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爷最喜赏花。如今是正是荷花开放的时令,每日晚饭后,他都爱独自倚在池边亭榭的栏杆上赏荷。只见垂柳依依,蝉鸣声声,目之所及皆可入画,可谓微风徐来水波兴,菡萏花开月正明,正是风雅难言。
隐约中,郡王听到耳边传来一阵女子歌声,婉转柔媚,如黄莺出谷,如泣如诉,动人非常。仔细听,只听唱得是:“天上月,遥望似一团银。夜久更阑风渐紧。与奴吹散月边云。照见负心人。”郡王听过,这是一首敦煌曲子歌,民间小调总在唱,难登大雅之堂,但勾栏妓院里却常常弹演,曲牌是《望江南》。如今这傍晚冷不丁听到这曲,倒也有几分新奇。
郡王仔细听了听,又向四周去望,心说:“这是府里哪个女子在唱歌?郡王府不比紫禁城,但也规矩森严,不准嬉笑唱曲儿,这莫不是哪个奴婢知道我在此处赏花,故意唱个小调儿引我注意不成?”可站起身望了几望,也只见周围水波粼粼,并未见人。
郡王疑惑。因他要独处,便将随身的太监侍女打发到一丈远的地方,此刻招手将贴身太监张双贵招到跟前,道:“你听没听见有歌声?”
张双贵道:“回郡王,没有啊,知道您在这里小憩赏花,我们还专程将这周遭的人都赶了,难不成有人打搅您清静不成?”
郡王此刻再支耳朵一听,歌声已没了。皱着眉头将人打发走,不久歌声又起,唱得仍是那支《望江南》。郡王又将张双贵招到跟前询问,仍是未听到歌声,他留下旁张双贵在身边,歌声便歇止,只剩他一人,歌声便又再度传来。
如此几遭,郡王只觉脊背发凉,但好奇心益发旺了。屏息凝神坐在亭榭里,侧耳倾听,终听出那声音竟是从池中发出的。这一惊非同小可,郡王额上冒了一层汗。他双手握住栏杆,身体探向池塘仔细去听,竟还听到喘息之声,俯首去看,终确定那歌声是从一朵雪白的莲花花苞中发出的。郡王盯着那花,恍恍惚惚中,觉着那花苞缓缓盛开,莲瓣打开,只见花蕊上站着个三寸小人儿,仔细瞧,竟是个极美的女子,宽袍大袖,低首敛眉,幽怨非常,正在放歌。郡王不自觉身子愈发探向前了,听着那歌声,只觉眼前模糊,手没抓稳,“啊”一声便向前栽了过去,“噗通”掉入池中。
太监侍女们大惊,连声高叫,连忙把郡王救上岸,又掐人中,又揉胸口。郡王“哇哇”吐了几口水,挣扎起来,再往池中看,只见方才还是花苞的白荷花竟然真的打开了,在月光下,花瓣如玉,怒放吐香。郡王惊得又起一身汗,饶是他胆大,命人将那莲花采摘下来,他剖开那花去看,里面空无一物。
郡王怕府内恐慌,此事便没有向旁人提过,只请人到府内驱邪。后来那湖边他又去过两次,每次他独自坐在亭榭中,都能听到那女子歌声。自此后,那处亭榭便再也不去了。
而今,昨晚郡王爱妾的院子里闹了妖精,郡王知道卫宗昌是个奇人,有心请他为家里驱除邪祟,方才将这一桩事故同他说了。
卫宗昌道:“府内的怪事也是从半个月之前发生的,我们不如一并去那池塘便看看。”
小素仙点头道:“也好。”
两人一行说一行走出去,却不知有人正扒着窗缝往外看着他俩,口中哆哆嗦嗦念道:“来了,来了,他来了,他来了......”然后掩上了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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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王府的莲花在京中小有盛名,粉红、浅紫、火红、嫩白,莲华灼灼,半亩方塘,颇有“菱透浮萍绿锦池,夏莺千啭弄蔷薇”之意趣。微风拂过,粼粼然池面皱碧铺纹,千百绿叶娇花摇曳生姿,令人神清气爽。
文小坤正在池边的亭榭里,翘着二郎腿躺在美人靠上,一边啃西瓜,一边命几个下人仆役在淤泥里打捞,一扭头见卫宗昌领了个美貌女郎过来。
文小坤跳起来笑道:“哟,师兄,这位是......”
卫宗昌道:“这位于姑娘,她父亲是于士俊先生,是郡王爷的门客。”又对小素仙道:“这是我师弟文小坤,是福晋的表侄。”
小素仙只见眼前站着个大个儿,肤色微黑,浓眉大眼,五官寻常,可凑在一张脸上却显得格外俊朗,脸上笑意常展,令人一见便生好感,行蹲礼道:“见过文爷。”
文小坤上一眼下一眼打量,道:“哦,原来是于先生,我还跟他喝过酒,想不到他还有你这么个女儿。”
卫宗昌问道:“如何?挖出什么来了?”
一提这个文小坤便叫苦抱屈:“师兄啊,你这可把我害苦了,一夏里最难捱的三伏天就在这几日,合该找个凉爽的戏园子,吃碗冰镇的荷叶粥,再听上一段戏,那是再惬意不过的了,何苦在这儿卖苦力气搅泥巴。你还以为这里真能逮出个妖精?再说这青天白日的,妖魔鬼怪也都是晚上现形呀!”
卫宗昌看了看果盘里的西瓜皮,似笑非笑:“你这不也是惬意得很嘛。”说着探身往池中看。
小素仙也到近前,俯身下去,拨了拨池中绿水:“这里种的荷花都是去年补栽的,原先并未如此触手可及。”
文小坤跟在卫宗昌身后道:“兄弟我这是苦中作乐知道不?要我说,什么都挖不出来,你要秋天过来,兴许还能挖出段藕什么的。”
卫宗昌刚想说话,可见她素手弄碧波,脑中忽闪过女子在他面前拨水的画面,说不出的熟悉,可再仔细追思,却又无踪迹,便愣愣站在那里。
文小坤瞅了瞅,用胳膊肘捅捅他:“师兄,师兄?”卫宗昌方才回魂,只见文小坤笑得贼忒兮兮:“我说卫真人、卫师兄、卫哥我的亲师哥,你盯着人家大姑娘看什么呢?目不转睛的。是不是......啊?你这千年的铁树要开花了?”
卫宗昌揣着手看了他一眼。
文小坤道吃吃笑道:“你一向最腻歪来郡王府的,我说你怎么这回跟这儿不走了呢?老实说吧,你是找着灯了,还是相上人了?别的不说,就凭我跟她爹老于的关系,我做大媒这么一提,就咱这份面子,包管他爹得偷着乐半年,上赶着把闺女送给你。”
卫宗昌道:“看你的面子?她爹还偷着乐半年?京里的勾栏瓦舍你可是头牌挂号的,坊间可都说你是风流彩杖急先锋,人家她爹瞧见你还不赶紧把闺女藏起来。”
文小坤指责道:“不带你这样糟践人的!小爷我一贯风流不下流,仔细打听打听去,坊间流传的乃是我的佳话,慷慨解囊救风尘之类的。”
小素仙耳力极佳,将这二人说的听了个一清二楚。正此时忽听人道:“两位爷,池子底下确实有东西。”
卫宗昌忙道:“是什么?捞上来看看。”
几个年轻力壮的下人上前去打捞,半晌喊道:“有铁链锁着,提不上来,摸形状是个箱子。”
另一个颤巍巍道:“我,我摸着像是个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