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旁右侧女性面孔的人首蛇身像跟着对照书本念了一个名字,它的嗓音虽然更细些,但同样暗哑得如砂石磨砺。这样的声音在亡灵们听来,好像是在灵魂深处震动。
冥界的新子民们规矩地站在大殿中,看着身边一个个被叫到名字的同类带上金甲虫走入拱门,用沉默掩饰忐忑的情绪和纷乱的思绪。他们中的有些思念起另一个世界的生者,有些在一心祈求解脱的安宁,还有那些仍然没有死亡觉悟的人,他们灵魂的光芒总比别人闪烁得更为急切。只不过在神的领域内,不论他们想要什么,只能接受神一视同仁的赐予。
殿堂内的亡灵离开了大半,伊塞尔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伸手抓住名字变成的金甲虫,毫不迟疑地跨进大门。视界立刻被白蒙蒙的光充满,隐约间似乎有捉摸不定的五彩流动,周身外仿佛隔着一层薄膜,断绝了一切感知。伊塞尔眼角的余光瞥见金甲虫化成金沙一样的光粒从指缝流逝,眼前蓦地一花,他已站了一间布置眼熟的厅室中。
这里是属于法师的实验室。占据两堵墙的书架塞满了仅看艰涩的名字就令人感到深奥的法术书籍,另两堵墙前排着一座座规格不一的柜子,存放了品种齐全的法术研究与法器制作材料,而中间长长的大理石实验台上整齐陈列着各色实验器具。让伊塞尔觉得眼熟的是,这些东西摆放的位置几乎与他在橙谷居所的实验室如出一辙。
实验室显然是为伊塞尔度身订造的。问题是他在冥界无法聚集自然元素,根本不可能进行法术实验,这间屋子岂非毫无用处?伊塞尔没困惑多久,就在实验台桌角一块精巧的铭牌上找到了答案,那上面写着:信奉伟大的赫尔德因,你将被赐予支配元素的权利。
“果然,只有获得这个世界神的许可才能使用法术……”伊塞尔恍然自语。他环顾房间四周,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手按着实验台,闭眼沉思。过了片刻,他面前一只中型墨石坩埚上绿光一闪,陡然变成了精巧的海水晶坩埚。
伊塞尔眼中掠过一抹异色。他方才猜测,如果冥界是死亡之神的绝对领域,神的力量无处不在,是否这间实验室也是神力作用下按照居住者喜好形成的?为了验证这一点,他在心里向死亡之神祈祷需要海水晶坩埚,结果如愿以偿。
这就是神的领域……一想到凡是沉默之都的亡灵们大概在他们的居所中都能够心想事成,伊塞尔无法控制地深吸口气。法师群体很少有虔诚的信徒,因为他们更信奉自己掌握的力量,相信法力的极限能与神明比肩。那些地上教派教徒们的神术,在法师看来,完全可以用法术获得相似或相同的效果。然而如今身在冥界,见识到了一个真实的神国,伊塞尔才算直面凡人与神明遥不可及的差距。
伊塞尔盯着台面上的铭牌,颇感无奈。要是他真是个亡灵的话,并不介意更改信仰来换取力量——比起贝里安的魔力,他当然还是更信任自己的法力。可惜他不能保证承诺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则支配元素,是否一定不会影响到他回凡世后的法术使用。现在伊塞尔多少明白了,为何死神的地上教派信徒寥寥——那位伟大的殿下在冥界可以轻松收获人类的灵魂信徒,他相信很多亡灵跟他一样对原有的信仰没那么坚定的忠诚。
不过死神赫尔德因在亚斯诸神中并非主神,仅仅拥有辅神位。伊塞尔不免好奇,统治着整个冥界的神祗都已经如此强大,那些主神的神国是否是更加超乎想象的存在?回想起神选之门前神使和冥界管理者们的冲突,伊塞尔心里升出一丝莫名之感:那些黑袍引导人对气焰嚣张的神使背地里表露出的不屑,似乎并不仅仅限于他本身。
在实验室流连了没一会儿,伊塞尔到底没忘记自己的初衷,向外走去。门外是朝上的阶梯,出口在一间典型的贵族卧室内。继续推开门,伊塞尔脚步不停地穿过起居室、书房、会客厅等房间,就像自己家一样熟悉。和实验室相同,这些房间的陈设几乎完全比照他在橙谷的居所——虽然远远比不上行宫的奢华,但那里记录了他值得纪念的少年时光。
伊塞尔没有让自己过于沉浸在怀念中,最后推开了通向外界的正门。
柔和明亮的天光将一派宁静的街巷映入他的双瞳,第一眼看去,沉默之都与凡世的城市没什么不同。不过仔细看,这座城市有若巨大化的模型:一幢幢形状一模一样的房子像被限定在棋格中的棋子,规规矩矩地排列整齐;雪白的外墙仿佛刚刚粉刷一新似的,找不到半点污痕;每一条道路都切割得同等开阔,每一处草木无不保持着最旺盛的生长姿态。这里宛如一个理想国,只有繁荣,不存在衰败,好似连时间都已被舍弃在外。
伊塞尔走出门口时回头瞥了眼“新居”,发现房子内部的空间远比外表看起来大得多。他又向远处眺望,最引人注目的是城市中心位置矗立着的那座高耸宏伟的神殿。从高度上看,周围的房屋与之相比都像是巨人脚下的矮人。伊塞尔猜想,那应该就是他出来时的重生神殿。
伪亡灵沿着宽阔的街道,向神殿所在的方向走去。不久之前银发男子的忠告他不是没有放在心上,但他的时间紧迫,急于找到那个叫“帕莱尔”的魂灵。从贝里安说的帕莱尔能够帮助他带回父亲而推测,对方很大可能是一位冥界的管理者,那样的话管理者们所在的重生神殿也许会有此人的线索。
街上的行人并不多,也许对他们来说更愿意留在屋子里,享受完全属于他们的世界。道路上也不会出现巡逻的士兵,偶尔抬头,能看见骑着不同飞行魔兽的黑甲卫士在城市上空回旋。伊塞尔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环境,一边朝着神殿方向前进。
到神殿的距离比他想象的更长,走了好一会儿也没见视野里的影像增大几分。伊塞尔停下脚步,看了看天空。单从天色他无法感受时间的变化,甚至不清楚这里是否会有交替的昼夜。此时他多少有些羡慕不知疲倦的亡灵不会有他这个活人的顾虑,即便有魔力支撑他可以暂时忽略身体的各种本能需求,也依然会觉得累。
耳边突然听得一阵人声喧哗。前方一条横向的道路上,一些人影惊叫着从两栋房子间隔里慌慌张张地窜出来。其中一个还喊着:“那个疯子又来了,快跑!”
伊塞尔微微皱眉,奔逃的行人已朝着他站立的位置冲撞过来。他侧身避让,眼角余光瞥见一个手提黑铁重剑、身材魁梧的战士,呼喝着紧追其后。
战士的轮廓已有一丝模糊,脸庞像是藏在阴影里,无法清晰辨别。但是他的眼睛却异常明亮,透出血色的光芒。一缕缕烟雾似的黑气从他躯体中不断冒出,他整个人浑身散发着惊人的气势。
“来啊!都来啊!谁能战胜我?谁能战胜我!”战士咆哮如嘶吼,黑色重剑挥得虎虎生风。他根本不分目标,只要看见亡灵就提剑挥砍。
被劈中的行人身体像撕裂了一般,但没有鲜血溅出。从伤口溢出淡淡的绿色光点,并且随着光点的流失,行人的五官面目也跟着模糊起来。
伊塞尔立即改变方向,迅速朝右后方离他最近的一条岔道奔去。
战士笔直地向前冲,谁想到半途突然放弃原先的目标,脚下疾转,往伊塞尔离开的方向追了过来。
没有法术加持,法师自然跑不过战士。只听“谁能战胜我”的吼叫越来越近,后背被凌厉的剑气瞬间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伊塞尔本能地向左一闪,一道黑光几乎擦着他的肩头呼啸而过!他立刻以精神力开启手上的储物戒指,抽出法杖,回身一挡——“当”的一声闷响,坚石般沉重的压迫力差点将他压得跪下。
伊塞尔借着反作用力急忙后退,一边继续跑一边心疼地扫了眼杖身。如果不是他的精神力无法沟通元素,也不至于沦落到用法杖抵抗铁剑的可笑地步。即使制作谎言之巢的青榴木坚固不下精铁,这根法杖毕竟不可能充当近战武器,万一真被砍成两截,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来啊!来啊!”举着重剑的战士锲而不舍地追赶,猩红的目光透着有若不死不休的疯狂战意。
伊塞尔想不明白为何这个明显神志不清的危险人物偏偏盯上自己,他只能凭借精神力的敏锐感应狼狈地左躲右闪,避过一道道能把人劈成两半的剑气。他能感受到紧贴着身体周围的细微波动愈来愈频繁,幸亏有黑色火焰化成的防护罩一再帮他削弱了袭来的力量,不然绝不仅仅是在法袍上划破一两道豁口这么简单。尽管他相信贝里安的魔力能保证他的安全,但他可没有身体力行去尝识这层防御是否也能直接抵挡刀剑的兴趣。不过坐以待毙也不是他的风格,伊塞尔心思一动,这一次将精神力延伸到保护他的魔力屏障上。
细丝一样的黑光沿着谎言之巢的刻纹飞快上窜,在杖身顶端汇成一颗葡萄大小的光球。伊塞尔脑海里浮现康罗庄园地下密室试验过的“新法术”结构,法杖回身一点,黑色的光球无声撞击挥落的剑尖。
战士锐不可挡的剑势被硬生生阻在半空,但见光球猛地向内一缩,沉重的剑身如腐朽般风化成黑沙,刹那散落。
(龟速更新,贵在坚持,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