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老哈尔滨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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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罪与罚》

榆树稠密的叶子在南风吹拂下,不停地摇曳,沙沙沙地宛如雨声。一群麻雀呼啦啦啦飞过来,立足未稳,又轰地一声飞走,不知什么惊扰了它们。一只红腹雄柳莺飞过来,啾啾地呼唤着,雌柳莺从一棵看不见的树上赶来,啾啾地呼应着雄柳莺,它们一呼一应,一呼一应,双双向另一棵看不见的树飞去。娜塔莎目送它们消失,渴望鸟儿们再次出现在视野中。在她眼里,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些鸟儿才是自由,干净的。

鸟儿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娜塔莎叹一口气,离开窗子,躺到床上。两个多月来,她从一个不黯世事的纯洁少女,沦为供男人取乐的工具,这种巨大的变化,超过了她的承受能力。……现在她已经不关心自己的死活,唯一让她惦记的是走散的一家人:现在他们在哪儿?是否来到哈尔滨?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到了世界未日?如果不是世界未日,怎么会让她掉进这个龌龊丑恶、魔鬼般的的琴卡玛索娃旅店里?

晚上,一个30多岁,皮肤白皙的高个乌克兰人,被琴卡玛索娃送进娜塔莎卧室。这是娜塔莎接待的第多少个客人,她已记不清。他是个理发师,从牡丹江过来,在哈尔滨中转,准备换车去天津,投宿在站前琴卡玛索娃旅店。在琴卡玛索娃花言巧语引锈下,被领进娜塔莎的卧室。

这个理发师给娜塔莎留下的印象是腼腆,和善,不像其他客人进屋就动手,倒是跟娜塔莎先聊了起来。

“现在情况到底有多糟?为什么客人这么多?旅店天天暴满,这是为什么?”伊琳娜问理发师。

“难道你不知道,每天都有难民从俄国跑出来?俄罗斯正在蒙受灾难!”

“那么,你的家人呢,是否也遭遇不幸?”

“还能有什么不幸呢?”乌克兰人说,“我的父亲是农民,被沙皇拉去当兵打德国,负了伤,已经够不幸了,还能把他怎么样呢?俄罗斯正在闹革命,也许从此他的命运会变好,愿上帝保佑!”

“请你帮我分析一下,如果一家人走散了——我是说,这一家人在西伯利亚铁路线上遭到土匪抢劫,那么,最终走散的这家人,都能来到中国吗?”

“这个,不好说。有可能来,也可能不来……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到中国来呢?有什么一定必需来的理由吗?”

“好吧,如果不到中国来,还能到哪儿去?”

理发师说:“小姑娘,你必须确定一个前提,我才能帮你做出判断。”

“需要确定什么前提?”

“他们还活着吗?——我是说,在遭遇土匪抢劫之后,这家人有多少人活了下来,有多少人死了?这是必须搞清楚的。”

娜塔莎吓了一跳。

这个该死的理发师提出一个娜塔莎从来没考虑过的问题。

“你敢确定他们都活着吗?”理发师问。

是啊,娜塔莎不能确定。于是,她哭了。这就是说,在那个可怕的夜晚,爷爷、奶奶、或者母亲、嫂子、姐姐和弟弟,有可能死于劫匪手中;而娜塔莎,今后就是个孤儿,零仃一人,再无亲人。

“你这样一味伤心也没道理,”理发师同情地说,“万一你的家人没死,你这样哭哭啼啼对他们可不吉利。”

娜塔莎马上止住哭。

理发师安慰她:“一般来说,从西伯利亚逃出来的难民,最终都要来到中国,来到哈尔滨;只有极少一部分人去了朝鲜、日本。这要看,这一家人出发前,准备去哪儿。”

“他们从家里出发时,就计划最终要来到哈尔滨。”

“那就一定会来哈尔滨。”

“假如我是这家中最晚来到哈尔滨的人,我应该通过什么方式,与已经来到哈尔滨的家人取得联系?”

“这个,我不知道……当然,最好的办法是在报纸上登一个寻人启事,写上某某某,我在某某某处,请来找我。登启事,要花许多钱,你有钱吗?”

娜塔莎摇摇头,又要哭。

“当然,”理发师马上又安慰她,“登启事未必能找到亲人,因为你不能保证要找的人一定会看到这张报纸,或者根本没有机会看到报纸。那你的启事就等于白登,钱也白花了。”

“按你的说法,总之,我是找不到失散的亲人了!”娜塔莎这样总结她与理发师的谈话。

“当然也有例外,只有这一种例外,能找到亲人——”理发师说。

“快说,哪种意外?”娜塔莎眼里充满希望之光。

“你的亲人偶然路过你们这家旅店,决定在这家旅店住下,于是走进来,而此时你恰巧往外走,因此在旅店门口,你们相遇了……”

“喂,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娜塔莎绝望地说,不再理理发师。

理发师是第一次在外面找姑娘,心里忐忑不安,上楼时手里拿了一本小说,是陀斯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

两小时后他与娜塔莎分手,应娜塔莎的恳求,他把小说送给了她。第二天离开旅店前,又将一枝铅笔偷偷给了娜塔莎。

从此,娜塔莎在这本小说每页空白处,写下她认为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