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乐无言以对。
无论是小乘佛教还是禅宗对佛都是无比虔诚的，从古至今没人会去揣测佛是如何生活。在他们看来佛无非就是端坐大雷音寺，每日神游八方，解决人间疾苦。
可是真的就只是这么简单吗？
天下人不知道，只有天上人知道。
很巧的是，小道士以前是天上人，更巧的是，他以前也是佛。
所以他知道佛其实与人无异，也有贪嗔痴，也有病死，只是周期较之常人长了不少而已。
但是，很不巧的是，现在是在人间，众生不见佛，故而不知佛。纵使他见过佛，也无济于事，根本没人会相信。
例如此时的林乐以及台下的所有人。
“你又不是佛，你如何知道他们有贪嗔痴。”
小道士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佛！”
众人哗然。
“大逆不道啊，身为道教圣地青城山掌教，竟然说自己是佛。”台下有人惊呼。
“尽管现在道教没落，正统道教就独剩青城山一家，但是他现在说这话，让天下心中存道之人如何想？让那些被迫游戏人间的道士怎么想？让青城山开山祖师爷怎么想？”说这话的是江南书院一位老师，专教儒道八艺。
旭儿没想到小道士竟然会这么说，他很少接触佛学所以对佛教的感情很低，但是千百年来“道是道佛是佛”的观念深入人心，这种违逆先祖的话让旭儿感到心惊。同时也替小道士担心，这次可真的要成为天下公敌了。
首先，小乘佛教和禅宗是不允许这种亵渎佛之尊严的人存在，其次，道教也不允许这样的人呆在道教。虽然青城山现存人数加上旭儿等人也不足十人，却也是容不得他做这掌教。
林乐没想到小道士敢这么说，不过转念一想，他今天的所作所为，这一切好像又说得通。
已是深秋，树叶凋零，广场周边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地上。
今天的阳光很好，以至于秋风吹在人的脸上也没有那么的寒冷。
身体不冷，不代表一些人的心没有冷。
纳兰家，也是枫岛。
一处极为隐秘的庭院，此时躺了数具尸体，一道身影披头散发站在众多尸体之间。
他嘴角留着血，眼神里透着明亮，若是细看，会发现里面竟然有诸多剑影浮现。
“我出来了，你们都得死。”说完，这人咧嘴一笑，阴森渗人。
擂台上，论佛还在继续。
听着台下的议论纷纷，林乐笑了。
这家伙明显已经犯了大忌，只要自己抓住这个漏洞，定然可以将之“斩落马下”。
“你说你是佛你就是佛吗？你只是一介凡人。”
“哦，这样啊。那么，那群自称是佛的人说他们是佛，你们怎么就都相信了呢？”小道士微眯着眼反问。
小道士不愧觉醒了人间两世，这份思慧才变，天下少有。
在他看来佛不过就是一群人的自称罢了。
他说他是佛，天下人不信。为何另外一群人说他们是佛，天下人就相信了。
这句话有些转牛角尖儿，但是内里的意思值得人品味。
都说是百姓多愚，既然是愚，那么被骗也很正常。权且把那群自称是佛的人，当做是骗子。传下道统只是为了骗取民众，那么为何千百年来并没有人识破，而且佛只要人间香火，也并没有骗取别的，所以佛不可能是骗子。进而可以推出，佛不是人，佛就是佛。
这是林乐以及大众的视角。
“佛可助人消除病魔，净化内心。这都不是人间的手段，为何不能是佛。”
小道士再次摆手。
“医者可以消除病魔，高雅之士也可以净化别人的内心，他们都在人间，都在做着佛做的事，可他们不是佛。”
林乐知道完了，自己已经入了这家伙的圈套，被带进了他的节奏之中。
也许是被逼急了，也许是想要反其道而行，也许是其他什么原因，林乐说了一句后悔终生的话。
“他们如何不是佛，他们是行走于人间的佛。”
小道士意味深长的微笑，看得林乐心中发毛。
“说了一大圈，咱们又回到了开始。医者与高雅之士可是人？”
林乐愣愣点头。
“是人。”
“你看，你说他们是佛，你又说他们是人，那么我说佛是人，哪里又错了？”小道士站起身拍拍林乐的肩膀，然后看向纳兰若风做出了一个胜利的表情。
林乐眉头紧皱，好似一辈子的不解与烦恼全锁在了眉间。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输了，甚至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入另一个人的世界里。
还是说，自己在某种意义上，已经相信了他的说法。
一念至此，林乐赶紧摇头。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二十余年的佛学熏陶，怎么会这么容易被打败，他不心甘。
台下之人现在才明白过来，小道士之所以说自己是佛，都是套路。
将这位小禅院佛理翘楚套进圈子的路。
先前激动得破口大骂的信道遗珠，此刻都不再言语，老脸羞红，不自在喝着茶水掩饰尴尬。
旭儿突然想起小道士曾经跟自己讲过一个故事，一个关于数千年前的思辨高手——庄子的故事。
庄子与惠子漫步在濠河的桥上。
庄子看到鱼儿游得十分欢快，就说这鱼十分快乐。
惠子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庄子却说：“子非我，焉知我不知鱼之乐。”
惠子说：“我不是你，当然不知道你的感知；可你不是鱼，也不知道鱼的快乐。”
庄子回答道：“回到刚才的话题，你说‘你不是鱼，怎么知道鱼之乐’。当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我知道鱼的快乐了，为何还要问呢？”
今天这场答辩与这个故事十分相似。
小道士提出“佛是人”的观点，林乐却说“你不是佛，怎么知道佛是人”。
正如惠子对庄子所说之话。
最后，小道士引导林乐说出“人就是佛”，应和了他开始的观点。
恰好与庄子的论辩雷同。
其实，在林乐说出“你不是佛”的时候，他就已经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