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向前看去,背靠着椅子,叹了一口气:“你可知道,仅这一天,雅子对多少人说了对不起吗?”
他无话。
“加上你,一共三个,没算她妹妹和她过世的亲生母亲。”
……
“你看得出来她压力很大,顾虑的事情太多,身体已经垮了。”
这些他都明白,但未表态,只说了一句:“告诉我过程。”
终于决定要踏入她的过去,费纯欢看向他,他不改神色。
她便点了点头,酝酿了一会儿后才开口:“事情怎么发生的你很清楚,我只说一个大概。”
“雅子虽然从小和溪儿分居生活,两姐妹的关系却不淡,上高中时雅子还特意为她转回国内求学。她的妈妈滨田夫人是个好女人,在滨田夫人的教育下,溪儿也非常优秀,乖巧又讨人喜欢。”
说着,她将身上带着的照片递给段佑斯,他接过照片,对照片上的女孩有印象,却不深。
“可惜滨田夫人体弱多病,溪儿出事的时候她的情况也很差。在得知女儿不是单纯的出车祸,而是被同学欺凌后,她很气愤,认为即使找不到肇事司机,也要把当时的欺凌事件公开出来,可是那个时候……”费纯欢顿了顿,看着前面的墙壁,“那个时候,你干预了。”
段佑斯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滨田夫人被步步紧逼。当你的代理人开出无限期提供医疗费的条件时,我们才知道,我们面对一个多么可怕又强大的对手。那个时候任何人都帮不上忙,滨田夫人也很快病入膏肓,但她到闭眼前都不肯接受医疗费,她宁愿自己早点儿走,用省下的钱去维持溪儿的生命。”
“滨田夫人过世之后,雅子情绪低落,她不断接受心理治疗,的确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承受这种剧痛。我们不知道她怎么计划以后,是接受医疗费,还是拒绝医疗费和你对抗到底。依她的性格,我们都猜了后者,可是没想到雅子后来接受了医疗费。”
“对了,当时有一个突发情况。”费纯欢转过头看向他,“在她同意接受医疗费的前两个月,美国家里的保姆因为家事导致精神状况抱恙,因为保姆的老家在这边,雅子就干脆把她从疗养院接回……”说到这里,费纯欢顿了顿,“我觉得正是这件事给了雅子主意,她决定去正面接触你和当时参与欺凌的每一个人。”
“先接受你的医疗费让你从这件事上转移注意力,再搬到没人认识的地方建立新身份、新关系,然后一步步按照她的……”
“不用说了。”段佑斯打断她的话。
费纯欢闭上眼叹一口气:“她就是这样倔的人,一旦开始了,多难也要继续。我们劝她,她就干脆消失,直到那一次,你应该记得很清楚,那一次我是想带她回去的。”
他点头。
“你们一时冲动可以在一起,但以后呢?”雅子的部分结束,费纯欢将话题转入最初。
“我对她不是一时冲动。”段佑斯回。
“但是请你相信我,雅子跟你走,绝对是她一时冲动。”
他面无表情,她继续说:“你不知道她有多在乎她妹妹,她不会让溪儿在承受丧母之痛后再接受这样一个难以容忍的事实,她不会允许自己变成一个负心的姐姐,绝对不会。”
“我了解她,段佑斯。我和徵浩与她从小相处大,徵浩甚至和她订过婚,到现在为止,我们确实承认她爱上你了,但半年之后,一年之后,两年之后,或者滨田溪醒了之后,她的自责会把她压垮。你应该察觉到了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已经很脆弱了,更别提还要面对你那个控制欲极强的姐姐。”
最后,费纯欢起身留下话:“终日生活在抑郁里绝不是一个对她好的选择,你爱她,你也知道你的存在对她的影响有多大,我只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会话结束了。
大雨依旧,气氛沉默,段佑斯的身体被光线笼罩,低着头沉思,不言不语。
4
三天后,他见了一次何徵浩。
那时,他们在病房门口与医生谈话,段佑斯的出现打断了话题。何徵浩看向他,他淡问一句:“什么时候带她走?”
何徵浩作了回答,他听完,说了一句话,也是这句话,让在场的人都愣住。
何徵浩看着他,他面色平静,后面跟来的皇甫一妃也轻轻地掩嘴,担忧地皱起眉头。
而后他推开门走进病房,没有一个人像以前那样拦阻他,连尾随的段家总管也无动作。
皇甫一妃抚着臂,转头看了一眼窗外压抑的天色。
病房内,雅子看着他走进来。
看着他坐到床边,握起她膝上的手,问了一句:“想不想去海岸?”
雅子望着他,他也凝望着她。
北屿海岸路程很远,需要一个小时。
风很大,雅子换了自己的衣服,颈间围着他的围巾,然后在医院门口的车站和他一起上了公交车。
一路走到最后一排,一直和他牵着手,像以前的很多次一样,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他坐在外侧,与她的肩相碰,将她的手握着放在自己的膝上。
窗外下着细雨,打在脸上,风拂起额前的刘海。
公交车启动。
一路乘客稀少,车子轻微颠簸,雅子无声地看着窗外,他则目视前方。
不知过了多久,他说了第一句话:“我喜欢你很久了。”
她知道。
但是他说:“你不知道。”
于是她看向他。
看不出他的表情,但是眼里藏着很深的情绪,他继续说:“你是我这一生,花最多力气去爱的女人。”
……
“往后,都不可能再有别的人能达到你这样的程度,我也不会再像这一次这样掏心掏肺。”
她听得心酸,他将她的手再扣紧一点儿:“莫雅子。”
“嗯。”
“我不想放开你。”
风吹湿了眼睛,最听不得他这样略带沙哑的嗓音,她快要掉泪了,他转过头看过来。
“还记不记得这辆车?”
记得,她当然记得,她的初吻就是在这个位置给了他,他的告白也是在这里说给她听的,还有很多很多缠绵的回忆,或低落或感动,每一次都深刻到底。
他说:“闭眼。”
却恰好是这两个字戳中了内心,雅子再也没忍住,看向他的时候眼圈很红。
他的脸也被冷风吹得泛白,抬手抚了抚她的脸。
“闭眼。”他继续说道。
好不容易听他的话闭上眼时,却感觉到了他接近的气息,唇与他的相贴,两人亲了一下。
离开时不肯睁眼,她掩嘴止住哽咽。
向来觉得漫长的路程突然变得无比短暂,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如此残忍,她和他走过了昨天,却终走不过今天。
这一路,段佑斯吻了她很久。
他扶着她的双肩,用情至深,她只要接受就好,把手给他握着就好。冷风透过窗缝吹起两人的头发,她有几次被亲得往窗口靠去,吻却不离,后颈也随之被他扣住。
公交车后尾随而来的轿车上,皇甫一妃静静地看着,看得心痛。
广阔无垠的海边,乌云压低,两颗心紧紧地相贴,这两个人割舍不断,爱得缠绵,分得痛心疾首。
剩下的时光里,雅子倚在他的肩上,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头发,她没哭,他也不说话。
就这样……
公交车到了海岸,他牵着她的手下了车。
车门“咔嚓”一声关上,北屿海岸的风永远泛着潮湿,吹起雅子的长发,也吹起他的围巾。
何徵浩的车照他说的提前半个小时就在这里等着了。
他本人从车旁走来,视线落在雅子身上,改变了态度,朝段佑斯面带谢意地点了点头。
雅子的睫毛还沾着湿气,神色淡然。
后面皇甫一妃的车也停下,远远地等着他们。
不再多说什么,双方都明白,何徵浩只说:“回美国的航班是今晚七点。”
说完向她伸出手。
雅子一直没有回应,最后,是段佑斯在她的腰后轻推一把。
就这样把她推出第一步,何徵浩拉住她的双手。她回头看向他,他却转过头看向大海。
风在那瞬间拂起他额前的头发,他咳嗽了一声。
而后她被何徵浩扶着离开,段佑斯比她早一步转身离开,两人背道而驰的一刹那,雅子再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她停下来,又被何徵浩向前拉了一步。
北屿海岸的冬天充满悲伤,她眼睛酸涩。
段佑斯……
“砰——”
车门关上。
皇甫一妃看着他,他看着车窗外。
“你现在还可以……”
“开车。”
这两个字充满悲怆,那一端莫雅子还未上车,她还在向这边看过来。
皇甫一妃劝他再回头看一眼,他只说:“开车。”
“段佑斯,你真的舍得她?”她哑声问,“她在看你,你只要回应一眼就能改变……”
他不说话,也没动作。
皇甫一妃终于放弃,她慢慢地将视线转向窗外,车子启动。
雅子看着他的车开走,何徵浩将她扶住。
而车内,段佑斯的眼泪掉下来的时候,谁也没看到。
那么认真,那么不忍割舍,把一切都留在了北屿海岸。
爱她的那天,感觉都还在。
5
机场。
雅子坐在莫父身旁闭着眼休憩。
身子虚弱,眉间凝着忧虑,费纯欢为她倒了温水过来,轻声嘱咐道:“雅子,吃药。”
她醒了,却在接过水杯时不小心抖动一下,水溅出来沾湿了衣服。
费纯欢急忙抽出纸巾递给她,她接过纸巾,起身去洗手间。
“要我陪……”
看雅子恍若未闻地从自己身前走过,她出口的话便没说完,何徵浩说:“让她一个人去吧。”
洗手间里人很少。
她一个人静静地清理衣服,清理完,洗了手,对着镜子,看着灯光下脸色苍白的自己。
手抚过颈口,回忆如潮水一般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