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蔷薇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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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弄堂里的天空

俞景行对叶清欢的信任和看重与日俱增,除了一些日常的事务工作,他还有意带叶清欢出席一些公众场合,并让下属为叶清欢量身定制了许多精美的晚宴礼服。

香车宝马,美人如云,高朋满座,觥筹交错,很多以前叶清欢只在电影里见过的情境,突然一下子出现在了现实生活中,她感到非常的不适应。尤其是每一次穿着俞景行特地让人为她准备的华贵礼服,以国内第一大提琴家私人助理的身份站在那些巨商大贾、名媛淑女前时,她总会感到一种深深的厌倦与失落。

“谢老师,请你告诉我,我究竟该怎么做,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叶清欢在幽暗的深夜里给谢老师写信,她已经习惯了每当彷徨无力的时候便写信寻求谢老师的精神帮助。

谢老师依旧在偏僻的乡村支教,那里交通很不便利,通讯信号时断时续,信件仍然是人们和外界联系的主要方式。一周后,叶清欢收到了谢老师的信:

清欢,不管任何时候,都听从你内心的指引,坚定地往前面走。但是一定要记住,在浮华的物欲面前始终保持克制和冷静。生命很长也很短,剥掉上面华美的壳,内里那枚不因岁月、名利以及世俗的目光而改变和影响的核,才是你真正值得坚守的信仰!

兰郁在维也纳的演奏会很是成功,欧洲几所大学争相聘请她担任客座教授并邀请她举办音乐专题讲座,因而回国的日期一再延后。叶清欢在电话里给兰郁讲了俞景行请她作私人助理的事,但她没料到的是,兰郁竟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良久,这个一贯率性不羁的女子才缓缓说道:“清欢,你能做俞景行的助理,对你提升大提琴技艺绝对是件好事。但你还太年轻,切记不要在华丽的虚无中迷失自己!还有,世事如琴,眼睛看到的只是琴的表象,用心聆听才会理解琴声所要真正表达的东西。对于世事也是如此,别太痴迷于表象!”说罢,兰郁匆匆挂断了电话。叶清欢尚不能完全明白兰郁话中的含义,但她隐隐感觉出来了兰郁与俞景行似乎曾是旧相识,并且两人间有着很深的纠葛。

这日,俞景行又带着叶清欢参加一个重要的慈善晚宴。出席这个晚宴的不乏上海的贤达名流,男人个个衣冠楚楚,尊贵不凡;女人更是或华贵雍容,或性感妩媚,珠光宝气,活色生香。按照俞景行事先的安排,叶清欢着一条纯白曳地长裙,配一条祖母绿翡翠项链,虽不是群芳中最耀眼的那朵牡丹,却也清丽大方,别有一番味道。

无奈叶清欢实在不喜欢这种场合,陪同俞景行见过几个贤达后,她便借口不舒服独自端着红酒走到了外面的长廊上。这里是上海的最高处之一,极目远眺,远方华灯齐放,溢彩流光。黄浦江如一条彩练,绚丽多姿;而两旁的人与车微如蝼蚁,显得那样渺小。叶清欢看了一会,将视线从黄浦江的夜景中移开,抬头望向天空,那里一无所有,除了孤独地飘着的几朵灰色的云。

好不容易等到晚宴结束,这次叶清欢没有坐俞景行的车,而是直接搭上了回学校的地铁。她刚进校门,正巧碰上迎面走来的小琪。

“被大音乐家看中,果然不一样了哦!”小琪上下打量着叶清欢,冷冷地说。

“小琪,你还好吗?你这么晚去哪啊?”

“我去哪不劳你费心,你不也是这么晚回来嘛!”小琪似乎对叶清欢颇有些看法。

“那,我先回宿舍了。”叶清欢实在不想与小琪有什么争执。

“等等!”小琪突然叫住了叶清欢,“和我们一起唱歌的那个林朵朵出事了!你不知道吗?”

“朵朵?她怎么了?”叶清欢焦急地问。

“她好几天没来‘月色迷离’唱歌了,听说她父亲是个烂赌鬼,欠了一屁股债,现在连累到她身上了呢!”

“怎么会这样?”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小琪不屑地瞟了叶清欢一眼,“你不是俞景行的助理吗?又认识那么多上流人士,你去找人帮帮朵朵啊!”

次日正好是周末,叶清欢早早起床,赶到“月色迷离”向珊姐要了朵朵的家庭住址。朵朵是外地人,全家租住在上海老城区一条非常不起眼的小弄堂里。叶清欢转了几趟车又问了许多人,直到晌午时分才好不容易找到那儿。天阴沉沉的,老弄堂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味。一座座灰色的旧房子鳞次栉比地挨在一起,门上斑驳的把手生出一层黄锈。窄窄的过道满是裂缝,有绿色的野草从裂缝中顽强地探出头来;而路旁的阴沟里飘着发黄的菜叶和垃圾,发出一阵阵难闻的味道。叶清欢正走着,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一只野猫,低叫一声,便消失在了狭窄的巷子尽头。

朵朵的家在弄堂的最里面,穿过几条里巷,从一个老式大门进去,几户人家紧紧挨着。他们屋外矮墙上的水泥多半已经脱落了,露出锈红色的砖块;院落里横七竖八的晒衣杆上晾着五颜六色的衣服;一个女人穿着件大红色的睡衣,正蓬松着头发坐在屋檐下择菜。

“大姐,请问林朵朵住哪家?”叶清欢走过去,客气地问那个女人。

“你找姓林的啊?”女人抬起头,将叶清欢从头看到脚,向着最里面那间房子噜了噜嘴。

“朵朵,朵朵。”叶清欢走过去敲门。过了很久,才听到屋子里传出一个柔弱的声音,“哪个找我?”

门开了,朵朵从屋里走了出来,脸上尚挂着两行泪痕。

“朵朵,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几天不见,朵朵瘦了很多,像个苍白的病娃娃。

“清欢,你,怎么知道?又怎么找到这来了?”朵朵很是意外,她擦了擦红肿的眼睛,将叶清欢引到了屋里。

朵朵住的地方一共有两间房。外面这间屋子光线很昏暗,开着灯依然显得很黑。并且空空荡荡的,除了一张破沙发和一台电视机,几乎没有一件值钱的家具电器。

“是谁啊,朵朵?”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里面的房间传来,紧接着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奶奶,是我朋友。”朵朵慌忙跑了进去,叶清欢也跟了进来。

“朋友啊?朵朵,我以为那些讨债的又来了呢!”一个老婆婆躺在床上,胸口盖着毛毯,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肤色蜡黄,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露在外面的手臂瘦得像一截枯干的木柴。

“奶奶,你好!”叶清欢在这一瞬间忽然想到了远在故乡的外婆,不由觉得心一阵剧烈的抽痛。

“好,好!朵朵啊,快带人家出去坐,好好招待!”老人支撑着坐了起来,“姑娘啊,让你见笑了。家里什么都没有,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招呼你。”

“奶奶!”叶清欢顿时觉得喉咙一阵发堵。

“奶奶,你别想那么多,先吃药,等下我去做饭。”朵朵将一个垫子放在奶奶身后,让老人坐得舒坦些。然后又端来水,打开药瓶,倒出两片白色的小丸,让奶奶就着水服下。

“朵朵啊,你带朋友出去坐吧,我不碍事!”老人咳了几声,虚弱地说。

“嗯。奶奶,你先好好休息,稍后我叫你吃饭。”朵朵伺候老人重新躺下,与叶清欢回到外面的屋子,然后轻轻关上门。

两人静默地坐在外面房子的破沙发上。良久,朵朵才开口道:“清欢,你也看见了?现在我家真的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爸爸欠债跑了,奶奶又气病了,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从朵朵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叶清欢渐渐明白了事情的大概:朵朵一家是安徽乡下人,多年以前,由于家乡遭遇特大洪水,辗转来到上海。当时朵朵的父母还很年轻,靠着踏实苦干,倒也攒下了一些钱,日子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朵朵的父母只有朵朵一个孩子,他们节衣缩食,努力提供给朵朵最好的生活,甚至送她去上昂贵的钢琴课,为的就是他们唯一的女儿能够出人头地,长大后成为真正的上海人。就这样,一家人在上海这个偌大的华丽都市里相依为命,虽略显清苦却也其乐融融。可惜天意弄人,三年前朵朵的妈妈生了一场大病,由于没有及时治疗延误了病情,最终痛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自此以后,朵朵的爸爸就开始自暴自弃,他每天都用酒精来麻醉自己,不再拼命地赚钱,甚至不再关心朵朵的一切。后来,朵朵的爸爸染上了可怕的赌瘾,并且越赌越大,输红了眼就拿家里的东西出去卖。朵朵家的生活每况愈下,不得已朵朵读到高二就辍了学,去不同的酒吧和歌厅唱歌、弹琴,养活自己与年迈的奶奶。这一次朵朵的爸爸又欠了外面一大笔钱,债主几次三番追到家里,把桌椅碗筷砸了个稀巴烂。朵朵的奶奶受到惊吓,又气又急,病倒在了床上,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朵朵,告诉我,你家还欠那些人多少钱?”叶清欢将朵朵白皙纤弱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她下定决心要尽自己所能,帮助这个柔弱的女孩度过难关。

“我爸这次一共欠了那伙人十多万,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加上奶奶的老首饰和棺材本,还了四万多,目前还差七万。”

“朵朵,你别担心。七万确实不是小数目,但也不是解决不了的天文数字!我会和你一起想办法的!”

“清欢姐,你还在读书,能有什么办法?”朵朵低下头咬着嘴唇,“清欢姐,这个时候,你来看我,我已经很感动了!我自己家的事情自己想办法解决!怎么能麻烦你!”

“傻瓜,你一个人,怎么解决啊?”叶清欢替朵朵抚了抚前额的碎发,“我当你就像自己的妹妹一样,我一定不会看着你一个小小的女孩受这么多的苦!”

“清欢姐!”朵朵将头靠在叶清欢的臂膀上大哭起来,为了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她每天都在压抑自己,许久没有这样痛快淋漓地释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