他抬头高声。
“我有我形,我有我神,我形我神,皆不过转眼云烟,何所惜?”他放声大笑。
“不过这些玄妙的大道理,我已经不爱讲个没完。我只知道我既为人师,就得为这两个徒弟伤脑筋,劳筋骨。不省心虽是真不省心,但其中乐趣有谁知?”他站了起来。
一只酒壶在他手上,上下起浮,被他轻轻一抛,便直向九霄云中,破风破雨破开万里虚空,来到大晏帝都上方。
段九阳心有所感,目光突然变得凝重,抬头向天,大喝声中一拳之力尽收,猛地向着天空击去。
“何人大胆?”
一声厉喝,震动四方,整个帝都似乎都随之震荡,帝都所有人都清楚地听到了这一声喝,只以为是天神发怒,心怀惊怖虔诚拜倒。
一只酒壶从天而降,不带风不带雷,只带着天下世物,气息深重,无穷生机,只带着宇宙玄妙大道,人间得失成功万年兴衰。
段九阳目光一变,一拳攻出后,一拳再出。
两拳相叠,是为大破灭之力,冲天而起,先后与酒壶撞在一起。一时间,天降暴雨,雨中带着令人迷醉的味道,有人抬头张口品尝,惊呼:“是酒!”
酒壶破碎成万道细屑,无数酒水化雨而降,洒落帝都。酒中,胆大者抬手捧酒而饮,或直接仰天向天吞咽,不知几人忽然得了神助,丹田生变,生成武息滚滚。
这一场酒雨,竟令帝都数万寻常人,突然生出武息,晋身武者行列,彼此,可以武追寻天道,探问红尘万丈事,窥天机之玄妙。
姜卫惊讶望天,愕然自语:“竟然还有如此高人?红尘万丈,果然卧虎藏龙……”
段九阳眉头深锁,厉喝一声:“是谁敢阻我杀人?”
秘境之中,风宇却突然睁开了眼睛,望了身边的辛云儿一眼,微微一笑。
“小云儿,你睡着了不成?”
辛云儿一震而起,望着风宇,说不出话来。
“以为我们必死吗?”风宇笑问。
辛云儿点了点头:“难道还有活路?”
“活路便在天上。”风宇一笑,一把抱起辛云儿,一掠便出了那将要完全崩解的门户,来到那一场酒雨之中。
“好酒,好酒!”他仰天痛饮,哈哈大笑:“你这人啊,这么多年瞒得我好苦!早知道我师父如此了得,我岂不是能在这凡间横着走?”
一声长笑自空中传来:“你这个小疯子,好好一个人间,怎么被你搞得尽是风雨?”
“也不知当初谁给我起的名,偏叫风宇。”风宇哼了一声。
一道身影从天而降,破开雷海,平息了漫天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