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随云在七八名少女的簇拥下,有说有笑,忽然瞥见卓青阳就在六角亭内,向苏紫萱等人说了什么,这才快步过来。
进了亭内,江随云先是冲着杨宁微笑点头,随即眼中划过狐疑之色,似乎是在疑惑这两人为何会在亭中说话。
“恩师,学生今日浅见,让恩师见笑了。”江随云向卓青阳深深一礼。
卓青阳重新坐下去,语气依旧十分淡定,抚须道:“并无什么浅见深见,老夫说过,在这琼林书院之内,有何学说,尽可放言,百家争鸣才是好事。”
“学生谨领恩师教诲。”
“随云,你被举了贤德,这几日圣上随时都可能召见你,你在贤德馆内就不要四处走动,等候圣上的旨意。”卓青阳缓缓道:“老夫举荐了你,是对是错,老夫也是不知,无论朝廷如何任用,你尽心为国效命就是。”
江随云道:“学生知道,定不会辜负恩师和圣上的期望。”转向杨宁,含笑问道:“你是否也要回府,我乘车而来,不如一道?”
卓青阳摇头道:“你若有事,可以先回去。老夫已经聘请了锦衣侯为琼林书院的先生,锦衣侯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份,愿意在空闲之时入院教授,所以老夫还有些话要对他嘱咐。”
江随云身体一震,显得异常诧异,自然也是想不到卓青阳会作出如此决定。
杨宁却已经背负双手凝视着江随云笑道:“江公子,你才学出众,师出于卓先生,受卓先生教诲之恩,可有想过报答先生?”
“恩师之恩,没齿不忘,自然是想时时报答。”江随云两次与杨宁交锋,别人或许体会不到什么,可是他却已经知道这锦衣侯外表看起来颇为随和,但却是个十分厉害的人,对此人必须要小心应对。
“如此就好。”杨宁笑道:“你既然满腹才学,不如也在书院挂个名字,有空过来讲讲学,你看如何?我相信你不会拒绝。”
江随云先是一怔,随即看了卓青阳一眼,只见卓青阳气定神闲,轻抚长须,只是看着自己并没有说话。
江随云反应却也极快,笑道:“若是恩师允许,自当效命先生。”
“江公子,这话可说的不对。”杨宁立刻道:“卓先生不是朝廷,你可以效命朝廷,但是卓先生可绝不会让你效命。教书育人,不是效命于哪个人,而是要有一颗育人之心,你若是真心实意想教书院的学生们一些东西,先生一定会求之不得,可是你如果只是为了效命先生,我想先生也不会收留你。”
江随云心下恼怒,不想自己简单一句话,竟然被杨宁揪住大做文章,但面上却还是含笑道:“不错,是我说错了。”
卓青阳道:“若是你有空闲,偶尔过来讲讲学,那也是未尝不可,只要不耽误公事便好。”
“学生知道了。”江随云道:“先生放心,学生每个月必定都会抽出几天时间前来,不教先生失望。”
卓青阳微微颔首,抬手道:“你先去吧!”
江随云犹豫一下,终是行了一礼,转身出了亭子,走出几步,似乎还有些狐疑,回头看了一眼,见杨宁正背负双手站在亭中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皱了一下眉头,加快步子离去。
等江随云离开,卓青阳才笑道:“齐宁,你可知道,你的性子不像你父亲,倒和你母亲十分相似。”
杨宁身体一震,立刻转身,盯着卓青阳问道:“先生识得我母亲?”忽地想到,顾清菡前番提起过,琼林书院创办之后,一开始并无人入书院读书,而齐宁的母亲是第一个跳出来吃螃蟹的人。
其实对那个女人,杨宁心中一直存谜。
那是锦衣侯齐景的正室夫人,在锦衣侯府的地位自然是不低,可是自己在府内非但没有见过那位夫人,甚至连府里都没有人提及过她,就似乎那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也只有顾清菡偶尔点一下,但也都是点到即止,从不深入谈下去。
那位夫人,似乎成了锦衣侯府的禁忌。
杨宁虽然和那位夫人并无直接的关系,但却一直想知道为何会出现这种状况,他很想弄清楚,为何堂堂锦衣夫人,怎会成了侯府上下三缄其口的禁忌?这背后到底有什么样的故事?
此时出人意料地从卓青阳的口中蹦出关于那位夫人的消息,杨宁吃惊之余,已经在卓青阳身边的石墩上坐下。
卓青阳神情却是变的感慨起来,似乎想到了诸多往事,望着亭外的一片竹林,若有所思,片刻之后才问道:“你再有两个.....唔,应该是三个月,就满十七岁了吧?十七岁......!”叹了口气,满是唏嘘。
“先生,我.....我母亲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杨宁盯着卓青阳,“我.....。。我从不曾见过她。”
卓青阳叹道:“你可知道,还有几天时间,琼林书院就整整创办了十九年,你的母亲在十九年前,是第一个进入琼林书院的孩子。”
杨宁心想顾清菡说的果然没有错。
“十九年了......!”卓青阳苦笑一声,“那几个孩子在这院子里的言行,就像发生在昨天。”
“先生,你说的那几个孩子是指谁?”
卓青阳摇了摇头,沉默片刻,才道:“你父亲当年就是在琼林书院遇见你母亲,也才有了后来的......!”一阵咳嗽,迅速从袖中掏出一片布巾捂住嘴,杨宁急忙起身扶住卓青阳,在他后面轻拍,担心道:“先生,你没事吧?”
卓青阳咳嗽一阵,擦了一下嘴,这才迅速收起布巾,布巾是浅黄色的,收起的一刹那,杨宁分明瞧见那布巾之上竟然带有殷红之色,瞬间就明白,这位老先生竟然咳血。
他大吃一惊,卓青阳却似乎没事人吧摆了摆手,笑道:“没事,老毛病了,不要担心。”又笑道:“今日你到书院来,老夫对你并不客气,也不热情,你心里可在埋怨老夫?”
“自然不会。”杨宁道:“先生不但是父亲的老师,也是母亲的老师,晚辈的父母在你面前都只是学生,晚辈称呼您为‘先生’都是不对,应该叫你师祖才是,先生对我没有太客气,那自然是将我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卓青阳扭头看着身后的杨宁,目光中显出异彩,点头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你年纪不大,可是不但学问不差,而且能够看出许多事情的真相,哈哈哈,你老子没你这么聪明,你这聪明才智,都是从你母亲身上传下来。”顿了顿,问道:“你可知道你母亲的名字?”
杨宁摇摇头,苦笑道:“府里没有一个人提及过母亲。”
卓青阳摇摇头,苦笑一声,才道:“你可读过【诗经】?”
杨宁心想要是说没读过,这老先生只怕立马将自己扫地出门,刚刚颁下的聘书也要收回去,可说要读过,这老先生一旦和自己讨论起诗经,那可就有些麻烦了。
好在卓青阳已经缓缓道:“诗经《唐风.扬之水》有云,素衣朱襮,从子于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素衣朱襮,从子于鹄,既见君子,云何其忧?”凝视杨宁,道:“你的母亲叫做柳素衣!”
“柳素衣?”杨宁不由心中默念了一遍。
“素衣聪明伶俐,调皮却又不刁蛮,古灵精怪。”卓青阳脸上露出笑容,“老夫第一次见到她,便决定一定要收她为徒,而她也确实没有让老夫失望。老夫这一生,门生无数,但是真正成器的门徒并不多,能够深得老夫喜欢的女门徒,算来算去,到如今也只有两个而已。”
“母亲自然是其中之一。”杨宁含笑道:“看先生的表情就能看出来。”
卓青阳颔首道:“见过她的人,没有人会不喜欢她,老夫喜欢她的聪明率真,老夫喜欢的这两个女门徒,性格恰恰相反,你母亲是外刚内柔,另一个则是外柔内刚,老夫一直想,如果这两个姑娘当年真的在一起,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却也不知道谁会占上风。”说到这里,却又是会心一笑。
杨宁忽然发现,卓青阳其实今天笑的不多,可是在提及柳素衣的时候,明显是发自内心的微笑。
“先生说的另一人是谁?”杨宁问道。
卓青阳笑道:“你不会认得,也没有机会认得。老夫喜欢游历天下,以前时常在山水之中行走,哪怕是后来创办了琼林书院,每年也会抽些时间出去走走。只是如今年纪大了,不比从前,这才出门少了。”顿了顿从,才叹道:“另一名女门徒,是老夫在巴蜀所遇见,和你母亲一样,不但长相漂亮,也是聪明绝顶。”摆手道:“罢了,不多说了,老夫知道你想问什么,可是有些事情,也不是老夫能够在这里告诉你,那是你们的家事,你们侯府既然没告诉你,自然有其中的道理,或许到了该让你知道的时候,你不想知道也不成的。”
杨宁知道卓青阳既然不打算说,自己就算问也没有什么结果,心里更是疑惑,心想怎么所有人提到柳素衣,都是一副神神秘秘的态度,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
辞别卓青阳,杨宁顺着原路准备离开书院,走到之前遇到小瑶的池子时,禁不住往那池边看了一眼,见到池边有两三个姑娘正在说笑,并无小瑶身影,有些失望,轻叹了口气,便听得身后传来一个清脆声音问道:“世子为什么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