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夕瞻止岑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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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海岸蝶(四)

车,是上过车道之后才遇上的。起初,苏子瞻也没多想,但好像是顺了路,苏子敬的车,一直就在他前面晃悠。透过车前窗,他一眼就能看得到坐在后座上的,岑晨。

从头到尾、从始至终都没有脸,只有背影,可苏子瞻很确定那是岑晨。他没有盯着一直看的想法,只是目光不知道还要放到哪里,所以只好一直看着她了。一如过去的无数时光。一如,往常。

他对她的爱,从来不是世间旁人予以的那种爱,也不是岑晨以为的,那种对于容貌的贪婪。他,一直都在用他的方式,保护着她。

一个,乡间曾经默默无闻、碌碌终生的少年,就算拥有了机缘,可他还要经历多少东西,要用多少难以想象的方式,才能在两三年的时光里,凌觉高顶,看众生忙碌悲喜,旁人根本无法想象。苏子瞻的敌人最多的时候,往夸张了说,就一句话———五湖四海,皆我所敌。

他没有谈及爱情的资格,只是不巧而已。上帝偏生觉得,这三千世界,芸芸众生,他是很有趣的那人,一直想尽办法和他玩,或者说,玩他。

玉堂金马,予给予求。上帝用一个悲剧,给了他坐拥十万里江山的人生。是,确实人人生羡,可上帝从不幸他。从它给他荣华富贵的那一刻,它就留下了一个岑晨,教他望眼欲穿,教他无可奈何。

相思相望不亲。天为谁春?在那风陵渡口,郭襄遇杨过,一见误终生。而苏子瞻,在金碧辉煌的酒店遇上岑晨,也是要耽误一生的。

人都说世界上是有命运这种东西的,他以前从来不信,可现在信了。因为她,他信了。

如果早一点,他选她,那也只是怜惜、是一刹那的同病相怜。他不会去了解她,更加不会爱上她。又或者晚一点,在他几乎灭绝人性的那会儿,他压根就不会帮她,甚至可能会利用她。

可偏偏没有如果,苏子瞻的人算,到底是比不上天算。她慌慌张张,却以很是倔强的姿态,在那个没有早一点、晚一点的时间,出现在了他生命里。她逼得他,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去爱,去守护,去做一个没名没分,甚至拼尽了所有力气还会被误会的人。

八年,岑晨只怕永远想不到,她以为贪图美色的那个苏子瞻,在这八年的时间里,到底是怎样在守护着她。当她默默无闻,当她搓了学打工,他用了怎样的力气,才把持住自己没有不顾一切去帮助她,她不知道。当她在聚光灯前,当她受人群追捧,他又到底是用了怎样的方法,才掩盖了她曾出现在他生命里的事实,她也不知道。

岑晨知道的,只是她生命里有一个他。就像,她终于透过KFC的装潢镜子,突然发现,身后,有一个苏子瞻一样。镜子里,他默默就那么站在她身后,隔着已经有些稀松的人群,看她。

岑晨没有刻意去躲避,只是不屑的撇了撇唇角,走进了KFC。苏子瞻知道,她是在告诉他,这样故作深情的模样,很招人烦厌。

KFC里,岑晨没有点东西径直上了二楼。她知道苏子瞻会去点,他喜欢装,也由得他去了。

苏子瞻点了杯可乐,点了一份颇大的冰激凌,就跟上了二楼。2楼没有别人,但岑晨还是选了一个较为偏僻狭窄的地方。桌子沿着落地窗,竖着一排,隔了坎坎两个人的距离,一堵厚厚的墙,挡住了盘旋而上的楼梯。他走过去,把冰激凌放下,就转身去了前面一桌。

到底没有和她一桌啊。只是选了,刚好可以透过玻璃窗看到她的位置。

岑晨什么都没有说,她甚至没有看苏子瞻一眼,只等苏子瞻坐去了旁边,她才拿出手机,一边看,一边漫不经心的吃冰激凌。手机上的时间是二十三点,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在这陌生的城市里漫步了许久。

他是什么时候跟着她的?呵,她不知道。不过想来不会太久,苏子瞻哪里会在一件饰物上,花费那么多的时光?

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勾勒出微微自嘲的笑意。顾影自怜大抵如此,到底还是筱琰幸运,同样爱上苏家人,她却有那份运气,爱上苏子敬。

他不会知道她在看他吧?透过手机摄像头,透过薄薄的玻璃窗,在那一片小小的光幕里,用他不能察觉的姿势,看他的衣冠楚楚,看他的平静安然。她本想,看着他,让自己的爱意消散。

只是可惜,夜太黑,把他的眸子装饰的太美,叫她不自觉沉溺。呵,宁教我负天下人,莫教天下人负我,她岑晨看了这么多名著,也在娱乐圈的江湖混得如鱼得水,怎么就是不能在狠一点呢?为什么偏偏要飞蛾扑火,偏偏要自取灭亡。

“我说过,我只是给你机会。”给你个机会,让你证明,你离开我,会过得更幸福。

苏子瞻起身走到岑晨前,他看着她黯然而泪下,到底是忍不住了。呵,己欲立而先立人,己欲达而先达人,他苏子瞻阅尽孔孟三千卷,最后也做不了门内一儒生。他知道要放过她,他也想要放过她,只是做不到。

他把目光投向,楼外的城市。大千世界,忙碌众生,他和她所有痛苦的根源,大概便是把七分的爱意给了彼此,却还是留了三分的爱意给自己。

“你还要我怎样?”第二次,这是岑晨第二次问苏子瞻,他还要她怎样。她偏过头,同样把目光投去城市,没有歇斯底里,只是有些疲累。

“一个月”苏子瞻收回目光,低头看向岑晨。他说:“我最近累了些。你最后再敷衍我一个月,我就放过你。”

岑晨蓦然转过了头,盯着苏子瞻:“你做梦!”一刹那的决绝,忘记了所有的伪装,她的泪,她花了的妆,就这样,毫无保留的绽放在了他的面前。

苏子瞻猛地一偏头,就转开了目光,那样子的动作,那样的神情,仿佛在他面前的她,是洪水猛兽。他,避之不及。

厌恶了?岑晨突然弯起了嘴角,讽刺,淋漓尽致。厌恶面前这个,留着眼泪,花了妆的自己?因为这样的她,达不到他对美丽的追逐,满足不了他满心的欲望,更配不上他的身份、地位?她说:“你看看,你现在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说什么爱呢。”

是,他不敢。苏子瞻的拳头在衣服口袋里握成了团,她不是洪水猛兽,她是用他的心雕刻的美丽,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牵扯着他的情绪。

皮肤被强力拉扯的难过,延着十指传递到了心间。难不成,难不成非要他说,他发现了欧阳洋出轨的消息,怕她太伤心,才会追来?非要他说,他不看她,只是因为,他怕多看了一眼,就真的没办法只要这一个月了?不能。他压抑下所有的情绪,一字一句开口:“我,没,有。”声音到底是多了几分的愤恨与哀伤。

“都一样。”岑晨毫不在意。她起身,一只手轻轻抓住了苏子瞻露在外面的手,另一只手径直扶上了他的额。她说:“你们男人呀,都一样。”她的身子,仿佛没有了力气,软软的靠向苏子瞻。头,也只轻轻一偏,就好像落蝶,安睡在了他的肩头。那轻柔的长发,在不经意触碰到了苏子瞻面庞时,更是如同千百根丝线,将他的心,缠绕成团。

终于,他受不了了。一甩手,他就甩开了她。

她身后的椅子,哐的一下跌了出去。她一声轻笑,却没有连着椅子一起跌出去,因为他又抓住了她按在他额上眉间的手,把她摁到墙上。剧烈的疼痛,刺激出了她的眼泪,凄凉在她心里无法阻挡的荡开。她还有什么?余下的唯有伪装的表情和语气:“生气了?”

苏子瞻不答,只用岑晨不懂的眼神看她。岑晨愈发言笑晏晏,她极度放肆的踮起脚尖,伸出舌,去触碰他的耳垂:“苏先生,你不要生气嘛,就算人家有不对的地方,你也可以说呀,你冷着脸,可是一点都不好看呢。”他离得太近,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面庞,想起两颗远在天涯的心,她心底里的绝望,到底,还是,以一个比起凄凉更要命的方式,沸腾了起来。

他不就是要一个风月场里,应付着无数男人,却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小姐吗?那好,她给他!没有了心,没有了肺,哪里还会在乎什么疼痛、什么面子、形象。她给他,给他一个这样的自己,只是她知道,他也该明白,她,不过是不负责任的,敷衍!

他会恨的吧?那更好呀!恨吧,恨吧,他恨她也好,最好是恨到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把她挫骨扬灰,最好是恨到两处茫茫皆不见,也要对她施毒放蛊,恨到这一辈,下一辈子,下下辈子,甚至生生世世都记住她。

她不在乎了。她不奢求他爱来她了!她要他恨!

现如今,只要他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