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把分数告诉马晓璐，自己在宿舍里转来转去，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思考着我和她之间的种种可能，直到易拉罐底被烟头铺满，我还是没有答案，而马晓璐已经打电话过来了。
一接电话，就听到她着急地说：“听说你们学校的分数出来了，你赶紧上网查。”
我心里苦笑了一下，说：“那不是我们学校，只是我想考的学校而已。”
马晓璐没料到我是这个反映，问：“什么意思？”
我说：“我已经查过分数了。”
马晓璐说：“多少分？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我说：“没考上。”
马晓璐说：“到底多少分啊？录取线都没出来，你怎么知道考不上呢？”
我说：“没考上就是没考上，你问那么多有意义吗？”
马晓璐说：“你别灰心啊，即使上不了交大，还有机会调试啊。”
这句话刺中了我卑微的自尊，一股怒意涌上心头，我说：“对不起，我没你那么优秀，我的数学分数连国家最低线都没到，我天生就不是读研究生的料，我也配不上你，这样的答案你满意了吧？”
马晓璐顿了一下，说：“你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我不说话。
马晓璐说：“你在寝室的吧，我现在就过去，你到楼下等我。”
不作就不会死，既然在言语上已经作过了，行为上再继续作的话，那就真的是要作死的节奏了。我到了楼下，远远地看见马晓璐的身影，她一路小跑着，在三月的草长莺飞之中向我跑来，随手扎起的马尾在空中跳跃着，如同一个音符，不断击打着我的心，将我所有关于自尊关于失败的念头通通击碎。
马晓璐冲过来，直接扑进我怀里，她跑得太急，剧烈地喘着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是我能感觉到她的双手，将我扣得紧紧的，我用手掌缓缓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几分钟前的争执，就在这些小小的动作间，迅速地消融。
我们牵着手在校园里散步，马晓璐安慰我说：“别丧气啦，你这么优秀，肯定能找到很好的工作，也不会比研究生毕业的人差。”
我说：“你以前说，我考不上的话你就不要我了。”
马晓璐说：“当然不会。”
我说：“你以后读了研究生，可不要看不起我。”
马晓璐说：“当然不会。”
我说：“你爸妈可不要看不起我。”
马晓璐说：“哎呀，你想这么多干嘛，我考不考得上还不确定呢。”
我说：“万一你也没考上怎么办？”
马晓璐说：“我还没想过这些，等成绩出来了再说吧。”
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其实恋爱中的男人智商也高不到哪里去，当时的我如果能够稍微冷静地分析一下马晓璐跟我说的这些话，是完全可以看出一些征兆的。分手之后我再回想到这一幕的时候，才明白一些伏笔早已埋下：第一，马晓璐的爸妈会看不起我，无论是学历还是家境；第二，如果马晓璐没有考上研究生，她会回到无锡，接受家里安排的工作甚至婚姻。
第一个伏笔很快就揭晓了。马晓璐不出所料地过了分数线，我陪着她去上海复旦大学参加复试，在复旦的校园里，我遇到了两个人，与这两个人的相遇，彻底改变了我的生活轨迹。
一个，是马晓璐的母亲，另外一个，是赵飞飞。
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马晓璐的家人，尽管他们每个月都会来一趟学校，马晓璐被她父母带出去胡吃海喝逛街扫货，留下我孤零零地在寝室吃泡面。
老实说，我对于是否要见她家人这件事情毫不关心，不见最好，我唯一奇怪的是，我们俩在一起半年之后，她都从未跟她父母提起过我。对此，马晓璐的说法是不想让他们知道她在考研期间谈恋爱了。而马晓璐在我面前提到她家里的情况时也都是轻描淡写地带过，我大概知道她处在一个庞大的家族之中，她的父亲是某个事业单位的一把手，她的母亲是大学里的教授。
我从未在意过这些，因为大学的时候我对爱情的看法也很简单，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只要在一起是开心的，别的什么都不管。这是校园爱情最珍贵的一面，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渐渐地失去了那些纯洁的力量。
如果真的有时光机，能够让我穿梭到2006年和马晓璐相识的那一天，我想我一定跑到公交站台，给那个混小子啪啪几个耳光，教训他说：“别痴心妄想了，给你一面镜子照照自己，和她谈恋爱，你配吗？”
“我不配。”
在复旦大学的校园里，我对马晓璐的母亲这样说。
我并不知道她母亲会过来，马晓璐也不知道。马晓璐很聪明，有的时候却聪明过了头，她自以为可以将事情隐藏得很好，却不知她家人的信息网强大得如同爱立信手机——一切尽在掌握，他们佯装不知，只是为了在某个最佳的时机出手。
和这些参加过阶级斗争的老一辈交锋，一般的智慧根本就不够用。
当时我正坐在外面等着马晓璐笔试出来，一个中年妇人走到我面前站住，她对我说：“你是江凌吧？”
我抬起头一看，惊得差点从凳子上翻过去。且不说之前曾经在马晓璐的手机里看到过她母亲的照片，单单从她的眉眼和气质中，依稀就能看到马晓璐的影子。
我连忙站起身，局促地说：“阿姨你好。”
晓璐妈妈说：“你知道我是谁吧？”
我说：“知道，知道，阿姨你怎么来了？”
晓璐妈妈说：“晓璐今天参加复试，竟然都不告诉我和她爸，我如果还不过来，就真的有点不像话了。”
一股火药味开始弥漫。
我连忙解释道：“我们是怕你们担心，想等结果出来后再告诉你们。”
晓璐妈妈亲说：“晓璐以前很听话的，从小到大，有什么事情她都会告诉我们的。”
言下之意是我把他们家女儿带坏了的意思吗？我是资产阶级的大毒瘤？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诺诺地说：“是我们没考虑周全，是我们不够懂事。”
晓璐妈妈说：“你们太年轻了，很多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原来是图样图森破就是这么个意思。来着不善，我不说话了，静听下文。
晓璐妈妈问：“据说你今年也考研了？”
我点点头：“是的，但是分数线没过。”
别问我考了多少分，谁问我跟谁急。
晓璐妈妈说：“那你还继续考吗？”
我说：“不考了，我准备找工作。”
晓璐妈妈说：“现在工作不好找啊，每年的大学毕业生都有六七百万。”
说得这么委婉，直接说我是本科学历找不到好工作不就行了吗，研究生毕业不也一样不好找工作，何况本人曾经拿到过两家公司的OFFER好吧，简直毫无压力好吗。
以上是内心旁白，我嘴上说的是：“是的，我会努力的。”
晓璐妈妈说：“很多事情，不是光靠努力就可以的。你想过以后和晓璐之间的差异吗？”
我说：“阿姨，我觉得学历并不重要，有能力，肯努力，就能成功。”
晓璐妈妈说：“你还太年轻，想得太简单了。”
再次图样图森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晓璐妈妈顿了一下，说：“据说你老家是重庆的？”
我点点头，心想她都是怎么知道的啊。
晓璐妈妈继续说：“据说你父母是做生意的？做的什么生意啊？”
她的这些据说都是从哪里来的啊！马晓璐又不可能跟他们讲这些。
我说：“嗯，做点小生意。”
晓璐妈妈说：“好像你爸爸妈妈都没上过大学，是吧？”
这下我终于怒了：很明显她调查过我的家庭，和马晓璐谈恋爱犯了什么罪吗！凭什么调查我！她一直在维持所谓的修养，把一些话说得无比委婉，直说嘛，暗着伤人和明着伤人都是一个概念。
我没有回答她，眼睛望向远处。三三两两的情侣从校园里走过，他们手挽着手，笑得灿烂如花，他们的爱情为何能如此简单快乐，还是在他们的笑容背后，也隐藏着过犹不及的艰难？一旦触碰便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