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专栏再见了,姑娘(千种豆瓣高分原创作品·看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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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少年听雨高楼上(5)

我和邹梦总共交往了6个月,分手是在2006年的暑假前。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邹梦对我说:“江凌,我想我这辈子都找不到比你更爱我的人了。”

当时我就有点恍惚了:一开始不是她死心塌地说要永远爱我吗,她为了我寻死觅活,说了多少次此生非君不嫁,怎么到最后我反而成了这场感情游戏中落魄的一方,好像是我爱她爱到天崩地裂最后被狠狠抛弃似的,以失败者的身份接受着她的安慰。

后来经历的多了,我才发现原来这只是一套台词,适用于各种分手的场合。一方总是会先说“你很好”“你是个好人”“没有人像你对我这么好”“没有人比你更爱我”之类,让对方得到心理上的慰藉,然后她或他就会说“但是——”云云,找出各种理由将对方的心击得粉碎。这就像是隐藏在蛋糕中的一根刺,甜蜜而致命。

邹梦说:“但是,我已经不爱你了。”

在那之后,我没有听过或者说过比这句话更真诚的分手理由,分手就是因为不爱或者不够爱,什么家庭压力房子车子或者第三者插足都是扯淡。

和邹梦交往的日子是一部双城记,我们进入到一种疯狂的状态,上课短信不停,下课电话不断,说各种甜得发腻的情话,开始像模像样地畅想未来,我们说毕业后都去苏州工作,三年后买房子结婚,蜜月要去马尔代夫,然后生两个孩子,一男一女,诸如此类。

邹梦找了个本子,将这些讨论结果写下来,一个个编上号再标上时间,这个本子叫做我们将来要一起做的100件事情,很可惜,直到我们分手的时候,我们一条都没有实现。我们曾经在非常严肃地讨论和计算后,把做爱5000次写进了这100件事情中,最后我们完成了大概五十分之一,这已经是所有事情中完成度最高的一件了。

当时我们每周都要见面,这周她过来,下周我过去,我跟家里谎称笔记本电脑被偷了,要了6000块钱,全部花在往来的路途上和学校周围的宾馆里。

我们见面后先吃饭然后逛街,回到宾馆房间后开始不停地做爱。我那时血气方刚,精力旺盛,不知疲倦,富有学习精神,不断实践着各种姿势和技巧,通常两三轮之后昏昏睡过去,醒来后想方设法地把邹梦弄醒,挑起她的性欲,提枪再战。邹梦虽然也乐于床事,但只能说是有求必应,极少主动索取,但是一旦进入状态就判若两人,她全身敏感点很多,抚摸都能高潮,她在高潮的时候喜欢肆无忌惮地大声叫喊,别说隔壁了,对面楼的估计都能听见,而且邹梦不允许我捂她,手捂咬手,嘴捂咬嘴。

虽然邹梦在我经历的女人中相貌身材和床功都不是最好的,但邹梦是唯一一个让我在做完后不会产生空虚感的女人,原因至今未明,我只能解释为那时我还年轻。

2006年到来了,零点倒数的时候我和邹梦在床上赤身裸体地拥在一起。我们从十一点半开始做爱,这个主意是我想出来的,本来打算随着零点倒数在高潮中迎接新年,结果还差几分钟的时候我不停地看表,越看越紧张,忍不住神经一崩,缴了械,只得眼睁睁看着电视里的人们挤在广场上倒数,成千上万的烟花在空中盛开,绚烂无比。

邹梦探过来亲了我一口,说:“HAPPY NEW YEAR。”

我也亲了她一下,说:“HAPPY NEW YEAR。”

我突然想到,这是我二十年来第一个有人陪伴的新年夜。

邹梦说:“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我说:“我希望明年的今天还能和你一起迎新年。”

邹梦说:“这算什么愿望啊,不止明年,以后的每一年我都会陪你的。”

都说愿望不能讲出来,讲了就不灵了,看来确实如此。

在两个城市的来来回回之间,时间似乎就这么过去了,我不再思考所谓的人生,不再纠结于什么远大的理想,生活就在缠绕的肉体和一次次喷射后的高潮中沉湎,每一次做完爱之后,我都喜欢躺在邹梦身上,将头埋在她的乳房之间,让自己的口鼻都被堵得严严实实,我无法呼吸,我觉得自己快要被埋葬在邹梦的肉体之上,最后我猛地抬起头,新鲜的空气猛地涌入我的口鼻,让我一种在绝望处被救赎的感觉。

可是生活中没有绝对的平静,有时毫不起眼的一丝波澜下,可能潜藏着巨大的暗涌,并在不经意的某个时刻突然迸发。

2006年的五一假期,邹梦回了一趟张家港,我本来说要和她一起回去见见她的父母,结果临时要为一个比赛做准备,未能成行。这就是我和邹梦之间的拐点,从假期结束之后,我就隐隐察觉她发生了某些改变,她的短信越来越敷衍,聊天的时候漫不经心,经常出现长时间的静默。我去淮安找她,吃饭和逛街的时候邹梦不停地走神,问她什么情况她又解释说没什么。

晚上洗漱完毕,有道是小别胜新婚,我兴冲冲地把手伸进邹梦的内衣里开始抚摸起来,没想到她把身子别过去,说:“我今天身体不舒服,不想来,改天行吗?”

我闷头算了一下日子,她的亲戚还没来啊,但是看她一脸不开心的样子,我只得作罢。半夜醒来,我终于忍不住了,已经憋了半个月多月不说,身边躺着这么一具温香软玉的胴体,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爆炸了。我用尽浑身解数去挑逗,总算把邹梦弄得春意盎然,她脸色潮红,娇喘道:“我要。”

我急切地进入,剧烈地动作,一切如常,她的身体如常,她的叫喊也如常,一次又一次地高潮,她的指甲掐进我肩头的肌肉里,她的身体夹得紧紧地,我的身体也绷的像一张弓,直到快感来袭,我射出箭矢,自己颓然倒地,趴在邹梦身上一动不动。

邹梦突然问我:“如果我不和你做,你是不是就不会爱我了。”

我说:“怎么会呢?我爱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身体。”

邹梦说:“你在撒谎,你们男人很善于说这种瞎话,张口就来。”

我试图辩解:“其实到现在,我觉得这两者已经融合在一起了,性和爱之间没有明显的区分,反而是相辅相成的……”

我也弄不清自己说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这是在上青春期性教育课吗?

邹梦索性打断了我的话,说:“睡觉吧。”

我当时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我和邹梦之间的某一样东西正在慢慢消失。

果然,下个周末她说大姨妈来了没法来南京,再下个周末又说学校有事走不开让我不要过去,我信以为真,也就没有去深究。

2006年有一个叫做校内网后来改名为人人网的SNS网站在大学校园里悄然流行起来,我在学校的开水房看到贴在墙上的一张纸,写着校内网的域名,这种宣传方式真是简单而粗暴。后来我把邹梦拉进来一起玩,她又把她的室友拉进来,建立起一个危险的关系网。

那个周末我在寝室里无所事事,于是上校内上闲逛,结果看到邹梦的室友更新了状态,写的是:寝室另外其他人都在这个周末回家了,剩我一个人好无聊。

我问她:你们这周不是要进实验室做课题吗?

她回我:这个周末没有事情啊,所以邹梦才有时间回家嘛。

事情很明显了:邹梦在对我说谎。

我给邹梦打电话,问她:“你在哪儿呢?”

邹梦说:“我在学校啊,在实验室里待了一整天。”

我说:“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邹梦说:“没有啊,怎么突然这么说?”

我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知道你现在是在苏州。”我当时本来想说张家港,不知为什么,下意识地往大的地名说,冥冥中却走向了预设的结局。

邹梦沉默了一会儿,说:“你都知道了?”

我说:“是的。”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

邹梦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瞒着你,我一直都在犹豫,本来打算下周回去后和你讲的。”

我继续强作镇静,说:“现在可以讲了吗?”

邹梦说:“江凌,对不起,我发现自己还是忘不了他,我们还是到此为止吧。”

这下换成我彻底懵了:怎么突然窜出来一个“他”?怎么突然就走到分手这一步了?

原来邹梦在五一假期回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遇见了她的前男友。她和前男友高二就开始谈恋爱,大二的时候,因为异地恋的缘故,前男友另觅新欢,谈了一年多又分掉了,结果在聚会上见到邹梦之后又做了回坏马,而邹梦也选择成为了被吃的回头草。那个周末,她去苏州见了前男友,两人和好。

我对邹梦说:“既然你跟我在一起只是逢场作戏,又何必演的那么真,让我投入到这样一份感情中,现在你全身而退,我却出不来。”

邹梦说:“江凌,即使我们分手了,我也请你相信,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真心的。”

我说:“如果是真心,你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放弃。”

邹梦说:“我和他在一起三年,这些记忆刻骨铭心,我说服不了自己的心。”

我说:“这些台词太老套了,大概因为他是你的第一个男人,所以才会这么难忘记吧。而我,迟早有一天会被你忘记。”

邹梦说:“你这样说真的很伤人。”

我说:“伤人必先伤己。”

和邹梦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淮安车站旁边的一个饭馆里。

我莫名其妙地点了很多菜,估计5个人都吃不完,两个人相顾无言,因为该说的话该吵的架已经全部耗在了前几天的电话里,是我坚持要见她最后一面。

我倒了满满一杯啤酒,然后给邹梦也倒满。我端起酒杯,问她:“你做好决定了吗?”

邹梦点点头,说:“嗯。”

我碰了一下她的酒杯,说:“不后悔?”

邹梦说:“嗯。”

我一杯饮尽,叹道:“那就这样吧。”

我拿起筷子,说:“吃菜吧,吃完我就直接回南京去了。”

我吃了一口菜,发现竟然如此难以下咽,堵在胸膛里,比吃了一堆石子儿还难受。邹梦一直坐着没动,她说“我想我这辈子都找不到比你更爱我的人了”的时候,我没有感到欣慰;她说“我已经不爱你了”的时候,我没有感到悲伤;我似乎已经丧失了悲喜的情绪。

我把服务员叫过来买了单,对邹梦说:“你继续吃吧,我先走了。”

我起身往外走,邹梦叫住我,说:“你一定要好好的。”

我没有说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邹梦,却不是她最后一次出现于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