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陈未南呢?”
柴焰问出的第一句就是赖邵言最不想她问的,他支着伞,缓步走近房间,拉把椅子,坐在了床边。
“柴焰啊。”赖邵言不知该怎么开口,手中的长伞敲着地面,“陈未南是找回来了,不过……”
“不过怎么了?”紧张的情绪溢于言表,柴焰撑起身体,抓住赖邵言的手腕,“他怎么了?哥你说话啊!”
“伤得太重,人没救过来。”
“什么?”柴焰的脑子顿时空白成一片。
“怎么会呢?”她不住呢喃着。
可陈未南的葬礼还是如期在三天后举行了,还在住院的柴焰由护士带着参加了葬礼。
陈爸人在云都住院,来的只有陈妈,似乎是伤心过度,陈妈只是机械的跟着人流走在前列,连滴眼泪也没有。
终于,捧着黑白照片的人停在了陵园西边的某块墓碑前。
柴焰看着还没盖棺的墓地,径直走了过去,再转身坐在了。
她席地坐在墓碑前的举动弄愣了在场的人,议论声顿起。
柴焰则摆摆手,“陈未南,躲哪了,出来。”
没人应,她便又说了一遍,依旧没人应。
“好吧,不出来是吧,那我回医院了,出院以后我就出国,刚好Sophie在国外的律所缺人手。”她说到做到,真起身朝人群外走。
人还没迈出几步呢,便被一个声音叫着了。
身上缠着不少纱布,坐在轮椅上的陈未南从人群里出来,嘴里说着:“你可真不识逗。”
后来的若干天,陈未南问起柴焰为什么那么笃定他没死时,柴焰看着落日,这样回答:“爱哭的阿姨没哭,‘遗像’不是我喜欢的那张,最重要的是你说过,如果有天你死了,要买个两室墓穴,我和你要葬在一起,可这是个单人碑。”
面对这样的回答,陈未南沉默片刻,挠着鼻头答:“我也想弄得逼真啊,可谁他妈想得到活人租房不便宜,给死人租墓地比活人还贵!”
谈笑着说话的他始终没告诉她,他真的差一点就死了。
柴焰还在住院治疗时,中途去看守所见了何子铭一次。
那天下了雪,洋洋洒洒的雪花隔窗而落,在玻璃外积成了堆。室内,柴焰望着探视窗里的人,半晌开口:“你看上去,精神还不错。”
“如果他能死,你我现在的位置变换一下,那我的精神肯定会更好。”何子铭轻嗤一声,抬手理了理有些长头发。
“其实,我来是想和你说,不管你的计划再周祥,这样做都不会成功的。”
“为什么?”何子铭讶异的朝柴焰看去。
“因为迟秋成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人,我从来都相信他不会害我们的。”
“所以你的潜意识里抵触我的暗示、催眠,迟迟不肯伤害陈未南。”
“我想是个。”不想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柴焰便问起了另一件事:“什么时候开庭。”
“过几天。”想起什么,何子铭笑了两下,“你是我认识的律师里最精明强干的了,可这个官司你却不能帮我打了。”
这下,柴焰是真的无话可说了,又坐了一会儿,狱警通知探视时间结束,柴焰起身告辞。
“柴焰。”
她走出没几步,玻璃窗那边的何子铭突然叫了她一声。
“什么?”她回头。
何子铭张张嘴,欲言又止,最终说了句:“没什么。”
直到身后的闸门关闭,听见那砰的一声响起,何子铭的脚步这才略略停下,他回头看了眼刚刚关上的门,他刚刚想告诉她,或许她一辈子都要同一个影子一同生活了。
促精神分裂类的药物可逆性太低。
“弟弟,我做错了吗?”他自问。
可是并没有人回答他。
因为伤重,陈家的春节是在医院里度过的,早些出院的陈爸赶来蕲南陪老婆儿子过年,而在医院陪护的柴焰则是有了更多机会听到如下对话:
陈爸:“你妈给你炖的汤怎么还不喝?”
陈未南:“太油太腻吃了胖人。”
陈爸:“你是男的,还怕胖?来,张嘴,啊!”
陈未南:“老陈,你怎么越来越婆妈了。”说这话时,他张着嘴,乖乖喝了勺子里的汤。
陈爸略带哀伤地看着儿子:“小陈,你可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陈未南(抿抿嘴):“放心,就算我舍得不给你养老送终,我还舍不得不娶我媳妇呢。”
柴焰额头微微渗出汗,心想陈未南你这样,不怕你爸揍你吗?
可她没想到,下一秒陈爸竟跟着陈未南一同看向她,那眼神活脱脱在说:你快收了这个祸害吧。
柴焰默默的扭转了脸,心道:陈未南和老陈真是亲生的。
可她没想到,有一天,这对父子竟会集体失踪。
大年三十那天,陈未南住的病房里突然空了。
提着满手的饭菜,柴焰大脑空白了片刻,“人呢?”
“是啊,人呢?”前台的值班护士也问。
柴焰有些无语,把东西放在护士站,人跑去外面找人。
夜间的临江医院外,有湿寒的江风从江面吹来,大年夜,医院内外都透着冷清。柴焰走在重重树影里,四下张望着找人。突然从远处传来一声轻呼:“柴焰。”
她望去,发现柏树旁立着的是迟杨。
她的心扑通扑通猛跳几下,不住的告诫自己,那是假的,迟杨是不存在的。
“你知道我是存在的。”迟杨说。
“你只是我的幻觉,你是幻觉。”
“那你会和幻觉说话吗?”迟杨轻笑一声,看着落荒而逃的柴焰,默默说着:“你要幸福。”
柴焰一路狂奔,直到撞上一个人,这才停下。
“哎呀,柴焰你怎么这么快,我和老陈都还没准备好呢!”陈未南边说边抱怨着陈爸。
而柴焰的注意力则被地上的成堆蜡烛吸引了。
“陈未南,你这是要干什么?”
“废话,摆心形,和你求婚喽。”陈未南头也没抬一下,“你不要嫌弃这个方法土,我现在腿脚不利索,太高难度的弄不了,再说你们女人不是不管多大都喜欢这种幼稚的小浪漫吗?别误会,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我们家老陈,按照我的意思,买束花,扛着你和花直接登记去了!”
柴焰脸微微红起来,她拉着陈未南:“你跟我来,我有事和你说。”
两人去远处说事,独自留下的陈爸弯腰点着蜡,“快了快了,小陈,一会儿我一点好你就和小焰求婚。”
柴焰没有马上答应陈未南的求婚,相反,她回家拿来了笔记本电脑,请陈未南看电影。
不长的电影很快就看完了,陈未南盯着合起笔记本的柴焰,一脸的不明所以,“所以呢?”
“所以,我现在还是可以看到迟杨的,我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所以我要告诉你,譬如我真的和这部电影里的男主角那样,会一辈子见到迟秋成,你还愿意娶我吗?”
执起她的手,陈未南态度异常诚恳地说:“我有件事也一直没敢告诉你,说出来也希望你别介意。”
“什么?”
“我毁过容。”
“啊?我怎么不知道?”
“要先嫁给我,我才知道。”
“……”
“你不会是嫌弃我吧?”
“哪能?”
“不能就结婚!”
“……”
结婚当晚,柴焰想起陈未南曾经的话,便问起:“还没说你哪儿毁容了呢?”
“真的要看吗?”
“当然。”柴焰认真地说。
好吧。陈未南无奈地转过身去,脱了外裤,更把内裤脱了,“看吧,被关的时候急火攻心,长了一屁股火疖子,落了疤,我美貌的屁股,毁容了。”
“……”
“所以你要对我好点。”陈未南拉着柴焰的手,边配合着扭起腰来。
“小陈,我第一次知道心能长屁股上,你也不怕偶尔坐地太用力,心脏骤停?”
“放心,就算‘做’的用力,它也停不了。”
还在住院时,陈未南就咨询过医生,医生的回答是,柴焰的分裂症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好了,这点在婚前他便有了准备。
他不介意柴焰的这个病,甚至,有个原因是直到柴焰婚后才发现的。
譬如,某次陈未南和柴焰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了架,柴焰发誓再不和他说话了。
回了书房的柴焰翻着法典,却听到客厅里的陈未南自言自语个没完。
陈未南:“怎么样,羡慕我吧?”
“羡慕你什么?”声线刻意变粗的陈未南答。
“羡慕我和柴焰过日子,你就有干看着的份。”
“可我能一直夹在你和柴焰之间让你不得安生。”陈未南精分的配音惟妙惟肖,让屋内的柴焰坐不住了。
她推开门,对着门外的陈未南说:“你进来。”
谁知之前一脸赌气的陈未南却转眼笑了,他对着空气招招手,“迟秋成,想要我过的不安生还早,让我们夫妻生活更和谐是真。”
柴焰怀孕九个月时,还在坚持工作不休息,无论陈未南如何劝她都是每天雷打不动去上班。拗不过她的陈未南干脆又在柴焰的律所旁边开了间牙诊。
流言就是如此,过去那阵风头,没人再去注意陈未南是个曾经卷入官司的牙医了。
这天,诊所来了几个拔牙的,聒噪的坐满了排椅,他正准备给其中一个上麻药,前台的护士便挥着手朝她大叫起来,“陈医生,你太太、你太太要生了!”
“什么?”陈未南楞了片刻,便拔腿朝外跑去。
“都说了不让她上班,让她提前住院养胎,她就不听。”医院走廊里,陈未南捶着墙,一脸的痛苦。
柴焰难产,在里面疼了已经有一会儿了。
柴妈虽然也急,不过还是觉得陈未南太过紧张了。她走过去,安慰地拍拍陈未南:“没事的,有事医生会和我们说的。”
“妈,怎么生孩子才不疼,我心疼我媳妇儿。”
“恩,除非是别人生,否则谁生都疼。”
丈母娘的话似乎提醒了陈未南什么,他抬起头拼命捶起手术室的门:“媳妇媳妇,快分裂变身啊,成了迟杨你就不疼了!”
身旁的柴爸柴妈相视一眼,有些无语。
之后,等陈未南的儿子降生时,他这段关于分裂与变身的言论一度成了柴焰嘲笑他的焦点所在。
陈未南最讨厌的一件事就是扫墓,每次跟着家人去扫墓,他都远远的站在后面,不去近前。今年亦是如此。
柴焰今年也是早早掉了队,在一棵柏树旁,她找到了正在嘀咕念叨的陈未南。
当时的陈未南正拿根树枝在地上哗啦。
“老迟,我和我媳妇现在过的特舒服,有儿子,那小子贼淘,总爱爬高,我家的易碎品几乎都被他砸光了,柴焰也不错,就是做的饭还是just so so,你别告诉她是我说的。你在那边好好的,早点投胎,再娶个媳妇,不要晚投胎,也不要等柴焰,她的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预定了。”
沉默片刻后,陈未南说:“谢谢你,老迟。”
梁沉把冷饮车的轮子固定好,便拿出折扇站在车棚的阴影里,抿唇看着大门的方向,他边摇纸扇边看表,直到大门打开,放学的学生蜂拥而出,这才收起扇子,看着远处微笑。
只是当他看到他要等的人出来时,刚刚还欢喜愉悦的心情便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小奇迹,你放学了?”收起情绪,梁沉迎上前去。
指了指小奇迹身边的人,梁沉貌似随口的问了句:“他是谁啊?”
“我同学,沉哥哥,我要冰棍,两根。”
“小丫头,吃一根就得了,还想吃两根?不怕肚子疼啊!”
小奇迹摆摆手,“不是我吃,我和林晨鸣一人一根。”
无语的梁沉只得看着小奇迹自己爬上冰棍车,拿了两根冰棍,分了一根冰棍给她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同学。
那年,小奇迹读高一,治疗康复后的第五年,一改夏天坐在梁沉的冷饮摊看会儿书的习惯,吃完冰棍,她就跟着同学跑了,一个男同学。
“她说去看她同学踢球,不就是球吗?谁不会踢似的!”厨房里,梁沉掰着葱叶,冷哼着抱怨。
陈未南扫了他一眼,继续颠起手中的大勺,“球啊,那某人会踢吗?”
“怎么不会了!”梁沉说完,又觉得这话有些言过其实,他梗起脖子,“不会不能学啊!”
“学啊。”陈未南不嫌弃事大的怂恿。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每天傍晚,梁沉不再在小奇迹的校门口卖冰棍,相反,却混迹在足球场里踢起了球。
若干天后的某个周末,梁沉穿着球衣,站在校门口等小奇迹放学。没一会儿,背着书包的小奇迹从大门里走出来,见到这样一身打扮的梁沉,人微微一愣后上前,“你干嘛呢?”
“来踢球。”梁沉昂起头,鼻孔向天,“你……要不要来看看?”
小奇迹默默看了梁沉几秒,转身,“你自己去吧。”
梁沉瞪着眼睛,正奇怪着难道他和那个男生真就差那么多吗,已经走远几步的小奇迹竟回头看了他一眼,“男生怎么都爱做这种会流一身臭汗的运动呢?”
梁沉:……
(陈未南旁边:我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足球。)
小奇迹高三那年,有次摸底考只考了班级第五,做惯班级第一的她回到家便趴在沙发上哇哇痛哭起来。知道事情原委的陈未南不以为意,该干嘛干嘛,因为他知道在这方面,有个人要比他积极得多。
果然,没一会儿,下班回家的梁沉一进家门便发现了正在抽鼻子的小奇迹,放下东西,他装作不在意地走上前去,“怎么了,又在这里掉马尿?”
每次小奇迹哭,梁沉都会管这叫掉马尿。
小奇迹不乐意的踹了他一脚,“讨厌!”
“几日不见,腿劲儿见长,难道是前几天那顿猪蹄宴吃的,吃啥不啥?”
“梁沉,你混蛋!”小奇迹翻身坐起,对着梁沉一阵猛捶。
“姑奶奶,饶命饶命,捶碎了、碎了!”
梁沉虚张声势的叫声最终让小奇迹停了手,她鼻子红着,情绪仍然低落,“你这身体可真薄弱。”
“恩,是,和你的情绪差不多。”伸手摸了摸小奇迹的脑袋,梁沉问:“这次又是哪门考砸了?”
“语文。”吸吸鼻子,小奇迹补充道:“文言文默写,离骚。”
“什么‘骚’?”梁沉反问,随即又摆摆手,“没事,不管是什么‘骚’,我陪你,就不信搞不定它!”
梁沉的陪,顾名思义,真的是陪小奇迹背诵。
只是一首那么长的古诗背下来,对他来说的确有些难。
“众女嫉余之什么来着?”才背了两句,梁沉又吃了一颗螺丝。
“是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梁沉拍着桌案叫苦。
“别拍。”小奇迹按住他的手,“这句话的大概意思是说‘其他人都妒忌我的美貌,都造谣言说我天生淫贱。’”
“那这和峨眉有什么关系?”
“意指女子美貌。”
“哦,那为什么不说众女嫉余之美貌兮呢?”
“是众女嫉余之蛾眉兮!”小奇迹反复纠正。
“知道了知道了,下一句是什么?”
“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
“这句又是什么意思呢?”
那一年的高考,小奇迹以全市第三的成绩考上了国内某重点大学,去学校报到那天,她突然见到同样提着行李箱的梁沉出现在了车站。
“你干嘛去?”
“你又干嘛去?”
“我去学校报到。”
“我也去学校报到啊。”
“你参加高考了?我怎么不知道?”
“没必要吧,就随便一考,没想到就考上了。”
“我鼓励你考那么多年也没见你考。”小奇迹嘟囔着,想起件事,“你报的哪个学校什么专业啊?”
“随手报的,忘记了。”片刻的心虚后,梁沉取出录取通知书,“你帮我看看。”
“和我一个学校!”
那是自然,报考表就是照你那份抄的,能不一样吗?梁沉自鸣得意地想着。
“专业也一样!”
“哦?不会这么巧吧?”他装模作样地回答。
当他对上小奇迹意味深长的眼时,他并没多想,可等他抵达学校报到,才终于懂得了小奇迹的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们系,五十八个女生,两个男生。
站在报到大厅,手拿着崭新的学生证,梁沉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一句话:爱真的需要勇气……
和其他学生不一样,“超龄生”梁沉对大学什么并没有其他人对自由自在的大学生活那么有兴趣,好比他对舍友唐胖子说的那样,该浪的那些事他早就浪过了,现在就想要安定。
他的安定就是小奇迹。
可小奇迹却总是不让人安生。
也是拿唐胖子的话讲:“哥,你这个妹妹太拉风了。”
关于称呼这事,梁沉也是心烦,因为小奇迹一直叫他哥,这套小夹板往身上一套,想转正都难。
该怎么办呢?
唐胖子给梁沉出了一个主意:去和小奇迹借本专业书,还书时在里面夹张情书表白。
“别那么看我,哥,我分析过了,譬如你这种闷骚型的,这种韩式小清新的表白方式可行。”唐胖子嘎嘣嘎嘣嚼光他这个月最后一袋口粮。
虽然还在月初,唐胖子却是有恃无恐,因为梁沉说过,如果成功,包他三个月的口粮。
那可是三个月呢!
唐胖子幻想着边吃着小山似的口粮,便玩着他迟迟没舍得下手的电玩,目送着梁沉出去。
梁沉出去,很快就回来了。
“哥,书呢?”
“还了。”
“才借的就还了!”唐胖子扶额,一脸沉痛的感叹——爱情能让人类智商化整为零,烂地细碎。
“不是你让我还的吗?”
“是啊,可你至少装模作样看一下再还啊!”
“看了。我看了五分钟,叫她下楼,说我借错书了。”
“哦。”唐胖子继续嘎嘣,“还不算太笨。”
可是,整个下午过去了,第二天的上午过去了,又一个下午再次过去,小奇迹那边仍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唐胖子摸摸咕咕直叫的肚子,推着梁沉,“哥,要不你去打探打探?”
“我怎么打探!”
“就是去问问啊,问问她什么想法。”
“那很没面子。”
“面子重要,老婆重要?”唐胖子摸摸发瘪的肚子,下了一计猛药。
这话的确让梁沉动摇了,他可是听说了,最近外校的几个臭小子可是每天在女生宿舍底下打转,听说就是在打小奇迹的主意。
“去就去。”下定决心,他挽起袖子下了楼。
可是过了也就几分钟的时间,梁沉便心急火燎的跑了回来。
“胖子,我平时对你如何。”
“为兄弟两肋插刀,为女人插我两刀。”唐胖子实话实说,做舍友这几年,梁沉没少为了小奇迹插他的刀,譬如此刻,他又有了要中刀的预感。
果然,梁沉拉起唐胖子,“跟我去趟图书馆。”
“干嘛去?”
“小奇迹没看到我的信。”
“啊?没看到?那信呢?”
“夹在书里被还图书馆了。”
“啊?”唐胖子心想这下乌龙了。
梁沉一路拉着唐胖子狂奔,终于到了图书馆,图书馆的老师正在整理书籍,见了来人微微一笑,“唐同学,刚好你来,帮个忙,书有点多。”
在图书馆做义工的唐胖子顺理成章的领着梁沉进了整理区。
面对着那堆积的如同小山似的书籍,唐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哥,没指望你真帮忙,可你能不乱翻吗?这些活一会儿可都是我的啊。”
梁沉嘴上答应,动作却未见斯文。
他在成堆的书里翻腾,祈祷那本书没被重新上架。
终于,他眼睛一亮,总算被他找到了。
手握着那本书,他长吁着气翻开,可紧接着,他的心便开始扑通扑通跳起来。
他写的那封信不见了。
“胖子!”他紧张兮兮的望向唐胖子,唐胖子却眼睛发直的指了指他身后。
梁沉没有回头,便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这封信可是迟到了好多年啊。”
“不是它迟到,是我早到了。”他回头,微笑。
陈未南曾经特别盼望能有个他和柴焰的孩子,可是,真当这个孩子到来时,他才发现,孩子其实是夫妻感情的最大屏障。
这种感觉从陈易安开始学讲话那天就变得愈发明显。
易宝宝发出第一个音时,陈未南正在早起蹲坑。外面的柴焰突然兴奋的叫他:“陈未南,陈未南,你快来!”
“怎么了?”
“儿子会说话了!你快来!”
“真哒!”陈未南一激动,立马从马桶上弹坐起来,拿着手纸嘁哩喀喳擦了两下,便跳出来卫生间。
客厅里,柴焰正抱着陈易安兴奋地说话,“再叫一声,再叫一声,妈……妈……”
“妈妈!”易宝宝的声音清脆而响亮。
“好儿子。”柴焰抱紧易宝宝,使劲亲了一口。
“柴焰,让我抱抱,我要教儿子叫爸爸。”
陈未南兴奋地伸出手,谁知还没等碰着儿子,便被易宝宝突然而来的哭声吓得一缩手。
“臭……”易宝宝说。
“他说什么呢?”陈未南一时没听清,一脸茫然的问柴焰。
柴焰也皱起了眉,“陈未南,你摸什么了,怎么手那么臭。”
陈未南举起手一看,“哎呀。”
一着急,屎擦到手上了。
要不怎么说一失足成千古恨,等到后来,易宝宝终于学会叫“爸爸”时,前头多的那个前缀就总让他不舒服。
“喂,我说老婆,按照常理,他不是该叫我臭爸爸才合理吗?他为什么这么叫我?”
“咱儿子不是一般人,当然不按常理出牌了。”
陈未南看着坐在床上玩玩具的儿子,真心考虑暂时不能让儿子出门了,不然被亲戚朋友听去,很丢人。
正想着便听到儿子叫他:“屎爸爸。”
易宝宝长到四岁时,终于不再叫陈未南“屎爸爸”了,可陈未南并未因此而开心多少,因为小小年纪的儿子竟然学会鄙视他,还是相当刻意的鄙视。
譬如某天,柴焰要陈未南去书房帮她找本资料,陈未南依言进了书房,却死活找不到那份资料。
“老婆,没找到啊,你想想,是不是记错了?放在别处了?”
“不会啊。”站在门口,已经穿戴整齐,只等出门的柴焰皱着眉答。
“妈妈,你要找的是不是这个?”
一直在地板上摆积木的易宝宝不知从哪里翻出个本子,迈着笨拙的步子,走向妈妈。
“哎呀,就是这个。”接过资料的柴焰开心的摸摸儿子的头,“不过,为什么在你那里?”
“爸爸上次拍蚊子用的这个,我觉得是妈妈的东西,却不知道它原本是放在哪里的,就藏在座椅下面了。”
“好儿子。”说这话的柴焰不忘瞪上陈未南一眼,那眼神像在说:和你儿子学学。
学什么?
陈未南些许窝火,可他没想到,在接下去的日子里,一些常年找不到的东西都相继被易宝宝找到了。
每当这时,柴焰总会摸着易宝宝的头夸儿子能干,易宝宝则总是能回忆起某年某月某日看见爸爸把那东西随手丢去哪里。
眼见一家之主的地位不保,陈未南心里火急火燎,某日,又是这种情况,陈未南灵机一动:“老婆,你说咱儿子适不适合去做探险家,就这本领,还不是一挖一个大宝藏啊。”
“妈妈,爸爸想把我发配边疆,好和你二人世界。”
“臭小子,你这些词都从哪里学来的?”
“铁齿铜牙纪晓岚、我和春天有个约会。”易宝宝答。
陈未南考虑回头偷偷把家里电视砸了。
自从有了儿子,陈未南便陷入一场同儿子斗智斗勇的战争当中。
儿子喜欢看书,他便要重新温习格林童话,中华上下五千年兵器,三十六计孙子兵法包法利夫人等等。陈易安那跳跃不定的喜好总搞的陈未南心惊肉跳,不为别的,只为了他为人父的尊严。
柴焰就总问他累不累。
“想当人爹没有不累的。”陈未南恨恨地答,心里却想,造人那会儿的快乐现在都跑哪去了。
可他很快找到了压制住陈易安的关键。
“我比你高。”
上下打量了老爸两眼,陈易安问:“那又怎么了?”
“高度代表了智慧。”陈未南居高临下看着个头才到他腰的小屁孩。
陈易安思索片刻,点点头,“好吧。”
从那以后,易宝宝真的听话了不少。
直到岁月流逝,直到当年的屁孩渐渐长大,个子终于高过了陈未南。
这天,是陈易安读大学后回家的第一个暑假,陈未南站在机场外运气,心想这臭小子又要翻天了。
远远的,他看见拎着拉杆箱走来的陈易安,心里的战斗模式早早便开启了。
陈易安走到近前,放下拉杆箱,扬起手在陈未南背上轻轻拍了一下:“老头,我回来了。”
不知怎么的,那一刻的陈未南突然想起他第一次见柴焰的时候,眼眶有些发酸。
从小到大,陈易安一直觉得他这个爸既不正常又不靠谱。譬如她爹特别喜欢自言自语,而且总是在和老妈吵架之后。
他不明白为什么,却知道每次宝爹一这样,不出三分钟老妈保证会主动跑来和宝爹说话。
于是在陈易安还没发育完全的思维里便多了一条:自言自语能让妈妈不生气。
这条被他奉为金科玉律的东西终于等来了得以实践的那天。
那一天,陈易安因为弄坏了幼儿园小朋友的玩具被老师叫来了家长。
“为什么拿别人的玩具?”柴焰虎着脸问儿子。
“是他借我玩的。”陈易安低着头,脚一下下踢着墙脚。
“我没借,是他偷拿的!”
稚嫩的童音来自同学的质问,陈易安抬起头,想强辩什么,却发现他什么也说不出。
那小子,明明说借他玩一会儿的,现在却翻脸不认人了,陈易安倔强的昂着头,大不了就是挨老师的批评,他不怕,他只是怕妈妈会生气。
可柴焰却让陈未南先带他出去。
隔着门板,陈易安依稀听见门里老妈和老师的争论声。
“妈妈生气了吗?”
“恩。估计是。”陈未南点着头,却没告诉柴焰生气是因为她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他不可能会偷,而对方却再三强调他是偷。
陈易安微微地沮丧着,妈妈生气很吓人的,他可见识过。
该怎么办呢?他想着。
有了!
室内,柴焰正同幼儿园的老师和对方家长争论着有关“偷东西”这件事,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喊。
“柴焰,你快来看看,儿子是不是中邪了!”
若干年后,当陈易安再次同宝爹陈未南提起此事时,他是这么问陈未南的:“感情你老人家一直是靠扮中邪博取我妈同情的啊?”
“什么?”
陈易安鄙视宝爹的一个原因是因为对方从他读小学起,每天问他的问题都比其他同学奇怪很多。
譬如李晓明的爸爸每天问他儿子的问题都是:“数学测验成绩多少,班上几个同学比你高,上课有没有认真听讲,和你坐一桌的小女生有没有和你说话。”
而相同的话题到了宝爸这总变得异常奇怪。
譬如:数学简单学学就好,将来会用计算器就ok。
再譬如:上课腰板别挺那么直,腰容易酸,要不时活动活动,你要知道,男人的腰可是相当重要的。
“腰怎么就重要了?”偶尔陈易安也会反问一句。而宝爹则是经常给他似是而非的回答。
“什么叫长大就知道了?”他嘀咕。
宝爹最让陈易安受不了的问题是关于同桌的。
“你同桌是女生吧?长得漂亮吗?性格好不好?”
在得到基本肯定回答后,他更是得寸进尺的问:“你今天有没有主动和人家说话啊?小女生腼腆,你要主动些!”
主动什么啊!他根本不知道宝爹在说什么。
直到有天,陈易安换了男同桌,他本以为宝爹能就此安生,宝爹也的确让他安生了,只不过问题换成了自言自语,内容更是让才进青春期的他汗颜。
宝爹:“英国男男结婚合法了,还有那个什么国的也是合法的,我要淡定,学着接受。”
谁和宝爹灌输的这种同桌出爱情的思想啊!
陈易安最终还是喜欢了一个女生,在他大二那年,可惜他还是失恋了,那个女生有喜欢的人,不是他而已。
那段时间陈易安没怎么给家里打电话,爸妈也没怎么打给他。
某天,他躺在宿舍床上看着天花板,突然有人碰他。
他一侧头,发现宝爹垫脚站在床边。
“喂,我来出差,你带我转转怎么样?”
“啊?”陈易安梗起脖子,“这么突然?”
“就是突然决定的。”
“出差多久?”
“一个月。”
好吧,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陈易安便带着他的宝爹上课、去食堂吃饭、饭后遛个弯在或者中午去图书馆占个位子安排他老人家午睡。
宝爹说图书馆里的书香特别催眠,他就很奇怪,这个一进图书馆就睡觉的老头当年是怎么考上那么好的大学的。
宝爹睡觉时,无聊的他只好看书,慢慢的,他也从那件事里走了出来。
终于,宝爹要走了。
走时,宝爹对他说:“小子,其实我就是来看看你失恋是有多惨的。”
“恩。”他答。
宝爹奇怪,“你不生气我来看热闹?”
“气!”陈易安推着宝爹上了车。
他才不会告诉宝爹,前晚整理行李时,他看到了宝爹的那本日记。日记的第一篇写着:我当爸爸了,他是个大胖小子,我要给他这世界上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