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言。
许寂澜走在最前面,龙王始终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边。乍看起来好像俩人是肩并肩走的,但要是观察仔细些,就不难发现,走路的频率始终是小许在任意把握,而龙王则是时快时慢,时刻都以小许的速度为准绳。
青珠走在稍微落后的位置,蒋致临和阿尔法并行,最后是亚斯和已经恢复两魂四魄的蒋致临。
走回到大门口,小许突然停住脚步,溟见她神色有些不对,便问:“怎么了?”
小许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竟然一时忽略了,自己早就与龙王划清界限、也不打算再与他讲话的事实。
“奶奶,奶奶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从来不锁大门的……”
喃喃解释完,小许猛地出声嚷道:“奶奶!奶奶!”门看来是从里面锁死了的,天蓝色的大门此时紧紧闭合,任凭小许怎么敲打,依旧纹丝不动。
卡菲与阿尔法交换个眼色,发现左右无人,便一前一后纵身跳进院墙。
龙王见小许着急的面无血色,伸手上前,轻摁在挂门锁的位置。不一会儿,铁质大门便熔开一个巴掌大小的洞,和着蓝色油料的铁水滴滴答答洒落在地。龙王伸手到里面,轻轻一扯,就听“喀嚓”一声,门锁被他整个拽下来,五指一捏,便成了个形状不规则的铁球,被他随手扔在地上。
小许顾不得责备他行事鲁莽,一把推开门,大步奔了进去。
青珠走在龙王后头,清秀的眉紧紧皱着,忧心忡忡望着小许的背影,说:“为何主人会感应不到……”
“她才获取新鲜灵力不久,潜力还未悉数开发。关心则乱。”龙王淡淡的解释道。
青珠抿了抿嘴角:“殿下是什么时候感应到的?”
龙王没有责怪她的逾礼,说:“下山以后。”
亚斯和蒋致临也跟着进了院子。与率先进去的卡菲和阿尔法站到了一起。几人面面相觑,最后卡菲斜睨着默默望着屋子方向的蒋致临,有些讽刺的挑起嘴角道:“怎么样,大先知,这点是不是也在你的预料之内?”
蒋致临停顿了许久,才道:“凡事必有因,有因不一定有果。无论善果恶果,都是从前结下的缘……”
“行行行……”卡菲做了个打住的手势,朝他一摆手:“您老还是哪凉快哪歇着去吧!”
亚斯也拧起眉,银色的瞳仁显出一抹忧色:“澜小姐她……”
卡菲摸了摸下巴,沉声说:“我说这话可能有些欠抽哈。不过我还是想说,她奶奶在这个节骨眼上没了,反倒是件好事……”
向来大喇喇的阿尔法居然也点点头,赞同道:“没错。小许现在还不能完全驾驭那些灵力,如果这时候出点什么事,刺激她一下,短时间内可能难以接受。但从长久来讲,对她只有好处。”
青珠是这几只里道行最浅的,而且不比亚斯,整日跟着卡菲,一时间很难接受他们的这种说法。他眨着一双泛起淡淡水光的大眼,小声嘟囔道:“我只知道,主人跟她奶奶的感情很好。而且主人的父母几年前就去世了,就这么一个亲人在世上……”
这一次,几人都没有讲话。只是一同将目光投向传来淡淡死亡气息的主屋。
其实小许从龙王用手掌熔掉铁门的时候,就已经感应到了那种不详的气息。具体如何她自己也形容不上来,只是直觉的非常不喜欢那股味道,心跳也越来越快,最后推开大门往里跑的时候,一颗心几乎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样,心里那种无端升起的慌乱,也在同一时刻,如同燎原大火,瞬间蔓延整个胸腔。
一步步的跑向主屋,鼻端嗅到的那股味道越来越浓烈。最后迈过门槛的时候,她的步子反而慢了下来。
还什么都没看到,眼泪已经先掉下来。小时候,奶奶为她蒸鸡蛋糕、做葱花饼的情景;扶着她走路,在葡萄架下抱着哄着她摘葡萄的情景;还有爸爸妈妈带她进城,离开小镇,奶奶站在面包车后面,头发花白,朝她挥手的情景。
太多太多,记忆如同涨潮时候的大江大河,将她从头湮没,连眼泪落下的样子都仿佛是跟江河借来的水,不沾脸颊,不湿眼眶,甚至没有一点激烈的表情,如同散了串的珠子,簌簌的全盘落到地上。
眼泪落的太快,以至完全不会迷糊双眼。许寂澜慢慢的走进屋子,双眼睁得大大的,从正对门口的那张圆桌看起。
眼角的余光捕捉到那抹熟悉的暗蓝色,心脏骤然收紧,随着她缓缓走到跟前,伸出手,手指没有一丁点的颤抖,伸到闭着眼靠在圈椅上的老人面前,触手可及,一片冰冷。心脏才仿佛被人从恒温箱里骤然取出又扔进油锅里一样,活生生被油煎着一样的疼。
喜欢的人的背叛,让她冷得彻骨,而亲人在这个节骨眼上的骤然离世,则让她浑身上下热血沸腾,恨不得要亲手撕了什么一样的愤怒和不甘。
冲到院子里,小许一把拽住龙王的手,一双眼眼白清澈,眼珠却仿佛冲撞到什么异物一般,火一样的红。
“你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你去看,然后告诉我,我奶奶是怎么死的。”
龙王和卡菲几乎同时看到她眼珠颜色的变化,两人脸色均是一变。卡菲一个箭步冲到人跟前,龙王则一个手刀砍在小许颈后,干净利落的将人一把抱起,往昨晚两人住的那间屋子走去:“你去看看。”
卡菲面色凝重的点点头,看了眼阿尔法:“一起吧。”
阿尔法明显也被小许刚才的异常吓到了,青珠则险些哭出来,带着鼻音抱怨:“我就说,主人肯定受不了这个刺激。你们非说对她好,呜呜……”
说到最后,竟然真的抹着眼哭了起来。
亚斯放下扶着蒋致临的手,脸上的神色也是一派凝重和不忍。
小许醒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龙王在她醒来的第一时间,先检查过她的脉搏和周身灵力的运行状况,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小许扶着后脖颈从床上坐起,轻声的说:“我之前……怎么了?”
龙王站在床边,脸上已经重拾镇定:“你差点走火入魔。”
小许摩挲着脖子的手一愣,瞬间回想起自己晕倒之前的情景。脸色也渐渐冷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知道我奶奶是怎么死的么?”
已经站在门外好一会儿的卡菲插嘴道:“你奶奶本来也临近寿终,大概还有一个来月的事儿。”
“我问我奶奶现在是怎么死的。”小许一字一句的问。
卡菲瞧了龙王一眼,见他没有异议,才说:“被人强行剥离魂魄。”
小许浑身一颤,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也就是说,我奶奶不能投胎转世了?”
自从认识这群家伙,她整个人的世界观都被颠覆了。这个世界上有妖、有魔、有鬼、也有精怪,自然也就有前生和来世。或许过去给父母烧纸时,更多的是一份为人子女的责任,以及一种情感的寄托和慰藉;可在知道这世界上原来有那么多用科学和既有规律无法解释的存在之后,比如这次,她来为父母上坟,则是真心怀抱着一份愧疚和诚心,希望父母能在那边过得安生。
而现在,有人亲口告诉她,就在她领着众人,上银山帮父母上坟的空当,奶奶却提前被不知名的人用残酷的手法结束性命,甚至连魂魄都被人强行取走。这怎么能不让她感到自责和悔恨?
如果这次没有招呼都提前打一声,就带着一大帮子人回来呢;如果昨天下午听奶奶念叨自己的话,没有执意要留下来呢;如果今天早上在知道镇子里有不妥,知道后山有东西作怪的情况下,没有坚持非要上银山呢?
可是这个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如果往往是人们最美好的假设,也是人们所能体会到的,最苍凉的无奈。
龙王与小许心思相通,此时小许心中的种种痛苦和难过,施加到他的身上,会增加十倍百倍的痛苦和难受。这就是连命之咒的意义所在,两人不仅可以心意相通,并且在一方有意的前提下,可以完全感知另一方的所有情绪和想法,并且对于法力较高的那一方来说,快乐的程度是相同的,可痛苦则是乘以十倍甚至百倍的,一切都依本人的法力高低而定。
溟可以暂时关闭这种感知,不去具体的感受,可他没有。所以小许现在所有的难过和心痛,他都知道,并且知道的比世上其他任何人都要清楚。
卡菲敏锐的感应到,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气氛,是任何外人都难以涉入的,所以也没进屋,站在门口道:“魂魄是被人收走的,所以,不能。”
小许一动不动,坐在床边,仿佛雕塑一般。龙王则在背过身后,悄悄捂住了胸口。
失去了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会让一个人这么痛苦么……
他不知道的是,现在的小许,不单是承担了失去亲人的痛苦,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没有任何可以信任和依靠的人,溟的欺瞒,卡菲等人的有意蒙骗,让小许彻底的心寒了。
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失去了唯一的血亲,没有了可以倾心以待的情人、朋友和下属,这种苦中带涩的滋味,混合造就了小许现在的痛苦和无措。
而几个施害者,尤其是错误最大的那只,偏偏还浑然不知,只是径自沉默,自以为自己在小许的心中,原是如此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