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铺着红地毯的走廊,众人随着加纳森走向其尽头。
走廊两旁的墙壁上时不时地闪过一张油画、彩绘或是水墨,每张具有不同风格的作品,皆具大师之范。有的画作鲜艳斑斓,色彩无不用其极;有的画作淡雅如兰,只是几勾、几撇便能构成瑰美的意象。
不过几十米的走廊,却感觉进了金碧辉煌的艺术馆,目能所及似乎皆为不同时代的名家之手一时间竟使人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加纳森先生,这是您的私人藏馆吗?”久野风洵小心翼翼地问。他总算看出来了,这位来自于意大利GSO的加纳森不能得罪。他绝对非常、非常地有钱,且家世显赫,不是贵族也起码是个地主头子,否则他哪来如此之多的藏品呢?
“私人藏馆?不,您误会了。”加纳森温雅地微笑着,眉毛显而易见地挑起,“这只是一条走廊,墙壁上的画作不过是我让佣人到世界各地拍卖会买来的,不排除有次品混杂的可能。说起来其实我并不懂艺术,这些画作也仅仅起到装饰作用而已,真是让您见笑了。”
“哦,好吧。”久野风洵低低地应和着,自觉挤到了队伍中间。
安德尔用肩膀轻轻撞击久野风洵的后背,眼神示意他若有不懂的就不要瞎问。
几人沉默无言,继续踏着绯红的地毯穿过狭长的走廊,空气沉重得似乎变成了固体,不知从何而来的压迫感如同蚁群自下而上于全身爬动。
走廊四通八达却又狭窄阴暗,宛如怪兽深不见底的肠胃,似乎再这样走下去几人就会踏进死亡的领域,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中而无法自拔。
“到了。”
加纳森突然停下脚步,和雅的微笑间他深栗色的瞳眸静如秋水,波澜不惊。
一扇大门伫立在他们面前,其门框上镶嵌着的金边绚丽夺目,似乎预示着这个房间内装潢的华丽。在略显昏黄的壁灯照耀下,整扇大门仿佛隐隐地向四周辐散流光,金碧辉煌得就像国王寝室的入口。
加纳森上前一步,推开了门。
一束光,清冷平淡的光……伴随丝丝的凉气透过大门,宛如有形无质的清风,令人不禁寒意顿生。
久野风洵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同时他伸手迅速抓向了背后的鬼彻。
耀眼的灯光刺入他的双眸,一时的明亮让久野风洵无法忍受。然而即便如此,那张丑陋狰狞的面庞却无比清晰,宛如熔铁般深深烙在他的灵魂深处,久野风洵看得简直是一清二楚……就在房间那光与暗的交界之处,竟然立着一头活生生的怪物,一头极尽扭曲邪恶的巨大怪物!
一切发生得都是那么快,快到久野风洵几乎没有时间思考……电光石火间唯见怪物丑恶的脸庞正逐步放大,漆黑的羽翼正缓缓抬升,姿态癫狂恣睢仿佛立于地狱之端……那不断变动的神态似乎预示着它下一秒就要展翅咆哮,用尖利的爪、狰狞的牙将所见之物粉碎殆尽,让整艘游轮为鲜血所染!
“别激动,久野先生。”
恍惚间,久野风洵只觉得自己企图拔刀的右手突然间无法动弹了,似乎被什么强有力的东西死死抓住。
他抬眼望去,却见【Nightmare】众人用诡异的眼神望着自己,而加纳森也向自己投来了奇怪的目光,也正是他在一瞬间阻止了自己的失礼行为。
“怎么了,久野先生?”加纳森水蓝色的双眸充斥着疑惑,拦住久野风洵的手亦逐渐放松,“那仅仅是个雕像罢了。”
确实,那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等身恶魔雕像。若非要指出什么不寻常的话,那也只有雕像的做工程度……
太逼真了,这尊恶魔雕像无论是鳞片、皮毛还是羽翼,无一不是经过工匠的精雕细琢,近看甚至拥有皮肤的质感与纹路。反光的角度也处理得恰得其所,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会显得熠熠生辉,真实到就像把地狱中真正的恶魔捉回,并制成了标本永远关押在此处。
久野风洵抓了抓头发,对自己失礼的行为感到抱歉。
确实,自己似乎敏感过头了,再怎么说雕像也不可能活过来扑击人类,这又不是什么石像鬼……只可是他总感觉有那么点心神不宁,这艘仿佛城市般大小的游轮,似乎处处都充斥着令人不安的压迫感。
【希望这只是一个错觉,毕竟这也算是GSO的船。即便它仅仅是艘游轮,应该也会有基本的武装能力。】
……
“女士们先生们,请允许我隆重地向您介绍—加纳森家族的私人武器收藏馆。”
穿过恶魔狰狞丑陋的雕像,加纳森于波澜壮阔的神魔恶战图下欠身,嘴角微微上扬,神色间却充斥着无比的恭敬。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愿意移动一步,也许是为了避免打破这肃穆的氛围。
沉寂,静谧……宛如无声无息的黑暗森林,死一般的寂静中唯有画中鬼神的双目向着四周散发出冷冷清光。
就在加纳森的身后,两把古意盎然的太刀相互交叉,灯光顺着开刃的刀身宛如清水般缓缓流淌,配合着鲜红的墙体两把刀的交错甚至有着染血的效果,就好像斩敌首级尚未血振。
在交叉太刀的两侧则是两柄薙刀倚靠供桌竖直摆放,刀柄上雕纹的仙鹤飘然欲飞。供桌由精致的红木制造而成,一柄短小的肋差供置于其上,点点鲜红宛如雪地上撒落的滴滴鲜血,与其下方洁白的瓷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知怎么的,久野风洵心中竟涌起一股暖流,就仿佛置身于洁白的教堂聆听圣诗,沐浴着清晨充斥暖意的阳光,伴随着肃穆且沉重的神圣感缓缓浮现……与其说面前的地方是一个武器收藏馆,更不如说是一个进行祭祀的祭坛,而这隐隐透露出的几分杀气却又给此处添上了一丝凶险,宛如一代剑圣的落败之地。
加纳森微微一笑,拧动供桌上的肋差。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启动了……传至耳畔的声响宛如野兽低沉的咆哮,又似引擎高亢的轰鸣,使众人的心脏不禁微微震颤。
伴随着沉重的齿轮转动声,那原本严丝密合的画布中央陡然裂开,流云及神佛的面孔接而一分为二,仿佛隐藏的机关缓缓拉动舞台上的帷幕,属于这场演出的主角即将粉墨登场。
久野风洵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他甚至感觉在画布裂开的一瞬,自己便被剥夺了呼吸的力量。
【希腊……神殿?】
尽管久野风洵已经领略到GSO蚁巢式的装备库的风采,可是在面对贵族世家的武器收藏馆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太孤陋寡闻了!
古希腊的建筑风格,洁白如玉的大理石柱,极具年代气息的神魔浮雕……与其说是武器收藏馆,更不如说这是个博物馆,也不用提几人正前方屹立着的奥林匹斯山及众神之王—宙斯与一干诸神了。
还没等久野风洵反应过来,【Nightmare】众人便惊叹着走上前去,将墙上、柜台上甚至是神明手中的武器一一取下。
科里夫攀至宙斯的神座旁,丝毫不顾神明那不怒自威的面孔,便自作主张地扛起了宙斯怀中的MG42通用机枪。这种款式的机枪在二战时可谓是盟军的噩梦,7.92毫米的大口径与每分钟1200至1500发的射速足以将一头迎面冲来的大象撕成碎片,也曾因其恐怖的火力和射速而被美军冠名为【希特勒的电锯】,似乎在整个收藏馆中也只有这样威风凛凛的武器才与科里夫孔武有力的形象相匹配。
虽说武器馆中收藏的枪械年代都偏为古老,除却一战二战时的经典甚至有在此之前的遂发枪与火枪,但其中每一把枪械的保养程度都非常好,部分金属构造也有专业人士每天上油,避免其生锈。
抚摸着冰冷而凹凸不平的枪身,科里夫不禁咧嘴一笑,就好像他得到了一件稀世珍宝。
安德尔轻抚留有胡茬的下巴,缓步踱至一战武器的展区,从墙上取下了一把略显陈旧的MP18冲锋枪。在拆下蜗牛型弹夹仔细检查是否有卡壳现象后,他怀抱冲锋枪做出一个准备射击的pose,霎是威风,展厅的灯光宛如流水般淌过其光滑细致的木质枪托,使得安德尔颇有几分德意志军人的风采。
作为一战时由德国制造的枪械,MP18即使是年代太过久远,但在加纳森极其精心的保养下性能依旧不输当年,简单轻便,射速极高,相当适合于近距离接触与壕沟战,与安德尔一贯猛烈强势的作战风格不谋而合。
冰冷的蓝色双眸秀美明洁,宛如雪山之上的飞狐般平静而灵动,又净得仿佛是秋天的湖水,倒映出展示柜中一把把精致小巧或粗犷庞大的武器,然而这对美眸的主人却似乎对它们视而不见,似乎那些世界名枪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堆又一堆的废铜烂铁。
双手自然抱胸,荻蕾娅迈着轻盈的步伐行至俄式武器的展区,踮脚从绘着镰刀斧头的墙壁上取下一支莫辛纳甘狙击步枪,洁白纤细的手指轻轻滑过它略显粗糙的木质枪托,并顺手抓起身边的一叠7.62步枪弹,一枚枚填入莫辛纳甘的弹仓。
子弹卡进弹仓的声响清脆悦耳,回荡在空旷的展厅中更添几分空灵。迅速合上弹仓后,荻蕾娅将莫辛纳甘的3.5倍瞄具贴近脸颊,手臂肌肉随着本能骤然绷紧,而挺直的腰背亦近乎完美地凸显了她S型的身体曲线。
美艳绝伦,杀机四伏。
此时此刻,即便荻蕾娅现在握住的是一支性能低下的狙击步枪,她依旧是战场最为致命的狙击手,宛如带刺的毒玫瑰般盛放,而那冷峻且严酷的目光又好似森林中伺机而出的野狼,只为等待猎物露出一瞬间的破绽。
就在荻蕾娅尝试莫辛纳甘的同时,久野风洵正在亚洲武器展区兜圈子,神色中似乎夹杂了些许紧张与茫然。
他着实有些尴尬,放眼整个收藏馆,Nightmare众人不是找到了自己中意的武器,就是细细观赏自己国家的代表枪械。可怜久野风洵逛了约莫半个小时,硬是没有找到一把日本枪械……古代兵器倒是有不少,像是太刀、十字文枪、薙刀、手里剑、苦无之类,甚至还有菊一文字则宗这类名刀。
可这些对久野风洵而言可谓是毫无意义……他又不是忍者,苦无手里剑之类给他来用恐怕会丢到天花板上,至于那些名刀……还不如使用自己的鬼彻。
也没办法,毕竟日本近代枪械基本都照搬了欧美,像三八式步枪(俗称三八大盖)模仿了德国毛瑟98K的设计,百式冲锋枪显然与英国斯登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至于大正十一式机枪(俗称歪把子)……一款窝囊废仿制机枪还远不如原版捷克式。
久野风洵无奈地摇了摇头,顺手拿起一旁的中国红缨大刀,握在手中挥了挥……还意外有些顺手,颇有几分大刀向鬼子们头上砍去的风范。
不远处传来了响亮的呼哨,打断了久野风洵幼稚的举动。他循声望去,却见拉里斯面露微笑,围着一个棱形的巨大铁柜绕圈子,强烈的满足感溢于言表,就好像面前的铁柜是一辆价值连城的超级跑车。
“怎么了,拉里斯?”久野风洵小跑着,“你在做什么?为什么围着一个铁柜……”
他突然间语塞,仿佛被什么坚硬的东西噎住。不同于拉里斯满足的神情,久野风洵表现出更多的……是震撼,在面对身前这个巨大的铁柜时,一股强烈的沧桑感不知为何涌上了他的心头。
铁柜的体积极为庞大,就好像一个铁制的平房,沉重的军绿色炮台宛如鸟翼般在柜体两旁展开,暗红或黑色的斑迹点缀其上,也许是烧焦的尸体碎块,也许是早已干涸的血迹,或是二者皆而有之。
坑坑洼洼的钢板包裹住铁柜的前后,高温灼伤的刻印亦清晰可辨,板结的泥浆填塞了左右两条履带之间的缝隙。透过铁柜表面累累的伤痕,以红漆涂抹而成的玫瑰轻轻晃动,而就在整个铁柜的顶端,一柄英国国旗带着英吉利民族独有的骄傲随风摇曳。
久野风洵注视着这饱经风霜与战火的庞然巨兽,对铁柜身份的猜测已了然于胸。他只是惊讶于时隔将近一个世纪,居然能在这样一艘游轮上亲眼见到这样一位百年老兵,这样一位对人类战争无声的见证者。
“MARKI型坦克,由英国于1916年建造并投入军队服役的坦克,在1916年9月15日的索姆河战役中首次亮相,深深地震撼了他们的对手—德国。”
儒雅的声音自二人后方传来,久野风洵回头张望,却见加纳森背着双手向他们走来。
“这辆坦克正是参加过索姆河战役,投入战场的坦克的其中之一。她的车组成员给它画上玫瑰,并把她叫作【Black Rose】,很优雅的芳名。只可惜这样一位美人在前往战场的途中发动机熄火了。”
加纳森向前欠身,微微一笑,神情煞是恭敬,让人不禁感到面前的男人似乎不是什么意大利贵族公子,充其量也只能是贵公子的万能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