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
哗啦啦的流水声,好像是什么人用手轻轻掬起,又泼洒向水池里的什么东西。是谁呢?
奶白色的烟雾淡了,又或者是自己走近了,眼前的景象渐渐看得真切。真的是一个水池,里面开满了白色和粉色的莲花,硕大的碧绿莲叶上盛满了圆滚滚的水滴,而水池边坐着的那个孩子还在不停的捧水浇灌。夕阳晕黄的光线里,那朵硕大的荷叶好似一只盛满了新鲜露水的碧玉盘子,每一颗水珠都折射出七彩的光。
女孩儿梳着整齐的娃娃头,藕荷色的碎花连衣裙,还有带着七个彩色圆点的白色网状凉鞋,搬了个小马扎在水池边坐着。最爱这样捧水玩莲叶,最喜欢盯着盛开的莲花看个不停。是谁呢?
小女孩儿的动作突然顿了顿,缓缓转过身来。粉扑扑的苹果脸,乌溜溜的狭长眼睛,眉毛很淡,连带发色都不是纯粹的黑,小嘴儿也是淡淡的粉,是谁呢?
心跳在不知不觉间加快,最后发展成“砰砰砰”的重响,好像过去街边秧歌队敲锣打鼓带来的震颤,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不安。不安什么呢?
伴随着小女孩儿的眼睛越睁越大,好像被吓傻了一样的表情,砰砰的心跳声戛然而止,嘴角微牵,一句话溜出嘴边:“是我……”
总喜欢坐在房后的荷花池边,总喜欢掬水往荷叶上浇灌,总喜欢轻轻抖着碧绿的荷叶,好像在跟它们玩一个永远不会腻烦的游戏……的那个人,是我。
肩膀被人拧着,身体一百八十度转了个圈,接着被那股力量狠狠推了一把,踉跄着往后连连倒退。膝盖弯一软,好像跌倒在一个软乎乎的垫子上。晕晕沉沉过后,再睁开眼时,整个人好像突然变矮了。
短短的胳膊腿儿,藕荷色的碎花裙,七个彩色圆点的白色网状凉鞋,好像经由刚才那么一撞,跟小时的那个自己完全重合在一起了。
心跳再次砰砰跳的激烈,许寂澜咬着嘴唇,试着缓缓抬起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刚才看到的是什么呢?
被吓得睁大了眼愣在原地,动也不会动,跑也没有跑,是看到什么才会把她吓成这样?
扩散开来的迷雾里,一个窈窕的身影渐渐清晰,温柔而慈爱的面容出现在面前,朝她伸出双臂:“澜澜,来妈妈这里……”
虽然是小时候的身体,可思维……却是长大了的状态。妈妈……有多久没在梦里见到妈妈了?许寂澜觉得鼻子酸酸的,张开变短变小了的手臂,迈开脚就要朝妈妈走过去。
“澜澜!别过去!”
许寂澜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也是妈妈的声音。
“澜澜,过来呀!”眼前的女人笑的更加慈爱,那双朝自己伸出的手臂显得那么温暖,充满了难以抗拒的诱惑力。
“澜澜,快跑!快跑啊傻孩子!快跑……”那道急切的声音也是属于妈妈的,妈妈特有的温柔嗓音,里面还含着某种不安和心焦,隐隐带着颤音。
许寂澜踮起脚朝四处张望,可不知什么时候,四周的迷雾浓了。那个妈妈的声音渐渐地听不真切了。
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唯一清晰的,只有那个站在自己面前,朝自己伸开双臂的“妈妈”。
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妈妈”笑的好假。
眉毛是妈妈的,眼睛是妈妈的,整张脸都是属于妈妈的,唯独那笑容,慈爱里隐藏着恶毒,温柔里蕴含着阴冷,那不是人类会有的笑容和眼神!
原本伸出去的手臂悄悄落了下来,就见眼前那个“妈妈”的笑容完全消失了。背着小手倒退了两步,身后潮湿的水汽朝自己背心袭来,微凉的温度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许寂澜下意识的抬起头,突然发现现在已经不是日落黄昏的傍晚,她曾经最喜欢来这里的时间,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下来了。是子夜,漆黑的、没有一丝星月光亮的子夜!
眼前那个女人牵了牵嘴角,又挤出一抹笑。只是这次的笑再也没有任何伪装,恶毒的,阴冷的,奸计得逞的,笑容。
脚又往后落了一步,脚底一片湿滑,许寂澜只觉得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仰倒,直接往后头那片池子跌了进去。张开的短小手臂只是徒劳,冰凉的池水很快漫延过自己的大腿、腰部、后背,最后依次是后脑、脸部、鼻子……
再也看不清面前那个女人的表情,渐渐地,连仿佛在不断逼近的身影都模糊了。
带着某种植物清香的池水充斥着嘴巴和鼻腔,随着一串串气泡冲出水面,始终向上伸着的手臂也彻底淹没在水里。而那个女人的身影却渐渐模糊了。
“喂!”
小许惶然睁开眼,突然发现自己躺在龙崽子的臂弯里,而他整个人几乎是被自己拖拽着,上半身跟自己紧紧贴着,一条腿撑着地,另一条腿则跪在床上。
小许吓了一跳,也顾不得擦额头的冷汗,伸手就要推,可却发现,自己的两只手居然紧紧搂着对方的脖子……这种情况,很明显是她之前被梦魇着了,稀里糊涂的强拖人上床啊!
这下推也不能推了,小许尴尬的不知道该看哪儿才好,松开龙王领子后的衣服,就想把自己双手收回来。
谁知手刚收回到对方肩膀,身体突然被人压了一下,接着腰部被人一揽,整个人被一个巧劲儿抱到了对方身上。两人的上下位置颠倒,龙王平躺在床上,而她与他面朝面的趴在他身上。
溟伸手拨了拨她贴在额头的几缕沾湿的碎发,另一手撑在她背后,看着她的眼问:“梦到什么了?那么害怕,还哭了?”
许寂澜不信,伸手一抹眼角,发现自己居然真的哭了!脸颊甚至还有下巴上都是泪水。
下巴被人用拇指轻轻扣住,小许刚要撇开脸,对方已经松开手指。溟将拇指伸到唇边,伸出舌尖舔了下,看不出情绪的目光依旧在她眼睛四周逡巡:“咸的。”
许寂澜皱了皱眉,不解于他的反应:“你没流过泪?”
龙王勾起嘴角笑了一下:“龙和人不同,再伤心难过,也不会有泪。”
大概是刚从噩梦中醒来的缘故,小许此刻的心情比平常要放松许多,对龙王也没有太深的防备,而且有个人在身边聊几句天,感觉不那么孤单。
“那狼族呢?还有青珠、阿尔法,他们也都不会流泪么?”
溟好像不愿为这种与自己不相干的事费神,有些漫不经心的说:“蛇不会。另外的我不大清楚。”
“你还没有回答我,梦到什么了?”
许寂澜撇过脸,就这样闷着脸靠在少年的肩膀,完全没有察觉两人现在的姿势有多暧昧。
“是跟你的父母有关么,还有水?”
许寂澜撑起手臂瞪他:“你怎么知道?”
溟掀起嘴角一哂:“梦到水的话,说明我成功了。”
许寂澜抿紧嘴角,因为刚才在梦里哭过,眼周围的皮肤因为干涩肿胀而有些痒痒的:“你又做什么了?”
溟好像笑了一声,突然抬起头,在小许揉着眼睛的手指吻了一下:“没有我引水救你,怕你不得哭塌整张床了。”
许寂澜好像被蛰了一样,手指和肩膀同时一缩,又因为被子扯在一边,清早的微凉空气冻得一哆嗦,整个人也清醒了不少。推开对方凑过来的胸膛,拽过被子挡住自己胸口,侧过脸朝向门口的方向:“谢谢……你叫我起床,我想换衣服……”
溟静静看着她的背影,突然伸手搂住她的腰,接着在小许还没来得及反抗之前,另一条手臂撑在她身体前方的床上,嘴唇轻擦过她的脸颊,翻身下了床。
许寂澜“喂!”了一声,对于这家伙三番两次的轻薄举动有些生气。
在黄家那晚是因为有正事在身,客观也容不得她闹脾气。后来在水潭那次,他是一下子由龙变人,趁着她还沉浸在内疚情绪中亲了她一口。可现在哪种情况都不属于,没有隐藏在暗处的危险,也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再加上刚才跟他说了一会儿话,脑子也清醒了许多,所以许寂澜对于他这样动不动就亲吻的举动实在有些反感。
或者说,是因为手足无措而激发出的不得不为之的反感。
龙王见她有些恼了,伸出手指在她脸颊蹭了蹭,低声说:“不喜欢?”
许寂澜皱着眉躲开他的触碰:“我不知道龙族怎样认定异性之间亲吻的定义。但在我个人,这是情人才能做的事情。”
穿着黑色衬衫和牛仔裤的少年沉默片刻,站在床边弯低腰,额头差点跟小许的贴在一起,漆黑的眼也与她四目相对:“我也一样。”
许寂澜被他逼得有点急了,说话的时候嘴角竟然露出些笑意:“咱们顶多算是相处不错的朋友,情人可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溟看起来也有些不高兴,攒起眉头问:“那你说要怎样?”
从提到这个话题,小许始终噙着一丝笑意,可这缕笑容在龙王看来,却有那么点嘲讽的味道:“和朋友一样,不是说是就是,也不是想是就是。水到渠成,不用说不用想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是了。”
龙王脾气本来就直,而且倔,被她这么一说,点头就道:“那好,我说你已经是了。”
许寂澜看着他的眼神有点无奈,好像真把他当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样,说话的语气也不像刚才那么犀利:“这种东西是双方面的。一个人说的不算。”
龙王干脆两条手臂都撑在床上,正好把小许困在中间,明显压迫性的动作偏偏看起来却有些妥协和无奈在里头:“明明很简单的事,怎么被你一说,搞得好像比要把‘门’关起来还难。”
“还是说,你喜欢那个小狼羔子?”
许寂澜被他都逗笑了:“什么小狼羔子……”
龙王炸毛了,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你、还、真……你敢!”
许寂澜原本也没有要逗他的意思,连忙把事情撇清:“话都是你自己说的。我根本没说过我对亚斯……”
“那好!”龙王一挑眉,目光炯炯看着小许道,“从今天起,你做的东西不许给他吃,买的衣服不许给他穿,挣的钱不能给他花,不许跟他两个人单独相处,还有,那小子再用眼睛瞄你的时候,不许盯着他的脸看!”
许寂澜皱眉,合着刚才那些话都白说了!
溟抵着她的脑门问:“听清了没有!”
小许突然觉得有点别扭,好像被什么人暗中盯着一样的感觉……歪头越过龙王的臂弯一瞅,正好从小敞的门缝看到阿尔法祖母绿色的眼瞳一闪而过。
某只惊慌的捂紧嘴巴,光着脚吧嗒吧嗒跑走,还伴随着虽然努力压低嗓音但依旧能让家里所有人都听到的叫嚷:“呜……阿尔法以后再也不敢啦!我只是想叫老师起床来着!!卡菲救命哇!!!我肯定会被殿下咬死的……”
门铃声叮咚响,许寂澜推开身后继续准备缠上来的某只,走到客厅,就见昨晚各自化作兽型在客厅打地铺的几只都已经化作人形。青珠正在厨房煮东西,卡菲拿着本杂志挡脸仰躺在沙发,化作小美女外形的阿尔法颤抖着摇晃着他,叽叽喳喳的求救,亚斯则起身去开门,临站在门口,还转脸朝她点了下头,道声“早安”。
门打开,外面站了一个黑衣黑裤的冷酷少年和一个肤色健康的火辣美人儿,许寂澜一眼就认出这两个都是卡菲的手下,之前在别墅的时候似乎曾经看到过这两位的兽型。而站在两人中间被架着的,正是许久未见的蒋致临。
许寂澜不解的看向卡菲,后者懒懒一招手,示意几个人进来,把门关上,然后说:“既然第一爿锁从他那里来,咱们得看紧点。从今天起,这小子就跟着咱们,等从乡下回来,小澜,你们就收拾收拾,搬到我说的那所房子里!”
这件事虽说出乎许寂澜的意料,但细细想来,又确实挺有道理。众人简单吃过早餐,许寂澜也将这件事想的差不多,干脆说道:“他跟着倒是没问题,可是你们过去不是说……”
许寂澜有所顾忌,没敢把话说全。但龙王和卡菲都听懂了,卡菲摸了摸下巴,痞痞一笑:“要真是咱们先前说的最坏的那种,倒也正好。反正已经有一爿在咱们手里,要是有人利用他玩反间,正好多送几片过来,还省不少力气呢!”
许寂澜被这家伙的奸诈逗得哭笑不得:“就你会算计!”
卡菲一摇头,特别正经八百的端着:“那不能。这不现在还多个人,溟殿下也恢复了不少,有我们三个盯着,这小子要是还能出什么幺蛾子,那我还真开眼了。”
许寂澜看了眼吃完了还捧着碗不放的蒋致临,伸手把碗筷从他手里接过来,看了眼沙发上刚才那两个手下撂下的行李包,问卡菲:“他的东西都收拾齐全了?”
“我奶奶家是在北郊,那边海拔高,早晚很冷的。长袖带了么?”
不用卡菲吩咐,亚斯已经走过去检查行礼了。没一会儿就把拉链拉上,说:“都齐全了。”
青珠把桌上空碗碟收拾好,去厨房做最后的洗涮和打扫。小许让几人各自检查自己的行礼,然后把昨天购物买的东西分了几份,让大家拎着。等青珠收拾好,小许锁门,大家一起步行前往小区北口外的车站,做长途客车去小许的祖母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