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哪怕把所有的时间精力都用上,倾尽情感,用尽心机,可只要另一个人不甘愿,到头来也只是劳民伤财,徒劳一场。
陆璃醒过来时,已经是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冬日里天色暗得早,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拉开窗帘,天际已然红霞漫天。她的身体隐隐透着酸痛,精神却难得的饱满清爽。回想起昨晚的种种,她在害羞的同时更多的是难以置信。如果是在一个月以前,陆璃很难想象自己会这样随随便便就交付出自己的第一次。可是或许在一个月以前,她也很难想象自己会真的爱上展皓,会在两个人的爱情里陷得这么深,会因为他与其他女孩的过往而暴躁吃醋,会因为他随随便便的一句甜言蜜语就心口泛甜,会在展皓一声又一声的轻唤中看不清自己的模样,也会心甘情愿在他为自己编织的情网中泥足深陷。
回想起昨晚展皓的模样,以及今天早晨那个温暖的怀抱,陆璃唇边的笑容渐深。走回床边收拾床铺,才看到床头柜上的字条,撕剩一半的A4纸上,龙飞凤舞的字体与主人一样狂放霸道:“跟妈解释过了,下午有个会,晚上不回来吃,按时吃饭,晚上早点休息。想你。”最后两个字单独成一行,那个句号则凝成一团浓重的墨点,在洁白干净的纸上显得很是突兀。显然写字的人在写完那两个字后笔尖停顿,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陆璃望着那两个字,突然就笑出了声。这个人有时还真的很像小孩子,人还没走呢,就先说想她。普通的男人,即便心里真有这样的想法,又有几个肯坦坦荡荡地宣之于口甚至付诸笔端的?用心喜欢上一个人,才会真正发现他的好。不同于常人的小小特异,往往也成了情人眼中不可取代的优点。若是从前,即便展皓敢当着她的面这样说,陆璃无论心里是什么感受,肯定也要说他一句“幼稚”。可是此时此刻,她反反复复看着纸条上寥寥数语,却打心眼里觉得这个认识许多年的哥哥,有时还真是可爱得要命。
她拿过手机才发现设置了静音,屏幕上显示出一连串的未接来电。她点开一看,有一个是展皓在一点来钟的时候打来的,还有一个是秦一鸣的私人手机打来的,剩下三个都是宋枫城的号码,还有一个未知号码,显示是本市的座机号。
陆璃的指尖轻轻滑过屏幕上宋枫城的名字,随后轻轻摁住展皓的名字。手机里的铃声响了好一会儿,才被人接起,随之传来展皓明显刻意压低的声音:“待会儿给你打回去,在开会。”
陆璃怔了怔,还没来得及说话,手机已经被人挂断了。
昨天晚上与展皓四目相对地对视时,那种被她刻意忽略的违和感再次浮上心头,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倏忽划过,陆璃正要把这个明明灭灭的念头掐住好好思索,已经调出铃声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看清屏幕上闪烁的名字,陆璃顿时精神一凛,待铃声响过三声后,才接起来,轻轻巧巧“喂”了一声。
手机那端,宋枫城拧着眉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天边那抹浓烈如血的残阳,沉声道:“打了你一天的手机都没人接,没事吧?”
陆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冷清清的,一如两人初次相识那晚:“身体不太舒服,躺了一天。我妈妈把手机调成静音了,所以没听到。”
“没事吧?”宋枫城的声音很明显带着紧张的情绪,“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叫医生到家里看?”
“没事。大概是时差还没调过来,累。”
电话那端的人静默片刻,才说:“陆璃,其实你跟展皓都没出国,去美国谈那笔生意的另有其人,对吗?”
陆璃紧紧抿着嘴角,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有什么资格问我这个问题?”从前与宋枫城打交道时,冷静是伪装出来的,漠然也是伪装出来的,前者是为了强自压抑内心的愤怒,后者则是为了引起对方的兴趣和好奇。可是从那次枪击事件之后,陆璃发现自己面对宋枫城的时候,那些冷漠的情绪已经浸透到骨子里,而言语神情间的愤怒,也不再需要披着冷静自持的外衣。
“陆璃,这件事我们见面谈,好不好?我需要和你见一面。”宋枫城这句话问得有些急迫,几乎是紧跟着陆璃的问话说出来的,显然这句话他憋了不是一时半刻了。打电话给陆璃,多半也是为了提这个要求。
陆璃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一丝温度:“你需要,我就一定要配合吗?”
“是我想见你。”宋枫城迟滞半晌,最终叹了口气,说话的声音越发低沉,也难得的温软,“我想见你,我担心你,陆璃。”
陆璃垂着眼,脸上没有任何情绪,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今天太晚了。”
“那明天中午,好吗?我去你家门口接你?”
“不用。”陆璃干脆地拒绝,“我妈不希望见到你。你说时间地点,我自己开车过去。”
“你会开车吗?”宋枫城的语气里没有半分揶揄,温柔的声音听起来动人极了,“你之前在Y国生活那么多年,那边的车子都是左行的,回国之后你也没怎么开过吧?肯定会不习惯。”他这般循循善诱,陆璃却干脆不开口了。
耐心等了许久,也听不到陆璃的回答,宋枫城只能叹了口气,哄道:“那我在你家那边的书店楼下等你好不好?从你家走过去也就五分钟的路程。我在那里等你,然后载你去吃饭的地方?”
不同于以往看似温和、实则强硬的强势安排,宋枫城这次是真的节节败退,每一句话都说得小心翼翼,每一件事都在仔细征询陆璃的意见。
可陆璃看起来并不吃他这一套,听完宋枫城的安排,只“嗯”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宋枫城听到耳畔传来电话挂断的冰冷声响,眯眼看着窗外的沉沉暮色,嘴角弯出一抹实在称不上优雅的苦笑。他摘了眼镜垂眸站在那里,把玩着金丝眼镜的镜架,微微蹙起的眉间,那种神色与窗外的景色格外相称,看起来非常赏心悦目,却又含着某种无可奈何的寥落。
挂断宋枫城的电话,陆璃盯着手机屏幕上陌生的座机号码看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选择先回拨秦一鸣的手机。电话响了三声,对方便接了起来。
听到陆璃的声音,秦一鸣客套地问了声“好”,才说:“你之前让我查的事已经有眉目了。那晚的车祸是朱家找道上的人做的,但是消息是曾家的人从宋枫城口里套来的。两人谈话的具体内容不知道,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当时是宋枫城主动透露了不少展皓的信息,听曾家那小子的意思,宋枫城似乎看你哥哥不顺眼很久了。”
陆璃听得很认真,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谢谢你,秦律师。”
秦一鸣坐在办公桌前,捏了捏眉心:“别客气。另外,陆璃,这件事没咱们当初想得那么简单。曾家跟朱家联手想要报复展皓,中间有宋枫城通风报信,这些都不难猜,我得到的消息也只是确认了咱们之前的猜测。问题是,后来是谁把整件事捅了出去,既保全了展皓和你的名声,没让枪击事件见报,又成功地把曾家和朱家那几个年轻人都兜进监狱。这个事儿,一般人就是有这个心思,也没这个人脉和手段。我看也不像展锋做的,咱们要当心了。”
陆璃凝眉思索片刻,谨慎地说了句:“我知道了。有什么消息,麻烦第一时间通知我。另外,这件事别让我哥知道。”
秦一鸣应了一声,挂断电话。他静静在桌前坐了片刻,才又拨通了展皓的手机:“喂?按照你之前说的,不该说的一句没说。你家陆璃现在只知道枪击的事有宋枫城一份,其他的一概不知情。”
手机那端的人飞快说了两句什么,就挂了电话。
秦一鸣看着手机屏幕,愣了半晌,才摇着头笑出了声。这两个人还真是天生一对,都想一个人把整件事扛下来,都不想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思和计划。他们兄妹俩心里倒是好受了,可为难了这些旁观帮忙的人。
别墅里一片静谧。陆璃下到一楼,才从李伯口中知道,展母今晚也不在家吃饭,据说是跟大伯母约好了去戏院。平时有展皓在,即便只有他们一家三口,也不觉得有多空荡。此时此刻,望着偌大的客厅,陆璃却感觉别墅里静得有点瘆人。她走到后厨,看到燃气灶上冒着热气的汤煲,心思一动,转过身喊李婶:“李婶都准备了什么菜?”
李婶在这家里待了很多年,几乎可以说是看着展皓和陆璃两人长大的。她一边往厨房里走一边答:“中午少爷特意打电话回来嘱咐的,都是小姐爱吃的:西兰花、炖酥肉、醋鱼。我准备再炒个手撕包菜。喏,炉子上的鸡汤是我从中午就开始炖的,放了枸杞和党参,给小姐好好补补身子。”
这话本来没什么,可是听到是展皓特意打电话叮嘱李婶做的,陆璃无端就觉得哪里别扭,脸也不争气地红了。幸好展皓平时也没少吩咐这吩咐那的,大概李婶也习惯了,否则陆璃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她又没病没灾的,也没赶在生理期,好端端的补什么?
陆璃又瞄了眼汤煲,犹豫片刻说:“李婶,菜炒好了吗?”
“还没有,鸡汤好了就炒菜。”李婶笑眯眯望着陆璃:“小姐是饿了?”
陆璃摇了摇头:“李婶,待会儿饭菜做好直接盛饭盒吧,我给展皓送到公司去。”
这在展家倒是件稀罕事儿。展家上下无人不知,展皓疼陆璃这个妹妹是疼到骨子里的,衣食住行时时处处照顾得无微不至。可这么多年下来,却没见陆璃反过来对展皓有过多的表示。两人的感情是很亲近,可在旁人眼中,这种亲近多是展皓主动为之。相较之下,陆璃的态度多少显得有些平淡,至少像今天这样明白的示好,在过去十几年间是从没有过的。
李婶愣了片刻,很快笑呵呵地开始张罗:“小姐您去客厅里等着,饭菜马上就准备好。”
“嗯。”陆璃走到门外,没有转身,又添了一句,“汤也带上吧。”
“好嘞。”李婶的语调听起来仿佛高兴极了,“小姐放心,一定包得严严实实的,送到少爷手边保证吃起来还烫嘴。”
陆璃在脑海里描摹着展皓见到自己时惊讶的神情,不由得轻轻笑出了声。她一直走到客厅,才意识到自己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像个傻子似的,兀自一个人开心。
晚上五六点钟的光景,正赶上下班高峰,是B市堵车最厉害的时段。陆璃兴致勃勃地开着香槟色的奔驰小跑出门,车子刚驶入主干道,看清街道上车水马龙的情形,高昂的兴致顿时去了一多半。一路开一路堵,性能再好的车子也派不上用场,等陆璃在停车场里找到合适的停车位,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了。看了眼副驾驶上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餐盒,陆璃真是连一丝苦笑都挤不出来。这下可好,且不说能不能找到地方热饭菜,这个时间,展皓应该早跟同事吃过饭了。这餐饭送也是白送,可惜了李婶的好厨艺。
惋惜归惋惜,陆璃到底也生不起气来,说到底,自己也是一时兴起。家里的用人对她的要求向来说一不二,她决定这个时段出门给展皓送饭,自然没人敢当着她的面说句不是。若是有人提醒一句,说不定她当时的那股冲动也就被摁熄了。
办公楼里亮着的房间寥寥无几,陆璃很轻易就找到了自己要去的那一间,微笑着望了一眼,推开大门走了进去。走廊的灯都是声控的,奈何大理石砖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一路走来都要用力跺脚,电灯才会亮起来。一路乘电梯到了18楼,陆璃轻车熟路地摸到展皓办公室,见房门半开着,刚想推门进去,突然想起茶水间好像是有微波炉的。看了眼手里捧的饭盒,她琢磨着,鸡汤盛在保温瓶里,一时半会儿凉不了。饭菜还是先热了,展皓即便吃过了,怎么着也会陪她多少吃一点。这么想着,还是准备先去把饭菜热了。
正这么犹豫着,突然听到一个婉转的女声从里面传出来:“展皓,你刚说的那句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这个声音,原本陆璃不会如此轻易就分辨出来。可就是那么凑巧,昨天白天刚与这人几次交锋,才过了一夜,陆璃怎么可能轻易忘得了。
宋枫蔷说话时咬字的尾音有些刻意,若是大声讲话,即便隔得很远,旁人也能听得格外清晰。若是如现在这般轻声细气地讲话,则多多少少带出几分勾人的妩媚味道,仿佛一把小小的银钩,几句话下来,就把男人的心牢牢勾住。可此时听在陆璃耳中,则觉得那把钩子美则美矣,却寒凉冷冽,专拣她心里最软和的地方,一钩子下去,就连皮带肉掀起一大块来,疼得人连话都说不出来。
陆璃连大口喘气都不敢,一边轻轻吸了口气,一边抱紧手里的保温瓶和饭盒。就听展皓的声音低低地传来:“哪儿那么多这个那个的,蔷蔷你说话可真有意思。”
蔷蔷?昨天宋枫城冲进花房时,叫的也是这个称呼。可当时陆璃的心里哪怕一丝一毫的波动都没有。同样一句称呼,换了另一个人开口,却能把人听得连心都凉了。
“你一个大男人,有话不直说,非要我一个女孩家开口?”宋枫蔷的语气听起来有几分埋怨,可也分明含着撒娇的语气。
“呵…”展皓好像笑了两声,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开口,“反正我不是被家里催结婚的那个。”
“你少来!”宋枫蔷好像有点恼羞成怒了,说话的节奏也快了起来,“我昨天才跟你妈吃过饭,听她的意思巴不得你今年年前就把婚订了,说你过了今年就28周岁了。你别说得好像我多嫁不出去似的!”
“你三哥好像比我还大一岁。”展皓的语气听起来依旧慢悠悠的。
“我说的是你和我,你又扯上我三哥做什么!”
“哦。”展皓继续慢吞吞地说,“我和你…我以为我之前表达得很清楚了。”
房间里传来女孩清晰的急促喘息声:“你…你表达什么了?连个戒指都没有,就整了一篮子破花儿,鬼知道你那些花儿是哪里来的,随便让花店的人拾掇出来一盒就塞给我,谁知道你是不是顺便啊!”
“不是有卡片吗?”
“卡片上连个落款都没有!”
“你还认不出我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