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脯(囗羊胃,以末椒姜拌之,晒干作脯),简微耳,浊氏连骑。马医,浅方,张里击钟。此皆诚壹之所致。由是观之,富无经业,则货无常主。能者幅凑,不肖者瓦解。
这都是说工商致富都靠自己的能力智术,不是偶然的,也不是不劳而得的。他引白圭的话道:
吾治生产犹伊尹、吕尚之谋,孙吴用兵,商鞅行法是也。是故其智不足与权变,勇不足以决断,仁不能以取予,强不能有所守。虽欲学吾术,终不告之矣。
故他赞白圭道:“白圭其有所试矣。能试有所长,非苟而已也。”这都是承认营利致富是智能的报酬,不是傥来之物。这是很替资本制度辩护的理论,在中国史上最是不可多得的。
太史公不像董仲舒那样“下帷讲诵,三年不窥园”而偏爱高谈天下经济问题的人,他少年时便出门游历,足迹遍于四方,故能有这种特殊的平恕的见解。他看不起那些迂腐儒生,“无岩奇处士之行,而长贫贱,好语仁义,亦足羞也。”
司马迁既认那农工虞商的资本主义的社会是“道之所符而自然之验”,故他不主张干涉的政策,不主张重农抑商的政策,也不主张均贫富的社会主义。他说:
夫神农以前,吾不知已。至若《诗》《书》所述,虞夏以来,耳目欲极声色之好,口欲穷刍豢之味,身安逸乐而心夸矜势能之荣,使俗之渐民之矣。虽户说以眇(妙)论,终不能化。
故善者因之,其次利导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
这种自然主义的放任政策是资本主义初发达时代的政治哲学。欧洲十八世纪的经济学者,大都倾向于这条路。
但资本主义的社会自然产生贫富大不均平的现象,董生所谓“富者田连阡陌,而贫者无立锥之地”,“贫民常衣牛马之衣,而食犬马(彘)之食”。
这种现象也自然要引起社会改革家的注意与抗议,故干涉的政策,均贫富的理想,均田限田的计划,都一一的起来。董生和太史公同时相熟,而两人的主张根本不同如此。
后来的儒家比较占势力,而后来的道家学者又很少像司马迁那样周知社会经济状况的,故均贫富、抑并兼的均产主义渐渐成为中国的正统思想。师丹限田之制失败之后,王莽还要下决心实行均田之制。
王莽失败了,后世儒者尽管骂王莽,而对于社会经济,却大都是王莽的信徒。试看班固的《货殖传》,材料全抄《史记》,而论断完全不同了。我们试一比较这两种《货殖传》,可以看思想的变迁了。
六、儒生与汉家制度
董仲舒提出的问题,除了已见上文的之外,还有许多问题值得我们的注意。一个是反对专用刑罚的问题,贾谊也曾提出这个问题,但董生加上宗教的色彩,使这个问题成为儒教的一部分。他说:
天道之大者在阴阳。阳为德,阴为刑;刑主杀而德主生,是故阳常居大夏而以生育长养为事,阴常居大冬而积于空虚不用之处。以此见天之任德不任刑也。……王者承天意以从事,故任德教而不任刑。
刑者,不可任以治世,犹阴之不可任以成岁也。为政而任刑,不顺于天。……今废先王德教之官,而独任执法之吏治民,毋乃任刑之意欤?(《对策》一)
同这问题相连的,是教化的问题:
夫万民之从利也,如水之走下;不以教化堤防之,不能止也。是故教化立而奸邪皆止者,其堤防完也。教化废而奸邪并出,刑罚不能胜者,其堤防坏也。古之王者明于此,是故南面而治天下,莫不以教化为大务,立大学以教于国,设庠序以化于邑,渐民以仁,摩民以谊,节民以礼。故其刑罚甚轻,而禁不犯者,教化行而习俗美也。(《对策》一)
教化问题的一部分是太学问题:
养士之大者,莫大乎太学。太学者,贤士之所关也,教化之本原也。今以一郡一国之众,对无应书者,是王道往往而绝也。臣愿陛下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数考问以尽其材,则英俊宜可得矣。
同教育制度有关的,是选士任官的问题:
今之郡守县令……既无教训于下,或不承用主上之法,暴虐百姓,与奸为市,贫穷孤弱冤苦,失职甚不称陛下之意。夫长吏多出于郎中中郎。
吏二千石子弟选郎吏,又以富赀,未必贤也(汉初选郎吏多出于“任子”及“算赀”二途。如袁盎因兄喻任为郎中,如霍去病任异母弟霍光为郎,这是任子。如张释之以赀为骑郎,如司马相如以赀为郎,这是算赀。
景帝后二年诏日:“今赀算十以上,乃得宦。廉士算不必众。有市籍不得宦,无赀又不得宦。朕甚愍之。赀算四得宦。”十算为十万,四算为四万。汉时每万钱算百二十七文,是为一算,故称赀算。赀算不是捐官,只是要一个身家殷实的资格,方许做官。
——其理由有二:应劭曰:“古者疾吏之贪,衣食足,知荣辱,限赀十算,乃得为吏。”一也。姚鼐曰:“汉初郎须有衣马之饰,乃得侍上,故以赀算。张释之云,久宦灭仲之产,卫青令舍人具鞍马绛衣玉具剑,是也。”二也。《张释之传》注引《汉仪注》说“赀五百万得为常侍郎”,“汉之郎吏最多,有时多至千人)。
且古所谓功者,以任官称职为差,非谓积日累久也。故小材虽累日,不离于小官;贤材虽未久,不害为辅佐。是以有司竭力尽知,务治其业,而以赴功。今则不然。累日以取贵,积久以致官。是以廉耻贸乱,贤不肖浑淆,未得其真。
臣愚以为使诸列侯郡守二千石各择其吏民之贤者,岁贡各二人,以给宿卫,且以观大臣之能。所贡贤者有赏,所贡不肖者有罚。夫如是,诸侯吏二千石皆尽心求贤,天下之士可得而官使也。……毋以日月为功,实试贤能为上,量材而授官,录德而定位,则廉耻殊路,贤不肖异处矣。(《对策》二)
他还有一个提议,影响中国教育和学术思想最大的,就是定儒学为一尊的政策:
《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今师导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无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
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六艺即六经),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对策》三)
这个建议的文字和精神都同李斯的焚书议是很相像的。他们的主旨都是要“别黑白而定一尊”,都是要统一学术思想。
所不同的,只是李斯自信他的制度远胜古人,故禁止学者“以古非今”,故要用现时的新制来统一学术思想;而董仲舒却不满意于汉家制度,故他实行“以古非今”,而要尊崇儒家的学说来统一现时的学术思想。
董仲舒的许多主张,有一些后来竟成为汉朝的制度。他的限田法,哀帝时师丹、孔光等人当权,想要实行,因贵族外戚反对而止。他的选举任官计划,本和汉文帝以来的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及举“贤良文学”的制度无甚冲突,故更容易实行。
武帝元封五年(前106)诏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材异等,可为将相及使绝域者”,这更近于董仲舒的主张了。他的太学计划,也在武帝时实行。元朔四年(前121)诏曰:
盖闻导民以礼,风之以乐。今礼坏乐崩,朕甚闵焉。故详延天下方闻之士,成荐诸朝。其令礼官劝学,讲议洽闻,举遗兴礼,以为天下先。太常其议予(予是给与)博士弟子,崇乡党之化,以厉贤材焉。(《汉书》六)
那时的丞相是公孙弘,他和太常孔臧、博士平等议奏道:
闻三代之道,乡里有教,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其劝善也,显之朝廷;其惩恶也,加之刑罚。故教化之行也,建首善自京师始,由内及外。……古者政教未洽,不备其礼,请因旧官而兴焉:为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复其身(复是免徭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