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长歌李存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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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轻取幽州(10)

元行钦难过的是,攻了一个多月,损兵折将,武州还在高行珪手上。往深想想,没有武州,就没有地盘,怎么发展?就是到了幽州,凭他这么点兵力,也守不住!对手可是晋王李存勖的军队!据探报,周德威率领李嗣源、李嗣本、安金全等人进攻武州,前锋李嗣源距离武州已经不远了。李嗣源、李嗣本、安金全等人都不是等闲之辈,还有那个周德威,小字阳五,更是有勇有谋,名冠九州。想到这里,元行钦不寒而栗!再想想,嗨,有什么?周德威大军到了武州,大不了就是个投降!这年月,朝秦暮楚的人多得去了,有什么害羞的,只要人家愿意!可这会儿,自己是个饿汉,高行珪,就是一只热山芋,又烫手,又诱人。打武州前,他从来没正眼看过高行珪,论武功,高行珪半路出家,能学些什么?可是,打了一个多月,竟然没打下,还损失了好多兵将!窝囊!自己真是高行珪说的——“顶多是只鹰犬,还不一定能做好”?“我技不如人,投降,可是,高行珪技不如我,为什么不投降?”他想不通。想着,想着,突然想到高山,想到高山说的“虽处乱世,不做乱人”!真是气死人!一个小丫头片子也如此难缠?我就不信!“把高山带进来!”

高山进来了。虽说一个多月想念爹爹,忧心忡忡,又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常常以泪洗面,可终究是十二三岁,像春天的野花,有水,疯长,没水,也疯长。她的小脸仍然红是红,白是白。那眼角的泪珠,忧郁的眼神,更像带露的牡丹骨朵,人见人爱。元行钦吩咐左右:“你们出去,我要单独问她。”左右出去了,元行钦招手叫高山过来,高山站在原地没动。元行钦说:“过来,不要怕,过来嘛,你是一个小姑娘,我能把你怎么样?”高山还是没动。元行钦走到高山身前,突然觉得有点眩晕,“哦,有股夜来香味。”高山的眉毛向下顺顺,仍旧没动,也没有说话。“我就爱女人这样,像只小猫。”元行钦想。他抱起高山,走到座位旁,坐下,把高山放在自己的大腿上。高山的胸脯微微隆起,像薄雾中的远山,朦朦胧胧。一吸一呼,那朦胧,似在流,在颤,引得元行钦心旌震颤。他深深吸一口气,少女特有的那种馨香沁入他的鼻腔,呛得他畅畅快快打了几个喷嚏。真是“豆蔻年华”,清香诱人啊!谁能抵御这种诱惑?除非傻子!或许是元行钦的唾液溅到高山脸上了,高山抬起胳膊擦擦脸,元行钦趁势把手从高山的衣服大襟下伸进去。高山没有大喊,也没有拼命挣扎,只把身子扭扭,然后就微微地颤抖。这种颤抖是猎物落入陷阱后的无奈?恐惧?绝望?他说不清楚,但他清楚,自己这会儿很高兴,有一种征服的快感。他用手撩开兜肚,摸到高山的乳头,小小的,硬硬的,四周的肉隆起一点点,软软的,滑滑的,像绸缎,像凝脂……他忽然像受了传染似的,手颤抖了,身颤抖了,心也颤抖了,全身热得像着了火。他疯一样扯高山的衣裳,上衣,裙子,内衣,兜肚……到了裤头,他才发现,高山迭穿了几条裤头,还把几条裤头缝在一起,打了死结。他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他还没投军,在家的时候,他两岁的儿子怕扎针,用根草绳把自己拴在院子的小树杆上。他,笑了。笑得全身打颤,笑得眼泪滴在高山粉嫩的光身子上,像露珠在荷花瓣上滚。他抱着高山,取来小刀,贴着高山的肚皮轻轻一挑,裤头就要滑下去,高山急忙伸手拽住。他喘着粗气,把高山放在椅子上,脱自己的衣服。高山突然从裤头里拽出一把剪刀,朝元行钦的后背狠狠扎来。元行钦伸手一挡,小臂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血,沁出来,像一枝串串红。元行钦气得脸色铁青,跳过去就要拔剑。高山突然扬起剪刀,朝自己的心口扎下,血,像一股红色飞箭,呲呲地射出去,湮开来,随着高山摇摇晃晃地倒下,那血,染得军帐到处都是,像一树树盛开的红梅……

天,更黑了,雨,还是那样,淅淅沥沥,像抽抽咽咽的哭……

李嗣源的军队刚到武州地界,元行钦就派人接洽投降,说他可以打头阵,攻下武州。李嗣源接收了元行钦的几千人马,把这个消息快马报告周德威。周德威命令他原地待命,不要攻打武州。

武州城内,高行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会儿搓着手,一会儿搔着头。郝辛和十几位军官围坐在四周。他们不明白,高行珪的脸色为什么那么难看。您说,我们要爱护老百姓,您说,元行钦不是东西,我们不和他同流合污,现在,周德威的军队过来了,这两个问题都解决了,您还难过什么?他们哪里知道,他们的高将军,不仅爱护百姓,更爱护自己的名声,他认为:忠臣不事二主,他不能背叛他的君主。尽管他也知道,刘守光算不上圣君,作了不少坏事,但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天下无不是的君王!周德威来了,老百姓可能暂时脱离战乱,这倒是好事,却把他置于两难之地:抵抗吧,无异于以卵击石;投降吧,毁了一世清名。他摆摆手,“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郝辛他们出去了,房间内就剩下他一个人。他累了,坐在椅子上。眼睛随便一抡,看到了对面墙壁上挂着的一轴横幅,那是唐昭宗李晔的词《菩萨蛮》:登楼遥望秦宫殿,茫茫只见双飞燕。渭水一条流,千山与万丘。远烟笼碧树,陌上行人去。安得有英雄,迎归大内中。

横幅是他自己书写的,字体娟秀。以前,他常常坐在这把椅子上边看边想,哪个字写的好,哪个字还有待改进。当然,想的更多的还是这幅字的内容。今天,看着这幅字,他的心越发不能平静,像大海,波浪滔天!他想:唐昭宗李晔真可怜,身为天子,却被大臣们逼得四处逃窜,有宫不能回。自己写这幅字,其意就是勉励自己,做这样的英雄,把唐天子迎回长安大内,恢复大唐盛世。孔老夫子说:“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己的“身”修得还算可以,不知为什么,直到今日,不仅唐祚没有恢复,自己也闹了个妻死女散,有家不能归!

想到这里,他的心又粘在女儿身上:派出几拨人马打探消息,还组织了几次营救,怎么还没消息?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他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如果再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没法活下去了!

心烦意乱,再写点什么吧?别人心烦了,喝酒,“酒能浇愁”,他不信,也不喝酒,他心烦了,常常写幅字,一进入写字的意境,他的心就像男人有个家,家里有个好女人,静下来了。他翻开砚台盖,倒上清水,拿出青墨,慢慢地磨呀,磨呀。

墨好了,摊开宣纸,写啥?温庭筠的《更漏子》,“玉楼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不,不,太凄凉了,太凄凉了!写白居易的《忆江南》?也不好。自己没去过江南,也没见过“日出江花”怎么“红胜火”,“春来江水”怎么“绿如蓝”。写它,有什么用?哦,前几个月曾传抄了窦弘余的一首词《广谪仙怨》不是挺好吗?

何不寻出?对喽,对喽,就是这首《广谪仙怨》:胡尘犯阙冲关,金辂提携玉颜。云雨此时萧散,君王何日归还?伤心朝恨暮恨,回首千山万山。独望天边初月,娥眉犹自弯弯。

饱蘸墨,慢落笔,刚要写,忽又想到,这词是写唐玄宗李隆基的:天宝十五年,安禄山攻陷潼关,进逼长安,唐玄宗西逃至马嵬坡,六军不发,只好赐杨贵妃自尽。玄宗在马上索长笛,制成此曲,曲成,潸然流涕。李隆基啊李隆基,你前半生何等英雄!后来,怎么就变成狗熊了?大唐的败落,全是因为你呀!这样的亡国之音,挂在壁上,成何体统?不能写,不能写!尤其是下阕,更让自己想到妻子!

太悲,太悲!

这不能写,那不能写,今天,什么也写不成了!他扔下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出神。孔夫子呀孔夫子,您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我也不知自己是“达”还是“穷”?过去,自己是一介穷秀才,保不住妻子,现在,是一州之长了,怎么还保不住十几岁女儿?想平内乱,想救百姓,或许,自己压根就不是这块料!有个故事说:一只老鹰“簌”地一声从峰顶俯冲下来,抓住一只羊羔“唰”地就飞上了悬崖峭壁。一只乌鸦看见了,非常羡慕,心想:要是我也有这样的本领多好!于是,乌鸦模仿老鹰俯冲的姿势天天练习。也不知练了几个七七四十九天,乌鸦觉得,已经很棒了。一天,它哇哇叫着从树上俯冲下来,扑到一只羊羔背上,却怎么也飞不上去,反倒让羊毛缠住爪子,被牧羊人逮住了。牧羊人的孩子问爸爸,这是一只什么鸟,牧羊人说:“这是一只忘记了自己叫什么的鸟。”

高行珪呀高行珪,你也是一只这样的鸟吗?

正胡思乱想,郝辛低着头,捧着一个包袱进来,双手递给他,又低着头,倒退出去。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这包袱,蓝底白花,蓝底白花,这是我家的呀!“染这方包袱的时候,我还在旁边帮忙呐!”娘子在白布上簇出一个一个小疙瘩,用线绳拴住。他还笑问:“捏那些疙瘩干什么?”娘子神秘地一笑,说:“染出来你就知道了。”一出锅,解开疙瘩,嘿,真好看!没拴的地方是蓝的,栓住的疙瘩是白的,那白,还真像漫山遍野的山丹丹花,旺盛,纯洁!可怜呀,物是人非!染包袱的人已经去了十几年了!这包袱,不是在女儿身边保存吗,怎么到了郝辛手里?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两手抖抖嗦嗦,解开,里面包着女儿几件衣服,一把剪刀。这衣服,怎么有血迹?剪刀,怎么,怎么又多了些新鲜血迹?他的头,“嗡”地一声,什么都不知道了!

高行珪醒来的时候,躺在床上,四周站满了全城知名士绅和他的下属军官。大家都用关切的目光瞅着他。“我怎么了?”一位士绅捧上一碗汤,“这是点参汤,老荆亲手熬的,喝上几口,身子就有力气了。”高行珪腾地坐起身,“我喝参汤干嘛?

我刚从王母娘娘那儿赴宴归来,什么没吃,什么没喝?”他拉住送参汤的士绅,压低声音,神气地说:“告诉你,宴席上,我还看见,看见我的老妻,我的宝贝女儿!

他们跳舞,我唱歌,唱歌!”郝辛分开众人,抱住高行珪,大哭说:“老爷,老爷,您哭,您大声哭!您大声哭!”高行珪一把推开郝辛:“我哭什么?你们不信?我给你们唱,给你们唱,唱!”他猛地揭开被子,外衣也没穿,赤脚跳下床,拿起剪刀,边舞边唱:“剪刀,剪刀,你剪一块花布,给女儿作成花袄,让千万只蝴蝶,围着女儿戏笑。

剪刀,剪刀,你剪一块云霓,给娘子作成彩袍,让满山的牛羊,围着娘子欢叫。

剪刀,剪刀,你剪一段彩虹,给百姓作成穹包,让他们的歌声,在天地间缭绕。……”

周围几十个人,谁也不忍心打断他,都含着眼泪,任他唱,任他跳。厅堂内外,一片抽泣声。他唱完,停住了,“你们说,我唱得,好不好?李白,李白,你们知道?诗仙,诗——仙!他,他都比不上!”郝梓连拉带拽,把他弄上床,无意中碰着了他手中的剪刀,他鼻子眼睛都歪了:“别碰!剪刀,是我们家,传家宝!

传家宝!我老婆,我女儿,都,都用它,升了天,升了天!不是传家宝?你想怎么,想拿去?不行!不行!”说着,顺过剪刀,朝心口狠命扎去,立即,鲜血像喷泉一样,喷上去,打了个弯,又落下来,如弯弯的彩虹……

十四

刘守光左等右等,不见救兵,急得抓耳挠腮。探报又说,元行钦投降,武州失守,高行珪殉职,气得刘守光哭一声高行珪,骂一声元行钦,骂一声元行钦,哭一声高行珪,哭来骂去,只好派使节求和。求和书中一再感谢两任晋王对燕的再造之恩,称赞晋燕的友好关系对遏制伪梁的巨大作用,责备自己见利忘义,辜负了两任晋王,并表示,今后一定痛改前非,结草衔环,报答晋王大恩。词语卑贱而哀伤。

周德威拆开读过,对使节说:“你们大燕皇帝还没有郊天,怎么就像一只母鸡,吓成了这个样子?我奉命讨伐僭越反叛之人,再结盟约,维持以往的友好关系,不是我的职权范围。”把求和书摔给使节,喝令左右:“轰出去!”使节弯腰拾起求和书,仓皇逃出大帐,回去复命。刘守光越发窘急,心想,周德威这老东西,大概嫌我没送礼吧?就派参军韩延徽载着一千匹绢、一百段锦、三千两银子送给周德威。

韩延徽到了晋营,对周德威说:“下官代燕王说几句实话吧:去年妄自尊崇,并非慕帝王之荣,实在不甘朱温之下,还望大国见谅。奖功宥过,霸者之业,晋王应该深知其理。再说,富贵成败,天地轮回,再过几年,风水如何,谁人能知?还望周将军三思。”周德威听了,不恼不怒,微笑着对韩延徽说:“阁下的话,有真情,也有劝诫,有利诱,也有威胁,真可以说不卑不亢,却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淋漓尽致。佩服,佩服!不过,让周某看来,绕了那么多圈圈,其实质还是求和。求和,却把话如此说,放在以前,我非杀了你不可!今天,念你对你家主人一片忠心,我就放了你。你把你带来的东西也带回去,对刘守光说,他,只有一条路:投降!”

说完,摆手让部下送客。周德威把刘守光求和的消息飞马报告晋王,晋王遣张承业前往幽州军前,与周将军共商军事。

周德威不允许求和,救兵又迟迟不见影子,急得刘守光像热锅上的蚂蚁。忽然探马来报:晋军刘光俊攻陷平州,生俘刺史张在吉;晋军攻陷营州,刺史杨靖投降;晋军攻陷莫州,生俘燕将毕元福;晋军攻陷瀛州,燕守将战死……刘守光拔出佩剑一挥,把报事的兵丁斜劈成两半,气咻咻地骂:“叫你个乌鸦嘴再报!”吓得几个宫娥尖叫一声,晕倒在地。刘守光刚叫人把尸首抬出去埋了,又一个探子被领进来。他不耐烦地摆手要探子出去,探子说:“好消息……”这么长时间没听到一则好消息了,听说是好消息,刘守光忙问:“什么好消息?”“张监军到了幽州。”

“哪个张监军?”探子说:“张承业监军。”原来,在老晋王当政前期,燕和晋一直要好,经常一起行军打仗,张承业虽是晋王的监军,大家叫习惯了,前边都不加“晋”字;更兼张监军为人正直、厚道,又能体恤下情,大家尊重他,也不直呼其名。刘守光听了,心里虽然有些不快,却也知道,张监军到幽州军前,对他来说的确是一个好消息。张监军心软,不像周德威,刀砍不进,箭射不进,多说些好话,或许事就能办成。他传来掌书记,命令起草文书。“求和书吗?”掌书记问。“求和?”刘守光神情黯然地回答:“投降,请以城降!”谁知道,使臣到了晋军大营,又被人家赶了回来。刘守光问:“张监军说些什么?”使臣嗫嗫喏喏,不敢说话。

刘守光说:“恕你无罪。说!”使臣才结结巴巴地说:“张监军说,说陛下无信无义,反复无常……”刘守光大为光火,骂道:“阉竖!骟驴!欺人太甚!麻雀急了也要啄人!我就不信,非要投你晋狗!逼急了,老子去投契丹!”投契丹?对,投契丹!刘守光又传参军韩延徽,“对契丹称臣,求救兵!打败晋狗,燕地全归契丹!”韩延徽带着两个下人,快马加鞭,赴契丹求救。刘守光天天掰着指头过日子,天天朝北望。有一天早晨,他看见契丹铁骑漫山遍野,嗷嗷叫着冲了过来,高兴得手舞足蹈,一迭声喊罗皇后、李爱妃、祝爱妃,三位夫人凝神眺望了好久,李妃才悄悄地嘟囔:“那是野草!风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