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幻情塔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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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良琴之死

这一年夏末时节,于种茶来说是个闲时季节,并且是刚种下半年多的茶树,虽然在梁晨的侍弄下活得很不错,但是采茶叶还尚且太早。

散了茶山上大部分人,他跟我说一起去山上找些新的茶树回来,我点头应了,想着良琴他们前几个月做了不少瓷器出来,现在也闲下来了,就去叫上他们。不曾想良琴他们倒是没什么事情了,白长秋却还在忙着给岗主做一套据说奢华无比的瓷器,就不跟我们一起了。

自从梁晨那晚对我说起什么冰与开水的话之后,我们之间确实存了些尴尬,后来良琴又对我说他说这些话完全不像是表明心迹,倒像是在逼我一般。我细细回想了,觉得有那么几分意味,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但我也坦然了许多,觉着不用背负他的深情兼恩情,见到他也就没有“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的负愧了。

只消在平日里对他好一些就可以回报了,所以随手将那瓷猪送给了他,我是费了些心在这只瓷猪身上,本来是想给薄夏的,但是既然它不完整了,就配不上送给薄夏了,送给梁晨,也挺好的。

良琴跟我说了对马向川的心思之后,一直心情沉郁,她不说也不表现出来,但我能感受得到,毕竟我们是从小到大的朋友。所有想着带她出去散散心,或许就会好一些呢。

刚出来角门,就看到屋檐下转角处,林川与一个女子搂搂抱抱的,看似被那女子推得步步往后退,实则是欲拒还迎。

良琴皱眉道:“林川真是越来越猥琐欲为了。”

马向川接道:“这丫头不是白长秋家那个大丫头吗?原来心心念念要嫁给白长秋啊,如今换口味换得这样不堪、、、找个时候跟白长秋说把这丫头给了林川吧。”

良琴说:“你这样说,凌湘乔怎么办?”

马向川讪讪的不答话,只好加快脚步走了,这样伤风雅的事,我们几人都不忍再看,也就跟着他快步离开。

没曾想林川这个不知耻的,偏偏还要跑上来问我们去哪里,那女子见人一多,跺跺脚就跑了。

林川兀自摸着胸口说:“哎呀辛亏你们出现了,真是要吓死我了,这个女的真是太热情好色了。”

梁晨道:“林兄这样的艳福,是我等艳羡都不来的,怎么还倒被吓住了?”

明知是讥讽,林川也不示弱,愤然的说:“其它人说我也就算了,但是梁晨你最说不得,你天天在茶山上有人黏呢,好意思说我。”后悔不跌道:“本来不会织布么,想着那女子手快又肯帮我,没想到赖上我了,诶,要是乔乔知道,还不得打死我,看来以后还是要靠自己啊。”

说完一路上又开始跟我们抱怨如今分隔两地,他跟凌湘乔是怎样彼此思念,马向川轻轻一哂,说:“说得好像你就知道她会想你一样。”一句话说得林川哑然,一路上再无话,只默默去想他的心事去了。

翻山涉水,离塔岗渐渐远了,水复山重,终于在一条宽大的河水边上顿住了脚。这一条河流水绕断崖,另一边是光秃秃的一壁山,沙石松动,偶尔落下一两块小石头来。

明知这不是什么好歇脚的地方,但是时至晌午,前无去路,河水至百十米前的断崖上淙淙泻下,声势磅礴可推断这壁悬崖非常高。往后折返,又未免觉得路途乏味,几个人都累得很,就在这先歇一歇了。

也因为良琴,看见山石下长着一株巨大泡桐树,孤兀兀长成参天之势,山高花开得晚,我们才走到远处的时候就已经闻到桐花的幽幽清香,高雅不媚的香气沁人心脾,良琴说:“要说花的香味,泡桐花最最好闻,让人闻之忘俗,虽然花型差了点,但仅仅是这香味,就已经无可比拟,无法忘怀了。”

她说起这句话的时候,我想起白长秋曾跟我说人心如花性,说我就像我爱的,种在天楼上的小雏菊,花型单纯而可爱,小小的一朵,淡若似无的香气,虽然那香气是难以让人再想起的,但是看过的人,是不会再忘记小雏菊在风中似若摇曳的姿态,甚可爱。

他说雅拉就像楼顶的虞美人,开得那样灿烂美好,让人眼前一亮,让人见之惊艳,让人,无法忘怀亦无法释怀。

我想或许,良琴就像那泡桐花了,蓝白相间的花色,并不出奇,开得不热烈也不可爱,美好的,只是人们闻过了那香气,就不会再忘记了。

然而命运多奇怪,偏偏喜欢摧残那样的人,就好像,骤来的风,吹落泡桐花,落下的姿态并不美丽。

如果,我是说如果,她不喜欢泡桐花不像泡桐花,也就不会坐到泡桐树下,离我们都远远的,如果,那只该死野猪不在那山顶觅食,那块巨石也就不会被它推下,如果,在山石落下来那一瞬间,我不去帮那个倒忙,跑过去想要护她,如果,她没看见我跑过来,就算看见了,就那样站着、、、

可惜像如果这样温柔的词,永远用不到良琴身上。

她迎着跑过来的我奔去,像是逐着命运的一只黄蝴蝶,她的衣袂翻飞,没有丝毫犹疑,在那块巨大山石即将砸到我的那一刻,她用身体的惯性撞开我,趔趄着倒地,像一块垫脚石一样垫在那石头下,阻了它一往无前的汹汹势头,石头压住她大半身体,血液汩汩流出,染红了她身下的土地和碎石。

身上的阵痛和脑海中的昏蒙过去后,回过头去,看见马向川跪在在她身前,不知所措的徒然拉她的手,推开要扶我起来的梁晨,冲到良琴跟前,搡开马向川,一种类似悲愤的情绪自胸中汹涌而出,我吼道:“不要动她!不要动她!她会痛,她会痛、、、”

声音越来越微弱下去,渐渐只有剩了哭泣,是啊,我有什么资格愤恨?我没有资格对任何人愤恨,因为这一切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她才会来梦境,是我叫她来散心她才会来这个地方,也是因为我,因为要救我,她才奔过来,被山石压住。

该被恨的是我才对,我却比谁都更厚颜无耻的愤恨,比谁都理直气壮的哭泣,真是可笑,可我,就是不能再笑了。

一点温热拂到我脸上,我睁开眼,抹去泪水,看见良琴伸出的手,明明渐渐冷却了,却因了那温热的血,带着一点瞬间即逝的温度拂着我的脸。

她好看的脸上有恍惚可见的痛苦,微皱着眉头半刻没有松去,她说:“可可,可可,不要哭、、、”

我点头,用她不可能用的力度点头,俯身来听她讲的话,“我啊,这一世最重要的人就是可可了,能为可可死一次,我高兴得很,骄傲得很呢、、、”

林中是什么鸟,叫得那么凄哀,有如泣血哀诉,转圜悲鸣,流水瀑布的声音那样大,大得好像滚滚袭来直把人淹没下去。天空还是苍蓝,阳光依旧灿烂,但是它明亮的光线已经再也照不到这里了,断崖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我们,暗沉沉重得人连呼吸都不能。

她偏头向马向川,终于舒眉笑了,“以前我多希望,你不要那么努力、、、那么努力、、、的变得优秀,这样、、、我追赶起来、、、也可以不用那么累了、、、”断续的言语更低微下去,在马向川的泪光里,她说了最后一句话,“我为你啊、、、为追赶你啊、、、错过了这一世繁华、、、我虽不后悔、、、可是如果我在这里死了就是醒来的话、、、我想,醒来再不要喜欢你了、、、”

马向川终于放声恸哭起来,他挥动着双手捶打地面,直到他的双手渗出的血液和良琴的血液混得分不清,直到声嘶力竭,直到梁晨过来抓住他。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失态的我,有些吃惊,良琴说他,是不在乎她的啊。

小的时候,我们三个人一起走路,良琴总想挽着他的手,他走得快,手挥得飞快甩得老高,良琴抓了三次也没抓住,直到最后用了力死死抓进肉里,马向川吃痛停下来,才让她挽住了。

或许,有的人就是,抓得太轻是抓不到的,只有让他痛了,才抓住了。

心里有些不忍,我温声安慰说:“川,冷静点,琴并没有死啊,她只是醒了,回到现实里去了啊。”

“她并没有回到现实里去。”一直沉默的林川说道,他一出声,把我们本就掉进深渊里的心又狠狠往深处推了一把,马向川立即起身抓住他,狠声却又带着颤说:“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琴没有死,她怎么可能会死!她那么顽强的一个人,那么倔强、、、”终于说不下去,他血红的眼睛和满是伤口血液的双手狰狞可怕,却还是微弱了。

“你冷静一点,听听林川怎么说。”梁晨拉开马向川,林川扯了扯衣领,说:“我也并没有说良琴就死了啊。”

“你说什么?”我和马向川异口同声问道,想必他是同我一样,心里某个地方的光,瞬间又被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