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素仙咳嗽两声，又吐出一口血，勉力靠着墙坐起来，男子蹲在她面前，这人穿了一袭灰鼠色衣衫，青色的鞋，月光皎洁，洒在他脸上，映出一张丰神俊秀的面庞，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句：“好个玉面小郎君。”
那人刚要说话，看清小素仙的脸不由一窒，继而神色茫然，怔了过去。
小素仙咳嗽两声，那人方才回过神，忙从怀内摸出一只琉璃小瓶儿，倒出一丸药塞入小素仙口中，又去摸她脉门。
过了片刻，小素仙脸色好转，道：“多谢壮士救命之恩，不知恩人贵姓，从何处来，怎会在这郡王府内宅中？”
那人看她眸光流转，不禁窒了窒，垂下眼帘道：“鄙人卫宗昌，家父和郡王有旧，从远地来京城办事，今天赶到这里已是半夜了，因客栈客满，只好借宿在王府里，方才出来喂马，见这里妖气冲天，这才赶紧过来。”
小素仙有些恍然，卫宗昌这个名字她还真听说过，此人在家行八，人称‘卫八爷’，是官宦之后，以前做过御前近侍，内廷行走，极为风光。福晋的娘家外甥女静嘉格格似是对他一往情深，福晋一力撮合，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也便没了下文。今日见到卫宗昌本人，见其虽看上去有些冷漠，但生得芝兰玉树，气度不凡，便觉得静嘉格格这多年的相思还是有些道理的。
卫宗昌将小素仙扶起，在旁边一处石凳坐下，目光闪烁，问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小素仙道：“我叫小素仙，是在福晋身边听差的。”
卫宗昌皱眉道：“夜深人静，你怎么会在这危险之地？王府里怕是来了高人，这一处院子被人下了鬼打墙，只能进不能出，且呼唤打斗外面皆听不见，我也是找了一回方才闯进来的。”
小素仙低声道：“郡王府近来是有些蹊跷事……”
一语未了，忽听一阵大哭，有个小孩子嫩嫩的声音哭道：“师父师父，让你豁出去，你还真豁出了啊！你醒醒！醒醒！就算死也不能这么死！跟妖怪搏斗而死乃英雄，这撞树而死也忒怂了！”
那术士本来被那小童儿一摇已经醒了，听到后面几句话，气得两眼一翻，又昏了过去。
当下，卫宗昌去查看那术士，只说是昏过去，并无大碍。又问那小童儿来历，小童儿说得颠三倒四，倒也能拼凑个大概。那术士自称“宁虚子”，小童儿是他收养的孤儿，取名玄玄子。原来师徒二人云游四方，后经人引见，结识了郡王，郡王爷视其为高人，以上宾之礼相待，好好的养在府中，镇日鸡鸭鱼肉，绫罗绸缎。因这院子死了人，宁虚子便自行请命，到这院里做法驱邪，夜半时分便带着徒儿来了，方才有了这番遭遇。
小素仙扶着墙壁站起来，听了玄玄子的话，半晌无语，道：“你师父是个高人？可方才除了跑得快，没瞧出哪里高明呀？”
玄玄子一跃而起，瞪圆眼睛，鼓着腮帮子道：“我师父当然顶顶高明！没瞧见郡王多么器重他，师父他老人家说，自古高人不外露，大隐隐于市，方是真正的高人！”
小素仙见这小童儿如此维护师父颜面，不禁莞尔道：“是了，你师父是真高明，因故意隐藏，高明得不甚明显，所以我眼拙，没看出来。”
玄玄子听她这样一说，方才满意了，道：“你既认错又识趣，方才又有心救我，我便破例，让你瞧瞧我师父他老人家的高明之处。”打开宁虚子斜跨的布袋，从里面稀里哗啦的倒出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拣出两册书道：“师父说这是练功的秘笈，郡王爷也一心向道，经常拿着秘笈和师父商讨，师父还依照秘笈上写的，配丹药给郡王吃。只是这秘笈高深，师父说小孩子读不得，要大了才能教我呢。”
小素仙把那两册书接过来，翻了翻，登时目瞪口呆，原来那书竟是《闺阁秘戏》、《素女经》等房中术，翻到后面，另有壮阳丹药的炼制之法。
卫宗昌也满怀好奇，站到小素仙身后看了两眼，不由似笑非笑。见小素仙还再翻阅，不自觉皱眉，把那两册书夺过来，手握了拳头放嘴边咳嗽一声，交给玄玄子道：“我们知道你师父高明在何处了，快把这武功秘笈收好，如此珍贵，别叫旁人瞧了去。”说着看了小素仙一眼。
小素仙有些不自在，暗道自己不该多翻两页，扯了嘴角掩饰羞涩，干笑两声道：“不错，不错，别让旁人瞧了去。”又赶紧岔开话头：“也不知那妖物是什么来路。”
说着几人同时去看地上的妖怪，却愕然发现，不知何时，地上那硕大的兽竟然消失了，只化为小小的一只。
卫宗昌用剑将那小兽挑起来，小素仙大吃一惊，道：“花将军！”
卫宗昌道：“什么花将军？”
小素仙道：“这是薨亡老福晋生前最喜欢的猫儿，今天我还刚和它玩过，脾气性情最是温顺，怎么，怎么突然成了妖？”
卫宗昌仔细查看，从猫的腹部抽出一根绑了红线的银针，道：“这是西南的咒术，能令原本温顺的动物瞬间长大几十倍，性情转为凶虐，只想杀掉眼前所有活物，平息内心嗔怒暴躁之气。原本是打仗的时候方才用的，因这咒术反噬极强，后来便失传了，想不到如今还有人会这等邪术左道。”
小素仙道：“是了，今晚处处透着蹊跷，我奉命夜查郡王爱妾离奇自缢的事，刚把那女鬼拘过来问上一问，谁知那女鬼忽然鬼变，戾气冲天，又有人在背后偷袭，打了我三掌，伤了肺腑，接着，便出现这妖兽。”说着忍不住又接连咳嗽几声。
卫宗昌道：“你受了伤，先调养为宜，我先去扶你休息，再回禀郡王和福晋。”
小素仙点点头，道：“有劳卫八爷。”由卫宗昌扶着站了起来，只觉腰间有东西“咚”一声掉在地上。
卫宗昌口中还说着：“我房里还有几丸药，一会儿差人送给你……”突然便定住了。
小素仙只觉手臂一紧，被死死攥住——卫宗昌正盯着地上的常寂灯看。
原来方才她腰间的锦囊松了，掉在地上，里面的常寂灯便从锦囊里滚了出来。
小素仙道：“卫八爷，有劳你帮我捡一下东西，我伤了背，弯不下身……”
一语未了，卫宗昌竟两手去握她的手臂，似是把她嵌在怀内，小素仙大吃一惊，后退半步，后背抵着墙壁，只觉脊背益发疼痛。
卫宗昌上前一步，将她困于墙壁与他手臂间，双目灼灼，盯着她的双眼，声音紧得有些发涩：“你说那灯……是你的东西？”
小素仙脸涨得通红，一行挣扎一行道：“请放尊重些！”
卫宗昌置若罔闻，仍追问道：“那灯是你的东西？你会用它？”
小素仙怒道：“自然是我的！我的东西我怎么不会用？卫八爷，你虽救了我，也不能如此轻薄……”一低头，忽看到卫宗昌腰间系着的一块玉牌雕成的符箓，顿时如遭雷劈，血气登时翻涌上来，一口血喷在卫宗昌衣襟上，两腿一软，天旋地转中被眼前人横抱起来，耳边传来玄玄子嫩嫩软软的声音：“你这样抱着那姑娘，是要跟她练那秘笈上的武功么？那两册秘笈我偷偷翻过两页的……”
小素仙强睁开眼，只看到卫宗昌的下巴，喃喃道：“我……我.....”
卫宗昌道：“对不住，方才是我心急了，我去带你治伤。”
小素仙道：“我的灯……”说完这一句，眼前发黑，沉沉昏了过去。
*
门嘎吱一声推开，卫宗昌进来，点亮蜡烛，开始翻找行李。他师弟文小坤倒在炕上呼声震天，听到动静，立时跳了起来，从枕下掏出一把枪，大喝道：“谁在那儿！”看见卫宗昌松了一口气道：“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进来贼了。怎么还不睡，这都几更天了？”说着向外望望天色，揉揉惺忪的眼睛，“你不是去喂马吗？这又翻行李做什么？赶紧睡吧，明儿个还得赶路呢。”
卫宗昌找到药丸刚要拔腿出门，闻言顿下脚步道：“明儿哪也不去了。”
文小坤奇道：“不去了？不是，你不是听说有一盏莲花样的古灯在长白山那头，要赶过去看么，哭着喊着要走，谁都拦不住，这怎又不去了？”
卫宗昌立在门口，仰面看着星空道：“不去了，再也不去找了。”
文小坤一拍大腿道：“嗳，这就对了！兄弟啊，你可想开了。我就说嘛，甭找了，找什么呀，你都找了小二十年了，咱哥俩除了没坐火轮船下西洋去东洋，你就说大清朝每一寸土地咱几乎都溜达过了吧？都比得上徐霞客了。你就做梦梦见的那么一盏灯，兴许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不过咱哥俩也别白来，在京城舒舒服服玩上两天再回去。听说清吟班里新来个露凝香，哎哟，最近红得不得了，谁要得她一块儿洒着花露水的手巾，比当年考状元还风光呢，明儿个不如咱一起去花差花差，我听说……”
卫宗昌忽然道：“我找到了。”言罢甩上门走了。
文小坤正说得兴高采烈，被关门声打断，不由吃了一愣。半晌才道：“找到了？找到什么了？”又恍然般惊愕：“难不成，难不成他找到那灯了？真找着了呀？乖乖，真，真的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