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刹车的刺耳声贯穿海滩,将沙地上的两人也引来,看见车子转弯到一半突兀地停住,然后未再启动。
而暖流游走的车内,雅子那句惹起情绪的话犹存,她静静地看着前方,他按下手刹。
良久,他说:“你再说一遍。”
“我想分手。”
“理由。”
“不想耽误升学考试。”
“耽误了?”
“耽误了。”
他侧过头看她,她仍看着前方。
车子熄火,他的脸色已经不好,能感觉到车里微寒的气流,他说:“那就在升学考试前控制见面次数。”
“不,分手。”
他充耳不闻:“暂时分开。”
“分手。”
“暂时分开。”
“分手。”
雅子看向他。
因为知道她从来不会开玩笑,所以这句话一从嘴里出来就知道是当真,他的怒气压着没显露,又问:“最近谁见过你?”
“不关别人的事,是我自身的原因。”
“昨天就想说了?”
他到底还是察觉出昨晚她眼里的深意,她回道:“嗯。”
“说过很爱我之后,就说分手?”
雅子的目光闪烁一下,又被他捕捉到。
车子重启,狠狠的一个倒车转弯,她措手不及地扶住车窗沿,他踩下油门的同时说:“明天再跟我说!”
回程这一路,他开得很猛。
傍晚五点,车子到达大厦楼底,“吱”的一声急刹车,他推门下车。
后面紧跟的范决明那辆车也停住,他一路给雅子打了几个电话,要她提醒段佑斯减速,雅子一个都没接。意识到两人产生了问题,他直接跟到了祈豫大厦。
而段佑斯一下车就将钥匙扔给了范决明,让他帮忙把车开去停车库,然后打开雅子这边的车门,拉着她的手臂下来,脸色十分暗沉。
倪芷琪也跟出来,怔神地看着,雅子没有表情,两人都暂时将情绪压制在了心底,一路压制着上楼。
电梯里,无声。
走廊里,无声。
门前,无声。
直到“砰”的一声将公寓门关上,情感压制到极点,她的话终于放出来:“可以谈了。”
“我说过明天再跟我说。”一回头便将她的下巴捏住,他干脆表态,“现在你去休息,分手的事,门都没有!”
“现在谈。”
“去休息!”
“分手。”
他捏着她的脸颊,力道很重:“你的理由太弱,我不接受。”
别开脸的同时推开他的手,她的披肩掉在地上:“那你说怎样才接受,我都可以编给你听。”
脸色与态度都变得这样快,段佑斯看她的时候,她也与之对视。
他渐渐开始对她产生疑惑,而她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思虑一番,现在脾气硬得不得了。
倔来了,就挡不住。
他慢慢点头:“升学考试?成绩?”
她不说话,他再次捏住她的脸:“所以我在你心里,一次考试都不如?”
“如果你认为这对于我来说只是一场考试。”她慢慢地摇头,“段佑斯,那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现在只要你给我一个正经的理由!”
听他这样毫不掩饰怒气地说完,雅子的胸口微微起伏,而后挣开他,转身朝衣物间走去。
五秒后走出来,手里拿着档案袋,面对他的时候也将所有照片扔出来,“哗啦”一片相片飞舞,她喊:“如果继续跟你待在一起的代价是我的过去不断被挖掘的话,我放弃!”
他的盛气在看到这些未被掩藏好的证据后瞬间消淡,相片落地,雅子要走,被他拉住:“我从没想过调查你。”
“安琦言赢了!”雅子却什么都明白,仰头看着他,直截了当地说出口,他的眉头皱了一下。
她继续点头说道:“她赢了,我被她威胁到了,那些过去再被挖掘一点点我都受不了,所以!”停顿一下,颤声说,“我宁愿不要你。”
就在这一刻。
就是这一刻,这一刻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客厅里的空气变得很冷,把她眼睛弄湿的同时也让他眼内染伤,话说了就不会收回来,所有温情都成废墟,所有坚持都变笑话。
她咬着唇挣脱开他的手:“升学考试之前……不要见我。”
2
从电梯出来,雅子的双眼通红,她一路坚忍地走,手紧紧地攥着衣角。
下了台阶,冷风刺骨,碰到还等着的范决明。
他欲言又止,而她这个时候再不想听到多的话,费力止伤,朝他相反的地方走去。
范决明看着她,倪芷琪也看着她。
她越走越累,步伐虚浮,仰头咬紧了唇,眼睛好酸,怕是,怕是犹豫一点,就要松口走回头路。
……
因为跟段佑斯,就这样,分掉了。
十二月,入冬。
第四次测验榜单发放时,雅子重进前十。
但是学校里的流言比以往更厉害,接到皇甫一妃的电话是在放学后,卢简儿抱着书包在教室门口等她,她示意卢简儿先走。
教室内同学差不多走光,雅子坐在座位上,静静地听皇甫一妃在那边说话。
“分了?”皇甫一妃问得直白。
“嗯。”
“雅子,有什么困难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我的困难,我已经解决了。”
“雅子,你若知道他现在……”
“学姐。”她打断皇甫一妃的话,闭眼吸气,“我知道你把我当自己人,什么事都看得很清楚,但是我也知道我没有不理智,生活跟爱情我只能选择一个。”
“你觉得这样了断之后你的生活真的能正常吗?你以前喜欢他的那股劲到哪里去了?”
“至少……”她哽声回,“我还是我啊。”
“可是他已经不是他了!”
很奇怪,只是这一句话而已,眼泪已经掉出来,窗口吹进来的风很冷,她屏着呼吸不回话。
“要不是亦莎告诉我,我根本不敢相信他会为一个女孩整夜不睡,情绪低落,一天说不过三句话,房间留的东西和摆设只要是关于你的就一点儿都不动,茶饭不思!莫雅子,他是段佑斯啊,我很想问你,你是怎么把段佑斯的尊严给挖得一点儿不剩的?”
听到这里,她看向窗外,让风吹进眼睛里,直到酸涩不已。
这种情况她不是不知道,每天从段亦莎略带抱怨的眼神里就仿佛能看到他没日没夜受的苦,一切也快把她折磨疯掉,再听下去恐怕就要承受不了……
最后,她将电话挂了。
那晚出校门,走得很慢,脑子里全是他的脸、他的声音,皇甫一妃一句句带着责备的质问震荡心间,连卢简儿来电话的声音也是循环两遍后才听到,嗓音沙哑着接起。
“雅子,你在哭?”卢简儿听出不对。
“没有,嗓子有点儿干,所以……”
“哦……雅子,早点儿回家哦,你一个人要注意安全,我刚听蒋诗说最近学校门口有小偷,所以才打电话来提醒你。”
“好,谢……”
“学姐!”
话说到一半就被后面传来的大动静以及急促的叫喊打断,雅子几乎是在回头的一霎那看到两个人影扑在一起。
她掩嘴,手机也掉在地上,那个不知何时在自己身后的瘦弱男人被穿着同校制服的男生揍倒,两人摔进路边的花坛里。
虽然情况紧急,却也察觉前者不怀好意,这个男生是从校门口一路奔来的,冲得很猛,一拳就击在他的脑袋上,大骂道:“滚!”
男人瘦弱,但到底是狡诈灵活,反击也狠,很快与他扭打起来。
雅子被吓到,幸好校门口还有这个男生的兄弟,他们刚打完球,精力充沛,一看这架势,就急忙冲过来帮架。
男人一看情况对自己不利才开溜。
事情发生得如此突然,雅子镇定下来后赶快去扶男生。男生“嘶”地倒吸着气,才发现他身上落了几拳,眼角有伤,手心还被小刀划了一道很深的口子,看得惊心。
“你等一下……”她取下领结,抬起男生受伤的手放到自己的膝上,用散开的领结给他包扎。
“他一直跟着你,越跟越近,我就知道有猫腻!”
男生一边解释一边倒抽气。
这时,他的那些兄弟也冲过来了,几人包围到身侧,直问有没有事,男生一一回应,后来撑着身子看向雅子。
学姐很漂亮。
不论何时都这么漂亮。
即使是刚才受到惊吓轻轻地掩嘴,到现在半跪着仔细帮他包扎,身姿不慌,手法细腻,身上有淡茉莉香。偶尔与她的手指触碰,凉凉的,从这个角度看去,额头和脖颈也尤其美丽,每一个细节都很喜欢。
雅子包扎好后向他看了一眼,与他的视线短促接触,知道他在看自己,立刻放开手,又从包里拿纸巾按在他眼角的瘀青处。
“痛!”他反应过来。
“谢谢你。”
等他自己接着纸巾后,雅子道谢。
“没事,学姐,我没事。”
他那些兄弟识时务地去车站等车,男生自己站起来,边整理衣服边说:“柯翰辰!”
“嗯?”
“学姐,二年级二班柯翰辰!”
很熟悉,想了一会儿,终于记起来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学弟,她点头:“是你。”
“对!”
3
和柯翰辰告别后回家,途中一个人在公交车上,发呆很久。
晚上六点打开家门,客厅里灯已亮,她将包放在架上。
“妈……”
“莫小姐,您回来了。”
听到护工阿姨的声音,她向小院的露台看去,女人正坐在轮椅上,而前几天已经被自己辞退的护工正在喂饭。
“阿姨。”雅子说,“我不是让您走了吗?”
“哦……”护工将碗筷放下,“段先生说了,雇用我的人是他,您辞退我是不具法律效应的,所以我得回来继续工作。”
“可是我已经不需要了,您不用跟他说,回去休息吧。”
“莫小姐,您的母亲确实需要照顾。”
“我自己会照顾的。”
说完,她打开门,虽谦和,却也是逐客态度,阿姨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大雨。
段佑斯来了。
分了半个月,再一次见到他,心狂跳不已。
他清减不少,从楼梯一路走上来转进长廊,正好与出了教室的雅子远远见到一眼。
雅子的脚步停下来,他站在原地,雨大,风冷,学生躁。
不可能回教室,只好往前走,到他之前三步的距离停下来,学生们经过时都有意避向过道两侧,她和他两人沉默无言。
“不是说好升学考试前不见的吗?”良久,她开口。
雨击护栏,打进走廊,她听到他说:“做不到。”
肩上湿了一点儿,她抬头看向他,终于与他的双眼对视,刚才那句话一点儿都不像他说的。他正要走近,她有意地后退,双方对峙,又处在不远不近三步的距离。
这时候,上课铃响,雅子绕过他走去:“我要去上课了。”
可是就在与他擦肩的时候被他拉住了手臂,背部贴到他怀里的时候,他说:“对不起。”
风大雨大,可这三个字这么清晰,能感觉到他的外壳已经全都崩塌了。短短半个月,锋利的棱角也全磨掉了,她动一下,他就扣紧一点儿,失了所有尊严来挽回,还为不是自己的错跟她道歉,最终引得她哽咽回:“我们冷静一会儿,好不好?”
“别提分手,升学考试前我不见你,这是最后一次。”
“我要的不是这样……”
“你要求什么我都愿意配合。”把她的话打断,他说,“从你的世界里消失也可以,只要半年后你还是我的女朋友。”
“段佑斯!”她痛心疾首地脱身,看着他现在这个样子,摇头哑声说,“分了就是分了。”
分了就是分了。
直到放学,雅子都能清晰地回忆起他离开时的背影,那么落寞,那么悲伤。
抱膝坐在椅上,一个人在教室里哭到天色全黑,好不容易止住泪,又因为想到一些过去的事情再次崩溃。
糟糕的分手,伤人伤己,眼泪都快流干了。
段佑斯,段佑斯,段佑斯……
……
“学姐?”
教室门前响起喊声的时候,雅子肩膀一僵,她双眼通红地看去,看到学弟柯翰辰后轻轻地避开,低下头掩饰着收书,沙哑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跟朋友打球,看到教学楼只有这间教室还亮着灯,就上来看看。”
“我要回去了,你也走吧。”她抱起书,近乎狼狈地起身,柯翰辰却一句话揭穿了她。
“学姐,你失恋了。”
书“哗啦”一下掉到桌上,她撑住桌子。
柯翰辰正要走进来,她说:“站住。”
“我自己来……”
她慢慢地一本一本将书收起,言行所透露出的全是不想被打扰的意思,可柯翰辰最后还是走进来了。
他握着雅子双手的时候,让她坐下的时候,自己单膝下跪以信徒的虔诚姿态看着她的时候,她都没有反应。
他抬头看着她,说:“学姐,我喜欢你。”
她没说话,没有表情,甚至连有没有听到都不知道,他继续说:“学姐,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你是我来学校的动力,看到你我就高兴,但是我比较喜欢你笑,你哭,我会不爽。”
这么说着的时候,雅子仍只愿待在自己的世界里,面色清淡,眼泪落到手背上。
柯翰辰低下头,亲了一下她的手背。
雅子看他。
“学姐,你的眼泪很珍贵,我舍不得你再掉。如果你是我的女朋友,我一定天天让你笑,天天摘阳光给你。”
……
“忘掉一段感情最好的方式就是重新开始另一段感情。”柯翰辰对她说,“雅子学姐,做我的女朋友,我陪你挺过这段日子。”
空无一人的教室里,白炽灯亮着,她静静地看着他。
4
两个月后。
雨天。
下午四节课结束,雅子从教学楼下来,怀里夹着书,卫茹也跟在身旁,两人浅聊淡语,偶尔跟周围打招呼的同学道别。
“我们仍旧坐公交车吗?要不要坐出租车?雅子,雨好大。”
“坐公交车吧,这个点正好有一班。”
“正好有?那好,坐公交车。”
两人讨论完下了楼梯,楼道里微微喧闹,卫茹向后看去,打完球的二年级男生们正经过这边。她要示意些什么时已经来不及,没防备的雅子突然被后面的柯翰辰抱住。
雅子被吓到,回头看到他。其他男生笑嘻嘻地朝旁边走去,她轻声说:“你先把我放开……”
“我送你去。”
“不用了。”她感觉到他衬衫上透出的湿气,“衣服怎么湿了?”
“刚上体育课。”他好不容易松手,雅子向他看去。
不单是衣服湿了,连头发也全湿,身上还冒着热气,上体育课也不至于到这个程度,她说:“不是让你下雨天别打球的吗?”
他知道,但是忍不住,还没回话,雅子帮他整了整领口:“我要去辅导班了,你早点儿回家把湿衣服换了,知道吗?”
“听你的!”
“那我走了。”
挥一挥手说了声“再见”,走的时候柯翰辰还一直看着她,卫茹跟她打伞下了台阶,他突然喊道:“学姐!”
她回过头。
他的笑容里带着很多幸福,很喜欢她因自己而停下,兴意盎然地说:“庆祝你月考第一,等你下课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去吃夜宵。”
“嗯,好。”
深冬气温低,又逢滂沱大雨,车站等车很难熬。
“要不要这么倒霉,公交车晚点。”卫茹裹紧衣服用伞挡风,在原地跺脚倒抽气。
她围着米色的长围巾,将下巴埋进去,看着面前的雨幕发呆。
“雅子,你真有福气。”忽然,卫茹静下来感叹道。
她看向卫茹,卫茹接着说:“不管你和谁交往,对方都会把你捧成公主。说真的,这么久相处下来,我也觉得你这样的女孩是最好的,有你在身边,真的很安稳。”
她静听不回,视线回到雨幕上,卫茹则看着她的侧脸:“雅子,你是那种交往时间越长,越让人深陷难拔的人,所以……”
终于说到重点,她轻声说:“如果你还不爱对方,那就在对方还没陷进去之前,抽身吧。”
公交车到了。
又是一股寒风侵身,卫茹上了车,雅子还静默着,不巧被旁边的人无意撞到手臂,书“哗啦”一下掉到车前,几张卷子顺风飞到车流湍急的马路上。
卫茹不由停顿:“雅子,你的书……”
“你先上车。”
她回过神,当下反应就是朝马路中央走去,卫茹到窗口喊着“回来”,她置若罔闻。
“雅子,别捡了,很危险!”
水光晃眼,车轮声、鸣笛声混杂在雨中,她蹲下来捡卷子,就在卫茹喊她的时候听到一侧传来尖锐的车子鸣笛声。
她看去,看到向自己冲来的刺眼的车前灯。
“雅子——!”
那个时候内心平静,突然想就待着不走好了,继续安然地拿起卷子,听到路人的尖叫声。
然后,未预料到的是全世界安静了一秒。
手臂被人抓起向后退去,背靠那人胸膛的时候,车子“咻”地从面前擦过,长发被一刹那带起的风扬起来,雨、风,都成了虚无,从脑袋里一闪而过的死亡也被生生地拽了出来扔掉。她无意识地看着前方,以及,感受着身后人的呼吸。
车流如常。
他的气息依旧。
“雅子!”卫茹的喊声重回耳边,交加的风雨也重新袭来,她被放开手臂的时候脚软了一下,艰难地站稳。
顶上有伞,手被他牵起去握住伞柄。
他将另外几张卷子都拿起,转身递到她怀里,然后手搭着她的后腰让她转身,注意着穿行的车辆向路边停着的车走去,不加考虑的话语传入她的耳中:“我送你。”
上车,关门。
一如既往的段佑斯的风格。
车内很暖。
他从后座拿毯子盖到她的膝上,她沉默地坐着,并无动作。
雨刮片来回在车前玻璃上刷动,沿途风景徐徐而过,两个月不见,车内的一切摆设未动过,仿佛寂寞了很久。
双方却都已变得淡然。
一直无话,直到到达辅导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