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夕瞻止岑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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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海岸蝶(二)

“人,都是会老的。”苏子瞻起身向窗前走去。漫漫长夜里,月如钩。

“是啊”苏子敬端着手中的茶杯,望着大理石桌面,声音即若呢喃,思绪也不知道穿过了多少时光。他说:“都会老,会死。”

荒丘平地题词碑,白骨黄土相依命。万丈软红,又哪有永生不老的人?从前没有人觉得苏迁老,因为他心不老。可现在,他心老了......

偌大的厅堂,苏子敬愣愣出着神,苏子瞻也默默沉思。昂贵时钟的跳动,被锁在透明的镜面后,独自叮叮作响,不知道,还要跳多远。

苏子敬的声音忽而响起:“他还剩多久?”语气惆怅,却也淡然。一生铁血的人的刹那柔情,往往就是在生死前的那一刻。那个曾经束缚他,压迫他,却也给予他无上富贵荣耀的人,终归,要走了。

“我不知道”苏子瞻转过身,依靠着窗,看向苏子敬。他的声音依旧静而淡,从窗边渡进厅堂,仿佛流水。他说:“老爷子不想让人知道,我几番托人去办,也只晓得他患了极重的病。至于到底是什么病,他还能撑到什么时候,都是未知数。”

“你不用再查了”苏子敬又叹了口气。他说:“他老爷子不是勾践,你也不是韩信,就算苏家,其余人不满,但我想你多的是自保的法子。至于这女孩,我帮你。”

苏子瞻看着在苏子敬手里,左右摇摆的文件,想起宁欣那天和他说过几乎是同样的话。他摇了摇头:“我不是要你帮我,我是要你去办这件事”他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老爷子确实不是勾践,但他却是有孙儿的老人家。如果你我猜的不差,那么,我必须去做更重要的事。”

“你还是不放心。”苏子敬看着苏子瞻,他知道他也没法子,让他放心,老二、老三那些人,确实太容易走极端。他问:“要对孙家动手了?”

苏子瞻转过身,高楼之下,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了极小的点,那些老年历里的那些恩恩怨怨啊.....他本还想着,再等那群废物两年,可还是天不予求。他说:“那些,想见我的,不想见我的,到底,是要重逢了。”

……

……

楼外,灯火辉煌。屋内,檀木幽香。桌上没有昂贵的西餐或是红酒,但有不少精美的中国菜肴。几壶散着热气的陈年老酒,正促催着一伙人,有说有笑。只是岑晨有些累,最后还是随便找了个借口出来,独自上了天台。

今天这顿饭是柯江岳答应过,剧组杀青后要请的。半个月前,他临时决定把剧组从郊区搬到山里,倒确实是让人,受了不少的苦。

半个月,呵,人都说时间是解药,可岑晨只觉得时间是毒药。她走过一层层阶梯,终于在黑暗里,到达了天台。光线突然落入视野的那一刹那,她见到了一个不想见到的人。

她停在那,没有走过去。你越是想要逃避或是刻意遗忘的东西,往往都会嚣张的出现在你生活的片段里?她摇了摇头,转身打算离去。古人说,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大抵就是这样了。她把她的一腔心思全丢在工作上,试图以此,去接受那个她一心想要的结局。可最后,那些记忆还是不肯放过她。

“晨晨?”或许是转身的脚步声惊动了那人,带着几分疑惑、惊喜,呼喊出的名字,在岑晨身后,顺着她的耳朵,跌入了记忆的湖泊。一圈圈的涟漪之后,汇成青春岁月里的那张青涩面庞。

‘杜铨’,她在心里暗暗叹息,脚下的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缓。是的,她不想见他。虽然是她负他,她有愧,但这不是她不见他的理由。她只是啊,决心要放弃了。与苏子瞻有关的一切,她,都不想再见。

“岑晨!”,杜铨又一次呼喊出声,他一边喊,还一边追。可那个转身离去的身影,愈来愈快,最后,终归是消失在了楼道里。他的视线里。

黑暗逐渐将他包围,影子被月光拉了老长。他清清冷冷的站在楼梯口,说不清此时此刻是什么样的情绪,只是觉得熟悉。一如过去多年,那些无时无刻不在不再吞噬着他的魔鬼,又一次降临。

岑晨下了天台,径直回到包间。大家仍旧聊得很开心,也没有太在意她,玲玲倒是看出了她有些不对,问了问,可她只是摇头。面前的红酒黯然泛着红,她端起酒杯,一仰脖子,那些老旧的红,就在片刻间,消失殆尽。

‘大家都吃着聊着笑着,今晚多开心,最角落里的我,笑的多合群.....’洋葱的歌词,还真真是符合这一刻的情景,只差了一点,她不是站在角落里强颜欢笑。她,是站在无数聚光灯的中心,用唇红,涂抹出了,最美的那抹笑.....

苏子瞻晚上约了人在KTV,但他其实不太喜欢吵杂的环境,所以坐了一会,就出来了。留着郭漾东和宁欣,在里面应酬。

你说,夜幕携带星月,笼罩了整片天空。

我问,参与商,被安排在了哪个角落?

你不答,任沉默,顷刻间吞噬我。

其实我们,彼此都知道,

有些问题,不用去问,去答,

它如光影,早已印刻在了你我的生活。

只是我,心痛得不甘。

不甘,天涯尽头,蝴蝶终越过海角,

却只贪一眼,人世繁华。

不甘,我用所有,成全了你的世界,

却被抛下,在寂寞的荒野。

能不能有一次,你与我,不顾这天与地,

拉着手,并着肩,同行,

叫那参与商,共同闪烁,

在夜幕的,

南与北.......

经过过道,他无意间听到了一首歌,脚步就停了下来。仿佛陷在了泥沼里,再走不动。

是‘参商’,是岑晨的声音。KTV包房的隔音效果很好,但他对她的声音太过熟悉。就算隐隐约约,他也知道是她。

他不知道她是在思念谁,但他很确定她是在思念一个人。酒醉三分,声嘶力竭之后,她的声音有些暗哑,却几乎是完美的诠释了‘参商’的歌词。累了、倦了的不甘,与其倾尽愤恨、澎湃,倒确实不如不疾不徐,娓娓道来的好。黯然销魂者,自古,唯别而已。

苏子瞻的手,又一次不经意伸进了口袋。香烟,下一秒,就出现在了唇齿间。火机焚起了零星的热焰,但明明可以燎原的零星之火,却仍旧不足以支撑他,去推开那扇门。他的手抚过了门,这门后,是他极度渴望的,她的世界。苏子敬就在里面,他有的是借口可以进去,只是他知道,很多事情不像这门,只需轻轻一推就能打开。

她说他不爱他,可她又哪里知道,他不是不爱她,只是太爱。爱到情不自禁,爱到欲罢不能,爱到只能站在她世界的边缘,隔着一扇门,透过雕花的玻璃,去看她在另一个世界的灯光下欢呼雀跃。

从陈奕迅到杨宗纬,从‘喜帖街’到‘一次就好’,岑晨有时唱完一整首,有时唱了一些就直接切掉。她带着张开心的面具,饮下了那一杯杯敬过来的酒,敷衍过一句句玩笑的抱怨,可心底却如烟火过后荒凉的夜空,再也充斥不起来任何喜悦。

她不会知道的,她日日夜夜思念的那个人,就在那扇门外。她醉了,认怂了,把所有的情绪都依托在了歌声里,在这个,她以为他听不到、看见的角落,倾泻而出。

而那个人,相思那一端的苏子瞻,却在她的门口,点了一根又一根的烟。有的抽完,有的,却只是放任着烧完。他看她,他以为的,与他无关的欢喜。他听她,他以为的,与他无关的感情。终于,自嘲着离开。

明明一种相思,却还是成了两种,完全不同的闲愁。苏子瞻挂着笑,迈着步子,在不合时宜的过道里,终归哼起了歌:“曾经真的以为,人生就这样了,平静的心,拒绝再有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