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言情狐说(新聊斋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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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只影为谁去

当殊阳跟从水里捞出来的水鬼没什么两样地回到拂云观的时候,着实吓到了秋黎笙和离境。

大半夜不见了人影,惹得整个道观都被翻天覆地地掀开了找,她一步一缓失魂落魄地回来了。

“殊阳?”秋黎笙最先看见她,撑了伞就冲了过来,“你怎么弄成这样?”她撇过头去看着观门口的那几株桃花树,在风雨里摇摇晃晃,离境也跟着秋黎笙赶了过来。

殊阳一见到他,“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溅起了一片水渍。

“你这是做什么?”离境大惊,就要去拉殊阳,却被她挣脱开,她垂头,“哥,从今日起殊阳潜心修道,闭关舍利塔三年,不再理会世事诸多,人情世故……”

秋黎笙皱眉,“闭关?”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他僵着手撑着伞。

离境“哗”地退开一步,“闭关?”他瞪了殊阳一眼,“你知道什么是闭关?你知道闭关意味着什么?”他摇摇头,“殊阳你还小……”他嗟叹一声,你还年轻,怎么懂得断绝一切事务与人事交往的难耐,那么空口的就说要闭关三年,那么——和从前一样的冲动任性。

“我不小了,你六年前说我还小,六年以后还说我小,我在你心里就那么一直任性幼稚是吗?”殊阳咬牙,“啪”地推开一旁的秋黎笙,纸伞落地,大雨倾泻一般倒在自己身上,发髻衣衫凌乱,雨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秋黎笙被她吓住了,离境盯着她,突然神色一静,是一种颇于肃杀的感觉,“你是不是遇见他了?”虽然是个问句,但离境却问得没有半点怀疑,“他又回来了青丘山?”那只——狐狸,那只月下妖娆青莲并蒂的妖孽,那只——殊阳一遇见就无法冷静无法控制自己的,妖狐!离境眼睛一闭,再睁开的时候竟是有一种凛凛的杀意,“你还是下不了手!”他说着步子就要迈开去。

殊阳一把扯住他的衣袍,“跟他没有关系,我自己作的孽我自己来承担!六年前偷浮光舍利给他是我铸成大错……”

离境咬牙,“你闭关不是为了潜心修道,而是为了逃避——”不能放下,如何潜心,不能潜心又如何修行,必然如此何必要给自己一个义正词严正大光明的幌子?

“虚无之乐,造化之根……”殊阳的手松开了离境的衣袍一角,“是你说的……”如果她无欲无求,就不会那么惹是生非,“就当我是为了逃避,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也是你说的,现在我愿意回头,愿意脱离苦海,为什么你不成全我?”她一脸的茫然迷惑。

“道法自然,无为而无不为。”离境闭眼不去看她,无为而无不为,一切要顺应自然。

“啊啊啊——”殊阳捂耳狂叫起来,“我不要听,不要听——你骗我,你撒谎!你现在才说无为而无不为,为什么我喜欢的时候,你千方百计地阻扰我?现在我不想喜欢了,你却说要顺其自然……为什么你们说的做的都那么不一致?”离境是,狐说也是,她怕了,真的怕了。

“殊阳……”离境睁开了眼,眼眸里有些温热的却很痛苦的神色,“我不想你后悔第二次。”

“他是个妖精啊……”殊阳苦苦叫道,“我不想……再掉进那个生不如死的苦海,不想、不想、不想……”她趴倒在地,不知道有没有哭,只是肩膀不停地颤抖,大雨噼里啪啦地打下来,好像会将那身躯给压垮一般。

移盏青花,莲似佛香,声声幽,步步轻——好像幽灵,像幽灵一样在午夜梦回的时候缠着你,仿佛要带你一同进入那万劫不复的地狱,想放手一切与他一起沉沦——

那种可怕的爱慕,可怕的仰望,可怕的迷恋!

如果我和以前不同了,你要不要再接受一次?他问得虔诚卑微。

再接受一次,再接受一次——怎么听到这样的话,不再是心动,而是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好像接受是为了伤害,而她怕了——

不要——再也不想要变成从前的自己!

那个天真的傻得不可救药的丫头——连自己都对自己失去了信心,自己都不想再相信自己,再也不要十六岁的殊阳——

“我真的不想……”她咬牙声音颤抖。

离境默不作声,秋黎笙盯着桃树发呆。

殊阳发烧了,竟然和六年前的一样。

高烧不退三天三夜,离境和秋黎笙一直守着她,他倒也不知,秋黎笙竟然是略懂医术的人,殊阳醒过来两回,爬都爬不起来,一开口就说要去闭关,离境又是气又是急,只道是要她先好好养病。

这季节,也是天天打雷,夜夜落雨,丝毫没有要转晴的样子,反而有越下越烈的趋势。

离境转头看看床上双颊不自然绯红的殊阳,又回头看雨。

他突然想起两年前的那个夜里,狐说一人独自倚树而坐说着话——她会逼死他的,而他也会折磨死她的……

到底是说得一点也没错,如今好像是一点点全部应验了起来。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连离境都开始怀疑和迷茫起来——苦海无边是谁之命,回头是岸是谁之幸?

夜梦清浅,在小花被雨水打得掉落在地时,有青衣弥漫,盛莲如月。

他倚树而立,看的是屋内躺在床上的人,殊阳。

他不知道殊阳那天回去后就生病了,而他知道后就夜夜来这里看着,不想做什么,只是看着而已。

好像看着,就会很满足。

他这么想着就听见身边有窸窣声响,他回过头就看见离境撑着伞站在树下不远处,狐说跃下了树。

“你来做什么?”离境不冷不热地问,倒是没什么防备他的意思。

狐说不说话,转身就要走。

离境冷笑,“遇见你就没好事,她逃离你六年,终究还是被你毁了。”

狐说的脚步一顿就停在了大雨中,雨点劈头盖脑地砸下来。

“还是和六年前一样,每次她都是因为你,骂过哭过,也生了场大病。”离境看着他孑然的身姿。

狐说的眼睛动了下,茫然不解也不明白,似乎是有那么一个夜晚,下着大雨的时候殊阳跑来找了他一夜,也淋了一夜的雨。

“哼,”离境冷笑,“她回来就生了场大病,病好了还不知悔改地为你发疯发狂!”

“……”狐说摇头,“那时候……”

“那时候她年少轻狂,”离境咬牙,“人的年少轻狂只有一次。”

狐说全身一怔,他缓缓点头,“嗯,只有一次。我不是人,我是狐狸,”他轻轻摇摇头,“我不懂那么多道理,不需要挽救也不需要同情……更不需要你们秉持什么大正义……”

“殊阳打算进舍利塔闭关三年。”离境突然道,打断了狐说。

狐说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低低一笑,“嗯,好……闭关是好事,什么都不会知道,什么都不需要知道。

“妖孽!”离境咬牙,殊阳以后都不会再缠着狐说了,他就这么想要摆脱掉殊阳?

“如果她没有遇见我,该走什么路就走什么路,无为而无不为……你说的。”仿佛他是看得最明白最透彻的人。

离境冷笑,“你究竟……想要怎么样?”那么模棱两可的话和态度。

“喜欢有多深不是可以说出来的。”狐说缓缓道,声音经过雨水的冲刷竟然干净得清冽出尘,“心里伤到有多痛,不是非要撕心裂肺才能让人看的……”他惨淡一笑。

喜欢有多深不是可以说出来的——狐说要去……做什么?

离境愕然地看着狐说,狐说全身上下都被淋湿了,有些微弱的清香,那感觉就好像,站在面前的不是妖孽,而是濯尘而起的青莲,他的衣袖滴着水——“滴答”、“滴答”,明明雨声那么大,却仿佛一滴不落地掉在耳朵边,心口猛然一颤。

“我如果再伤害她的话,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他低低道,恰时,一道霹雳闪电当空划过,“轰隆”一声巨响——

离境不由一颤,寒意频起,不知是因为狐说的声音还是因为那道惊雷。

“你……可不可以……”狐说顿了顿,“不要告诉她,我来过了。”

“你以为我会告诉她吗?”离境回神没好气,还真想把殊阳好好关起来,不让任何有关狐狸的消息落到她的耳朵里,他可没那么多事!

狐说点头,“谢谢。”他说着就穿过雨帘朝树林子里而去。

你不知道我的一举一动,你那么想要逃避六年前的狐狸——怎么舍得你再起波澜,你说的,除非狐狸不是妖精了,不是妖精啊——

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狐说抬起头,雨点落在脸上有些生痛,他长长地呼出口气。

五日后,殊阳终是退烧清醒过来了。

她一醒来就收拾了东西说要进舍利塔闭关,秋黎笙和离境无奈只能由着她去。

舍利塔四重四关,依旧神佛缭绕,上千尊佛像大小不一,神态各异,她记得上一次冲进来,是为了抢浮光舍利,根本没有注意过周围的环境。

舍利塔的最顶层,只有一扇小窗初开,她闭目虔诚双手合十,一跪一叩,“当年盗舍利铸大错,今日殊阳修心三年,以戒当日之过。”话毕不再起身。

离境见此唯有一声轻叹将秋黎笙带出了舍利塔。

这雨好像连下八九天了,远处雷声轰鸣。

“她真的要闭关三年不出塔?”秋黎笙有些愕然,“这几日……”

离境制止了他的话,叹息了声:“天意……”

天意?

秋黎笙垂眼,毁一个妖精,断一线姻缘,过一世清修,也是天意?

今夜雷声特别大,好像九重之上要劈死一些人世间不干净的作孽的东西般。

“你要去哪里?”善钺冷眼看着狐说。

狐说闭了闭眼,又睁开,伸出手抚了抚善钺的长发,“善钺,以后都没有我再管你了。”

善钺瞪大了眼,甚是不明白这家伙在说什么,突然她眼睛一瞪,“你不要命了?!”善钺“啪”地打掉狐说的手,一闪身就拦在他跟前,“你——你——要去做人?”她脸色一变,“你是妖精,你知道做人要经历什么?”

狐说微微一笑点头,善钺竟然觉得那笑很温柔,温柔得好像能漾出水来,“殊阳闭关了,她说要闭关三年,你不要告诉她……”

“不要告诉她什么?”善钺皱眉,一把揪住狐说的衣襟,“锁妖灵,断妖骨,去狐尾,方能除你妖籍化身成人……你、你、你——”她甩开他,恨恨道:“这一去,九重天雷劈死了你都有可能,能活下来的机会太小了——太小了——”她惊恐起来,“你——明明知道殊阳在闭关,她根本不知道你在外面做什么,你就是这么死了她也不会知道你是为了她去死的,她甚至可以活得毫无顾忌心安理得!你——你几千年道行为了一个殊阳,值不值得,值不值得啊?”

狐说摇了下头,“善钺,什么事都要想明白值不值得的时候,你已经错过了……”他转而温情脉脉,“她不知道我是死是活是好事,如果再害她伤心,我真的要被天打雷劈了。”他像在说着笑话。

善钺被他吓得不轻,整张脸都惨白起来,她抓住了狐说的衣袖,“你不是说你讨厌正直的人,你讨厌干净的东西吗……你也、你也不喜欢做人不稀罕当神仙当菩萨……”她说着竟然有些慌张地哽咽起来,狐说不是在开玩笑,今夜一踏出这里,接下去生死在天,她不敢冒这个险,也不想冒这个险。

“嗯,我不喜欢当人,也不喜欢正直的、干净的东西,”他柔和起来,青莲垂地即开,清香四溢,“可是我喜欢上一个我讨厌的东西,怎么办?”他无奈淡淡一笑,“那么,就让我变成和她一样的吧……如果讨厌就一起讨厌,如果喜欢,就一起喜欢……不好吗?”

善钺一愣,狐说就抚上她的肩膀,“以后没有我管着你,你真的应该高兴的。”他顿了下,“上回,我断了你的尾巴……你痛不痛?”他心疼地看着她仿佛是内疚,善钺忙摇摇头,狐说就笑了,“不痛吗……那我也不会痛的。”他是在说妖精经劫时的断尾之痛。

善钺“哇”一声竟然就哭了,她永远都说不过狐狸,狐狸这次下了决心,视死如归一般,“你要是死了怎么办……你不是没有看见过……”不是没有看见过那些妖孽无法渡劫被劈死在涅槃岩上的样子。

狐说搂搂她,笑得干净清澈,“我如果死了,你不要告诉她……”他还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如果我没有死——没有死的话——”他没有说下去,而是转身跨出门去,寥寥一喝,“纵我百世逍遥行,不敌一世恩怨情……”大有仰天大笑出门去的气势和豪情——他这是去做什么?他是去送死——他豪情万丈,义无反顾地去送死?!

善钺呆呆地看着,好半晌才回过神,“嗖”地也蹿了出去,跟狐说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今夜的拂云观极度的安静,没有了殊阳的调笑声,好像也没有了生气。

只有秋黎笙与离境两个人闲敲棋子落。

看来心情也不佳。

“玎玲玲……”拂云观的震妖铃莫名轻响,那两人对望一眼掠出门去。

光电闪烁中,有身影如梭穿越,妖气弥漫。

离境皱眉不满,他必是最恨妖孽擅闯拂云观,而这一次根本已经无视他们的存在,直冲舍利塔而去!

“大胆妖孽!”他一喝就飞身过去,一把擒住了她的手臂一扯,那力道极大,“啪”一符骤降,直劈在那妖孽的背后。

她“咚”一声被摔了出去,背后火燎一般的痛,善钺咬牙不吭声,爬起身就继续要往里冲。

“不知死活!”离境大怒,伸手扯住了善钺的长发,她吃痛转身竟然指尖一亮,那是爪子,离境一滞忙退后一步,利风霹过,只听到那细微的崩裂声,秋黎笙跟在离境身后吓了一跳,那妖艳女子竟然毫不犹豫地用爪子划断了一头长发!

一丝丝落地成灰。

“你再走一步,今夜就别想活着出拂云观!”离境咬牙,妖魔鬼怪他见得多了,这么不要命的还是头一回见到,跟那只——天真的狐狸一样,不知道天高地厚。

善钺向来比狐说还要任性,她哪里听得离境说什么,她现在只想找那个当缩头乌龟的女人出来,才跨出一步,背后就“砰”一声被击中,她“扑通”跌倒在地,一口血就呕了出来,她咬牙狠狠瞪着离境,就好像在瞪着一个杀人凶手,离境被她这一瞪,眉头一锁,居高临下地站在善钺跟前,“你和狐说在玩什么花样,殊阳已经潜心闭关了,你竟然还敢出现。”

“咳咳咳……”善钺很不屑开口跟人说话,“狐说要死了,殊阳那个当缩头乌龟的女人在哪里?”她还说得很不情愿,但是几乎是吼叫出来的。

“狐说死不死跟殊阳已经没有关系了!”离境走到善钺跟前,“殊阳不会见他的。”

“见不见不是你说的!”善钺一愣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一把扑了上去,直揪住了离境的衣摆一甩,两个人扭打成一团跌在了地上,善钺压倒他,“今天殊阳只要说两个字不见,狐说就是被劈死在青丘山上,也是狐说活该倒霉!”她一把甩开离境,冲了进去。

“你给我站住!”离境从地上爬起来,气极恼极,还没有什么妖孽如此对上过他,他一蹬就追了上去。

舍利塔,香火萦绕理慈佛。

大半个夜里,都是雷声轰鸣,她静不下心,大概是被雷声惊扰了,好像每一道霹雳闪电都打在心上一般的……惶恐,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一些无法控制不能预料的事。

恍然中似乎听到一些叫喊,听不真切,她也没有在意,闭关便是专心结期,静修佛道。

香炉里缓缓酝酿出一股白烟袅袅上升,她呆呆地看,恍然一愣,“善钺?”

有妖擅闯舍利塔,是善钺?!

她正心神不宁,大门“砰——”一声被撞开。

确实,是被撞开。

善钺“扑通”跌在她跟前,是被离境一掌劈进来的。

殊阳吓了一跳。

“善钺?!”她怪叫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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