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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壁中人(3)

03 仙境

于士俊想起这桩旧事便再睡不着了,在床上辗转反侧,却再没听到任何声响,只觉耳边的声音定与那隔壁不让开的房间有关,胡思乱想一番,迷迷糊糊到四更天才睡去。

第二天一早,于士俊便向那老姑子说起夜间奇事,并打听这水仙庵的情形,奈何老姑子耳背,加之年事已高,思维迟滞,两人说了半晌仍不解对方之意,于士俊只好悻悻而去。

至下午,天色阴沉下来,不久便下起大雨,有个姓刘的老员外带着仆从到这水仙庵中避雨,于士俊便将其引到自己房中,烧水沏茶,热情待客。刘员外听说于士俊是赶考的举子,也不免高看。两人都有心结交,一来一去聊得投机。

闲谈中,于士俊问及这水仙庵的来历,刘员外笑道:“这水仙庵确实有些典故。先前这里是一座唐朝年间的大庙,曾住过一位极有名望的法师,据传闻因他修行极高,连天人都来给他送饭。待他圆寂,大庙又经安史之乱,一把大火烧了大半,待战乱平息,有个大官出资重新修建,却也只修了部分,不复当年宝刹雄浑了。又经了几百年,这庙里前前后后出了些稀奇事,渐渐被视为不祥,香火凋零,在这里修行的和尚也都纷纷走了。附近的村民悄悄把庙扒了偷木料和砖瓦回去盖房垒猪圈,久而久之,竟只剩下你住的这个偏殿,百姓都认为此地阴邪,半夜常有鬼哭,加之这小庙在山内,极为偏僻,人迹罕至,便再无人烟来此。直到几年前,来了个道士,四处化缘,才将这里重新建起来,但也只修了这四合院大小的方寸之地。”

于士俊道:“依员外所说,我住的这处偏殿还是唐朝年间的?”

刘员外道:“不错,应是唐朝天宝年间,所以这一处房屋与众不同。”

于士俊道:“我隔壁那间屋常年锁着,员外可知那屋里有什么?”

刘员外道:“你算问对了人,当年那老道化缘时,我捐了八十两银子,他曾邀请我来这里吃素面。当日这偏殿还未上锁,我探头往里看,不过是间普普通通的屋子,并未供奉神灵,只有一面墙上画着壁画,许是年深日久,有的色泽还鲜艳,有的斑斑驳驳,颜色将要看不清了。后来为何上锁,里面又放置何物,我便不清楚了。”

于士俊道:“那化缘建这小庙的老道到哪里去了?”

刘员外道:“听说是仙逝了。这里还有一则传闻,说他闭关修行,坐化而亡。他来此地曾带了一对童男童女,后来二人也不见了,便也有说他带着道童到深山修炼去了。只是有两个进山玩耍的小童儿,曾看见一个须发尽白的耄耋老人,挣扎着爬出大门,口里喊:‘不要进来!不要进来!’爬了一半又爬不动,似是死了。当时太阳将要落山,那老人面目狰狞,吓得孩子们逃了,这件事流传开,便再没有人敢来。这小庙自此便不再受香火,也不知从何时,来了个姑子,把道观改名水仙庵,改供了洛神,倒也相安无事。”

于士俊问道:“这几百年当中,水仙庵出了什么稀奇事,员外可知晓?”

刘员外道:“传闻这小庙里有妖怪,或传闻闹鬼,可到底是什么,年深日久,都几百年的事了,谁也说不清,那两个小童儿所言也未必是真的,兴许是杜撰,因这水仙庵近几十年倒是平安,想来是都是些民间传说,以讹传讹,也未可知。”

于士俊也不住唏嘘,二人又聊了些风土人情,将一壶茶喝淡,大雨便停了,刘员外起身告辞。

于士俊草草吃了晚饭,于房间内秉烛夜读,渐渐看入了神。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又响起嘈杂声,并伴有丝竹管乐,好似那筵席就在隔壁,清晰可闻,然而仔细倾听却又了无声息了。于士俊愈发好奇,推门而出,站在隔壁门前。

此刻月色如水,小院寂静,微风徐动,院中低矮的乔木沙沙作响,益发幽静。

于士俊凑过去,从门缝向内望去,只见得屋中黑漆漆的一团。

他摸了摸门上的锁,徘徊片刻,方才回屋。也无心情再读书了,躺在床上将刘员外所说的话回想一早,只觉此地处处透着诡异,便想搬走。刚一动念,隐约又听见墙里传来声音,这一遭换了一个女子,轻声唱道:“何苦君不来,辜负好光阴......”这一句清清楚楚入耳,于士俊好奇心更甚,暗道:“就算搬走,也要看了隔壁庐山真面目再走。听说恶鬼妖精都怕太阳,鸡叫天明之后便不敢作乱,明天早晨,我偷偷把那锁砸烂,再去一探究竟。”

第二日清晨,于士俊吃了早饭,从窗户望见老姑子出去到附近拾柴,便赶紧来到隔壁,捡了块大石几下砸开锁,“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这间神殿似乎已几年不曾有人来过,四处都积了厚厚的土,蜘蛛网弥补,暴土扬长。于士俊用袖子扇了扇灰,咳嗽两声,掩住口鼻,走了进去。只见整间屋空无一物,唯有左侧墙壁上画着壁画。于士俊站定了看,那壁画似已有些年头了,色泽已变得有些浅淡,画的内容也清奇,画的最上部,一派仙气缭绕之相,玉女乘鸾、瑶台步月、飞天散花、百瑞纳祥,两列神仙皆做官员打扮,峨冠博带,手执玉笏,排列而立,仿佛将要入宫上朝,当中或有闭目的,或有交头接耳的有观景的,神色各异,活灵活现,因春云浮空,故天上之景不甚清晰。

再往下,便有神仙海会,众天女嬉戏散花,皆脚踏祥云,瑰丽飘逸,有龙、凤、鲲鹏、麒麟等上古神兽,更有人首龙身、人形狐尾、两肋生翅之辈,飞廉振翅而风动,诡异殊特。

众仙之下所绘,也不知是天界还是人间,景象却渐渐清晰起来,却是一整幅夜宴行乐图,画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胖瘦各异,妍媸自别,个个皆是唐朝打扮:女子发髻高耸,金雀翠簪、珠压腰衱,或着胡服,脚蹬小靴;男子或束发,或戴黑色纱冠帽,皆衣着各异。席间仕女坐一处,或有弹琴的,或有拨琵琶的,或有吹笛的,或有弹箜篌的,各色乐器,丝竹管弦,不一而足;有一女子站在前面,手执红牙板,似是在献唱;另有身披彩锦的女郎翩翩起舞。而筵席中的男女皆做欢乐状,席间侍女或打扇、或倒酒、或传菜,主人位上盘坐一威武壮汉,穿着胡服,披金挂银,身上遍布珍宝,八女恭敬围绕,齐齐托着一面硕大的铜镜。细看去,每一人物描绘皆细如发丝,态浓意远、肌理细腻,正是栩栩如生,穷微极妙。

于士俊以风雅文人自居,自然通晓些书画,不禁越看越狐疑,心中暗道:“壁画中人皆是唐代打扮,可唐画中历来以丰腴为美,像《挥扇仕女图》里,女子个个如满月、丰颊秀眉、腰肢圆浑,丰肥浓丽,热烈放姿。可这壁画中所绘人物却胖瘦不一,不单天女有纤瘦者,就连这筵席中献唱的美人也纤秾合度,脸颊清瘦,非丰满之辈......依此风格,莫非这壁画非唐朝所绘,乃是后世画的?”又想:“夜晚常听有宴席之声,莫非是这壁画成了精,活了不成?这庙里也流传些诡异凶险之事,可这图中所绘皆是胜景,不似有鬼怪之辈。”

他又细细看了一遭,估摸那老姑子快回来了,方才出去,将坏了的门锁重新挂回门上。他探过究竟,非但没有解惑,好奇之心反倒愈发强烈。白日里脑中还是那幅壁画,只觉雄浑绮丽,人物逼真,超越一切所绘画作,非世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