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端午(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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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再一次见到米糕团子的这个样子,是在七年后,在一艘船上,只有我和她。我一上一下地摇着橹,她半躺在柔软的棉花堆里,我们周身的水气很重。橹很重手,但她半眯的、朝上飞的眼尾却让我摇得很畅快。船随着桨橹的摇摆颠簸得厉害,她开始有些受不起了,身上的米糕团子随着我的摇动一上一下地颤啊颤,细汗淋漓,她身上的潮热一阵又一阵地扑到我脸上。

你不相信吗?可这是真的,在我十四岁的梦里。醒来后我才发现湿了一大片,你知道的。刚才无限的风光旖旎似乎把我整个人掏空了,让我在黑夜里异常的清醒。这时候我又听到了阁楼上的动静。

这动静也许更早以前就有了,但我一年多来才开始注意到它。起先我总以为是鼠患,曾把外婆摇醒了去听,但外婆什么也听不到,可能是因为她的右耳在六年里一点一点地背掉了。我曾在百无聊赖的漫漫长夜里对这声音进行无数次的揣想与分析,可以确定的是,不是鼠患。那是由两种音道交织在一起的混音:一是木板的挤压声,多年以后我看到海,听到浪涛声,节奏就和这声音差不多,刚开始是平滑的、舒缓的,滑翔着前进的,接下来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急促,最后砰的一声,最柔软的海水与最坚硬的礁石冲撞到了一起,接下来又开始下一波的冲撞;另一种就是像春天里猫一样的叫唤声,但总有一点不同,至于有什么不同,我也说不上来。

刚才的梦让我辗转反侧,就在这时候,我的手无意中触碰到了枕套里的一个硬物。是钥匙,阁楼上的钥匙,是的,我没有把它放回原位,反正外婆似乎也早就忘了我们家还有阁楼。

我赤着脚轻轻上了阁楼,对面窗口的光把我引到了窗户边上。那一个一年多来困扰我的声音,终于找到了谜底。我看到了被揉捏成团的白糯糯的米糕团子,那猫一样绵软的声音就是她叫唤出来的,每一声到酥到你的心里,她身上的米糕团子一上一下地颤啊颤,她细汗淋漓,她和我刚才在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但是,给她一上一下起劲摇橹的却不是我,是黑黝黝的舒跛子,他就这么两眼通红地剜着她的无力与迷醉,恨不得把她整个都活剥生吞下去。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我口渴得厉害,赶紧去灌了一大碗井水。外婆也起来了,她叫我把糯米泡上,她要出去买点粽叶和龙须草回来,再买点艾草来驱虫。像往常一样,在办一天的正事之前,外婆少不了要到街西大树脚家长里短,因此,不到中午她是回不来的。这个原本自命清高的小老太太,如今已经变得平易近人的市井。

听着外面的动静,我这才感觉到端午真的又要到了。我当然又站到了阁楼窗户前。舒跛子肯定带着舒小白去出摊了,但米糕团子却不在,我一阵失望。一星半点的阳光通过窗户木栏的缝隙漏进阁楼里,我稍稍探过去,阁楼下就是熙熙攘攘的药市,那股温暖而又爽洁的湿热气息还是从缝隙透进了阁楼。这是让我感觉到舒适的观测位置,只要你不把脸紧贴在木栏上,稍稍侧一点,退到阴暗里,没有人知道你的存在。

对面的房间门有了动静,我稍稍侧了侧身,米糕团子披了件纱一般透明的袍子进来了,水汽淋漓,似乎是刚冲完澡。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躺到了竹席上,拿着蒲扇摇啊摇,那些柔软而又富有张力的线条在微风的吹拂下若隐若现,很快,就凝固了——她浑身已经将近湿透。她喘着气,索性起来把那层薄纱撩剥了,活生生在我面前重新躺了下去。我屏住呼吸,第一次,这么毫无遮拦和障碍地看到她的全部:硕大肥美的团子,顶上蘸着胭脂;柔糯的腰身,和六七年前比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因为有浑圆的臀撑着,这让她的腰和竹席之间自然而然有了夸张的距离;还有那平滑的小腹……我的目光如痴如醉地在她身上游移。

之后很快我便不再仅仅满足于此,我希望有更进一步的行动,但绝对不能让她发觉的举动。她那边停止了摇扇,眯起眼睛,似乎是睡着了,这时候她整个就是一个任人揉捏的大糯团子。这样零设防的状态更让我躁动不安,我此时的情绪亟待寻找一个出口。这时候,我瞥到八仙桌上覆了厚厚一层灰的镜子,它将透进来的太阳光反射到了顶棚。我来了灵感,拿起镜子,吹了吹上面的灰,将阳光反射了过去。

这一束光就像我延伸的手,毫无障碍地进入了她的房间,攀到了她的床上,一上去,就在气喘吁吁地对那两团硕大肥美的团子乱动一气,之后在团子尖上的胭脂红点心醉神迷往地流连忘返。这时候的我就像一个脱离了束缚的孩子,在一个相对封闭的自由空间里恣意妄为。待我还要试探着往小腹下移的时候,她突然睁开了眼睛。

我一惊,缩回到了阴暗里,我的听觉过滤掉了下面街道的嘈杂,专注地听她那边的动静。过一好一会,我没听见哭,也没听见闹,才悄悄地伸出头去。她坐在床上看着我,依然是斜飞的眼神,但嘴角在向上飞,她在笑,是的,她真的在朝我笑,没有恶意,这使我的心稍稍平复了些,我壮了壮胆子,身子往前面探了探,我想她应该看见我了,她向我扬了扬手,我简直不敢相信,那手势竟然是:“过来”!

这时候的街道已经成市,在正午里蒸腾,炽热的阳光让站在街心的我醍醐灌顶,我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干了什么。舒跛子家的门是虚掩的,我不知道一直就是虚掩着的,还是她刚下来为我开的,我迟疑着走进去,带上门,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一步一顿地上了她的阁楼。

一进入阁楼她的空间,我又一次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叵测的潮热。她象征性得罩了件很薄的月白色汗衫,说象征性,那是因为她那件袍子早就湿透了,透着里面什么都没穿。我违心地低下了头。

“你今年多大了?”她的声音依然是留声机里的靡靡调子。

“十五。”

“过来近一点,让我好好看看。”

她的声音糯糯绵绵的,我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那一股潮热是越来越浓郁了。

她摇着蒲扇,我感觉到这一刻她在打量着我,果然,她说:“你都那么大了,和他长得真像”,她苦笑了一声,“也难怪,都八年了。”直觉告诉我,她这里所说的“他”,指的是父亲。

“在我身边热吧?”她的蒲扇稍稍朝我这边扇了扇。虽然我不答话,但她知道我是认真听的。因为刚才的事,我们似乎拥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她不避讳地说:“我刚生下来的时候还没这样的,等到姑娘的时候,才积了这股怪毒,每年端午是发作得最厉害的时候,需全褪了发散才行,一裹严实就发疹、发痧,有一次就因为穿件新衣服在外面玩久了,差点连命都没了,摊上了这病,什么活都干不了,看了很多医生,都没用,直到遇到你父亲,你不知道,他……”她咬了咬嘴唇,眯起了眼,一脸的无力与迷醉,湿透了的薄汗衫紧紧地贴在她身上,这样的若隐若现竟然比刚才的全盘袒露还要令我紧张。

她蓦地回过神来,见我两眼发直,吃吃地笑了两声,抓起我的手,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带着我的手插入了她的胸口——她的胸口是热乎的、比我想像中还要柔韧一千倍!我全身的血液重新沸腾起来。

可即便她的手是潮热的,却是公事公办,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女人的身体就是这样,你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女人,没什么特别的,你要看,我都给你看了,只是以后,不要再偷看了。”这一番生理课程老师一般的话让我像做错了事的学生,迅速抽回了手,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妈妈。”虽然是轻轻一声,但却把她和我都吓了一跳。房间门开了,闪进来的,是一个扎着两只扫肩短辫的眉清目秀的小女孩。

这个替我解了围的小女孩,就是舒小白。因了母亲的深居简出和父亲的忙碌,舒小白极少同街坊邻居接触,这也是我第一次直面接触她。米糕团子示意她过来,指了指我,对她说:“快,叫哥哥。”

舒小白看了看我,笑了,那笑容很纯净,就像在水面上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圈地漾开去,一直到我的心里,但我的心里却莫名地一抽。有时候你不是不知道什么叫命运给你的预示吗?这就是。

“你今天怎么回来得那么早?”米糕团子问。

还没等舒小白回答,就听得下面街上的人乱成一团。我们欠了欠身子向下看,看到人流骚乱之后开始有方向性地街东倾斜而去,嘈杂声中传来片言只语:“快!舒跛子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