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长歌李存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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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平乱登基(3)

杀了李蔼和李弘规全家,王德明对昭祚说:“大公子,斩草要除根,不除祸来春!还有一个人,不得不杀!”昭祚问:“谁?”王德明说:“苏汉衡!”昭祚为难了:“父王没说要杀苏汉衡呀。再说,苏汉衡是亲军偏将,杀了他,亲军乱了,谁来保护赵王的安全?那真叫把天捅了个漏子!”王德明说:“父王的确没说要杀苏汉衡,可你想想,苏汉衡和李蔼、李弘规是一窝,你杀了李蔼、李弘规,他能不咬你?等他缓过劲,不光父王身首异处,我们也不得好死!”昭祚沉思一会儿,没有说话。王德明说:“你真是个软毬,连裤子都顶不起来!文话说什么来着?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你要不去,那,我,只好去喽!”昭祚还是没有开口。王德明带着自己的部下悄悄地赶往苏汉衡的府衙,假传赵王命令,杀了苏汉衡一家。

王德明是谁,竟敢假传赵王命令杀人?王德明就是张文礼,本书前边所说的刘仁恭的裨将,给刘仁恭出了不少主意,刘仁恭封他为沧州副将,辅佐刘守文。刘守文失败后,他逃到镇州。到了镇州,他人生地不熟,老老实实打工挣银子吧,不愿意,偷吧抢吧,没有帮手,地也不熟,干不成,只有挨冻受饿。一天两天,还可以硬撑,缺吃少穿十几天,他染上了疾病,奄奄一息,躺在背街,正巧被王鎔遇上。

王鎔叫家人把他抬到府内,治好了疾病,让他在府内当差。张文礼曲意奉承石希蒙、李蔼、李弘规,在他们中间唆弄是非,两边讨好,却也赢得了他们的欢心,渐渐地便混出了一点名堂,被王鎔擢做骑将。这期间,张文礼常常在王鎔面前夸自己有统帅千军万马的才能,孙、吴、韩、白,都不在他的眼里。那时,梁将杨师厚镇守魏州,王鎔便给他三万赵兵,令他攻击贝郡。他哪里敢碰杨师厚?就灵机一动,在贝郡乡下掳掠了一天,押解着掳来的牛羊妇女,趁夜色凯旋而回。走到唐店,中了杨师厚埋伏,三万赵兵,全部成了刀下之鬼,只有他单人独马,狼狈逃回。回来之后,还夸自己如何骁勇,杀坏了多少梁将。赵王的部下都参他丧师辱国,应该斩首,赵王王鎔却为他开脱,升他统率亲军。他变本加厉地讨好王鎔,拜王鎔为义父,改名王德明,意思是“感谢明公救命之恩”。王鎔满心欢喜地收了这个儿子,把他和昭祚同等看待。

杀了李蔼、李弘规及其一家,杀了苏汉衡及其一家,弄得镇州四城血腥炙天,人人自危,尤其是亲军,个个肚子里像揣了只兔子,嘣嘣跳个不止。当晚,王德明潜入亲军营寨,见亲军们七个一堆,八个一滩,嘤嘤哭泣。王德明说:“大家都看到了,你们的苏将军被喀嚓了。这还不算完!大王命令我,明天丑时,把你们全部活埋。我听了命令,目瞪口呆——想按大王的命令去做吧,于心不忍,我也和你们混了四五年呐!不按大王的命令去做吧,又惹恼了大王。你们说,我该怎么做?”

亲军们感动地匍匐在地,发誓效忠,请王将军给他们指一条活路。王德明说:“要活,就要活得痛快,不能老是寄人篱下。我们手中有的是家伙,为什么要随人摆布?只要你们有胆量,我带你们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军校张友顺捋起衣袖,发狠说:“我们明白王将军的意思,今天晚上,富贵就到手了!你们谁愿意跟我去?”亲军们一跃而起,操起刀枪就杀向赵王府。

赵王服了金丹不久,觉得腹内咕噜噜响,心里有点奇怪,今天这是怎么了?以往可不是这样啊。他扶住桌子,挪到椅子边,坐下,静了静神。嘿,莫不是快成仙了?“安得五彩虹,驾天作长桥。仙人如爱我,举手来相招。”他忽然想起了李白的诗句,身子顿时好像变轻了,飘起来了。再想想,不对呀,我才服了几年金丹?

王若讷说,要连服十二年呐!一想起王若讷,他就心疼,多好的一位天师啊,竟然被乱军给赶跑了。王天师哇,我到哪里去找您呀!那些乱军,真可恨,该杀!杀了李蔼、李弘规,还不解气!对,我怎么把苏汉衡给忘了呢?是他带头闹事的,杀了石希蒙,还要杀王天师!王天师是神仙呀,你怎么杀得了?苏汉衡,你死有余辜!

嗷——想起来了,早晨上殿的时候,好像谁说已经把苏汉衡给杀了,是王德明?

对,是王德明!好样的,王德明!……

哈,人说“关中地方斜,说鳖就是蛇”,这镇州的地方也斜,想到王德明,王德明就来啦!“你怎么敢在本王面前舞刀弄枪?”只听王德明怪笑两声:“你不是想上天么?想成仙么?今天,我就成全你!”哦,这下好像听明白了,“你想杀我?

你不知道我已经成了仙?仙人是杀不死的!”张友顺用剑在他的耳朵上划了一下,血,顺着腮帮流下来。赵王觉得疼了,也清醒了很多,“三旺,三旺,墨昆仑,快来救驾!”王德明哈哈大笑:“你还想你的墨昆仑?几十年过去了,他,早上天了,成仙了,管不了你了!”

——景福二年(893年)春天,王鎔十七岁,又瘦又小。晋借战胜孟方立的余威,多次袭扰赵的常山,王鎔向燕王李匡威求救。李匡威亲自率领燕精锐骑兵四万,打败了晋军。谁承想,他弟李匡俦却夺了幽州,李匡威有家难回。王鎔觉得十分抱歉,就把李匡威请回赵地,让他住在宝寿佛寺,像侍奉自己的父亲一样侍奉他。开始两人还很欢洽,时间一长,李匡威就起了歹心。他以为,这么大个毛孩子,好对付,夺他的江山,就像摘桃摘杏,连梯子也不用,跳跳就可以。

五月的一天,李匡威安排他的部下埋伏在厅外,把王鎔骗到宝寿佛寺,掷杯为号,武士们冲进厅内,一下就抱住了王鎔。王鎔小腿乱蹬,小胳臂乱刨,怎么也挣不脱武士铁一样的双臂。无奈之下,王鎔哭叫道:“疼死了,疼死了!您叫您的人不要这样嘛!我们被晋贼逼迫,国都快灭亡了,多亏你们救助,才保住了江山。今天您说怎样,咱们就怎样!”李匡威说:“这话可是你说的?”王鎔点点头。李匡威吩咐手下放开王鎔,问:“我要你的镇州,你给吗?”王鎔说:“给!给!咱们马上到府衙交割。”李匡威大喜过望,集合起全副武装的队伍,叫人牵过一匹马,两人并辔去王鎔的节度使府。刚到街上,突然,一声炸雷,风雨大作,房屋上的瓦片乱飞,一个黑色闪电划过,马背上不见了王鎔!

李匡威惊得张口结舌,刚要指挥队伍后撤,一片碎瓦飞来,不偏不欹,刚好打在太阳穴上,“扑”的一声,冒出一股黑血,倒栽马下,死喽!兵卒们见主将已死,借着风雨掩护,四散奔逃。原来,王鎔十岁时,父亲谢世,部下拥立他为镇州节度使,给他推荐了一名侠士,叫墨君和,小字三旺。此人生得立眉立眼,皮肤象铁一样,喜欢穿一身黑衣,从小炼就一身飞檐走壁的绝技。王鎔高兴地说:“想不到哇,我们镇州也出了一名昆仑奴!”从此,他就把墨君和称做“墨昆仑”。这次,就是侠士墨昆仑趁着风雨交加救了王鎔。

——墨昆仑到底没有来救驾,王鎔被王德明一伙杀死了。王鎔到死都不明白,他,一个马上就要得道成仙的人,怎么就被一伙乱臣贼子杀了?道就是侠,那侠士墨昆仑上次救了他,这一次,为什么不来救?难道他不信道了吗?

为了造成假象,王德明命令放火烧了赵王府。刹那间,大火熊熊,吞噬了几百年宫殿,也吞噬了王氏几百年基业!王鎔数百姬妾,有的投向王德明怀抱,有的逃散了,一些硬气的,或跳水淹死,或投火烧死。王德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灭了王鎔九族。王鎔一家几百口,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大公子昭祚之妻普宁公主——她是梁太祖朱晃的女儿,以后,王德明还用得上;一个是小公子昭诲,当时才十岁,被人藏在地洞中十几天,待稍平静,剃了他的头发,穿上僧袍,暗暗护送到湖湘,在南岳寺中当了一名和尚。

第二天,张友顺纠合一批军人,涌向王德明家,要王德明自称留后,镇守镇州。王德明假意推让,同意暂时代理。代理后的第一件事,就宣布恢复了原来的名字——张文礼。

张文礼杀了王鎔,也明白闯下了大祸,生怕晋王讨伐,急忙派使节报告晋王。

假称亲军作乱,他冒着生命危险,费尽了千辛万苦才得以平息。本来,他应该亲自上晋阳禀明事情经过,可惜腹腔出了痈疽,行动不便,只好请使臣代为奏报。同时,献上诸将的劝进文书,请求晋王封他为留后,并赐节钺。使节到晋阳时,晋王正和两位母亲以及张承业喝酒。席上,问及军马粮草的补给,张承业告诉晋王,连年征战,农田荒芜,粮草很难征集;契丹似乎有窥视中原的意图,减少了与晋的贸易,军马也很难弄到。晋王的心情显得异常沉重。就在这个时候,张文礼的使节到了。晋王听到王鎔被杀的消息,就像炮仗燃着了药引,“砰”地一声就爆裂了:“王德明,不,张文礼,你这个东西,杀了赵王还要嫁祸于人,狗彘不如!我不杀你,天地不容!”立刻就要发兵讨伐。曹老夫人扯扯儿子的衣襟,说:“儿呀,熄熄火!

你父亲不是常说,‘做统帅的,越是遇到大事,越要冷静’吗?”晋王焦躁地说:“妈,赵王是父亲的朋友,这几年,和咱们一起抗梁,出了多少力,建了多少功,您也不是不知道。他被贼人杀了,我能冷静吗?”刘老夫人说:“张文礼奸诈凶残,肯定是他杀了赵王。这一点,您说得对!按他的罪行,千刀万刮也不解恨!可是,这时候,我们正和梁贼杀得血里捞骨头,哪里有余力再去对付张文礼?军马粮草也不足呀!不如先稳住他,待河上稳定一点,再去讨伐不迟。”张承业说:“晋王,两位老夫人说得很有道理,作为统帅,您要三思而行啊!”三个人都这么说,晋王的火下去了不少。但是,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就想到了冯道,“对,找他要主意。”

就这样,晋王又找到了冯道家里。

冯道刚刚拿出地图,郭崇韬撞了进来,脸上一层灰尘。晋王喜出望外:“好哇,你回来了!我正要派人召你呢!”郭崇韬说:“赵王那里出了事,我估摸着大王有要事商量,就赶回来了。”晋王说:“好,好!我们一起商量商量。”说着,就把郭崇韬往地图边拉,郭崇韬微微一笑,露出了白白的牙齿。“您不怕我脸上的尘土蹭到你的袍子上?也让我洗把脸嘛!”“好,好!洗脸洗脸!”

郭崇韬洗完脸,冯道把韩延徽介绍给郭崇韬,二人抱拳不约而同地说:“早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相见,幸甚,幸甚!”晋王说:“你俩以后再寒暄吧?现在,先说大事。”

四人围着地图看了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又过了一会儿,晋王问:“你们说话呀!”冯道看看郭崇韬,还是没说话,只是在地图上指来划去。郭崇韬问:“大王,揣摩您的意思,您是想打?”晋王点点头。郭崇韬郑重地说:“想打,就要准备大打!”晋王不解,用询问的眼光瞅着冯道。冯道点点头。郭崇韬说:“您来看。”

晋王和冯道、韩延徽都凑到地图前。“第一,镇州在这,定州在这,两镇相距非常近,关系又非常密切,常常互相救助。他们和我们联合,是怕梁吞并他们,现在,您去打镇州,定州会怎么想?”晋王狐疑地盯着郭崇韬,“定州,王处直,他,会帮张文礼?”郭崇韬没有回答晋王的提问,接着说:“第二,张文礼是一个无节无行的人,他就像只赖皮狗,不光会乱咬人,也会乱找主人。他要是向梁贼求救——”

晋王的眼光下意识地移到德胜。“德胜,镇州,镇州,德胜……”晋王回头向外边喊:“来人!”李建及跑进来,晋王大声吩咐:“快,差人去德胜,告诉朱守殷,加强守卫,严防梁贼偷袭!”李建及转身跑出去。晋王对郭崇韬说:“先生,您,继续,继续!”第三,张文礼要是引来契丹……即就是张文礼不引,只要晋与镇、定的联盟破裂了,又和梁贼搅在一起,契丹也会趁火打劫!……”听了郭崇韬列举的一二三,晋王的眉头拧成了疙瘩。韩延徽的脑海里忽然迸出四句诗来,挥之不去:“山是眉峰攒,水是眼泪湍。衣宽何足道,夜夜不得眠!”自己也觉得奇怪,哪里蹦出来的?什么意思?写实?抒情?讽喻?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冯道看韩延徽怔怔的,似乎灵魂出窍,就踩踩他的脚,问:“韩兄,有何妙计?”韩延徽从梦中醒来,傻傻地盯着冯道,“您说什么?”晋王问:“韩兄,有何妙计?”韩延徽耸耸肩。晋王又眼巴巴地瞅冯道。冯道试探着说:“假如不打呢——”晋王咳了一声,“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听任张文礼害了赵王而无所作为吧?如果那样,我不仅对不起赵王,也没法向先王交代!”郭崇韬又沉思了一会儿,说:“晋王,您看,能不能这样——您统大军与梁贼争锋河上,请赵将符习率偏师攻赵?

具体部署……”郭崇韬说了一个对策,晋王边听边点头,“这个办法好——既没放过张文礼,又腾出了主要力量对付梁贼。好,就这样办!”郭崇韬说:“刚说的办法,充其量是个中策。打着打着,说不定会出现最坏的局面,也说不定有最好的局面。事物是千变万化的,最怕的是三面受敌,在最怕中说不定又能打出意想不到的胜利,关键要看指挥官的临机应变。”晋王的脸色由阴转晴,笑着对冯道说:“先生还记得‘关中龟印’的事吗?我们会逢凶化吉,节节胜利的!”郭崇韬问:“什么‘关中龟印’?”晋王说:“你问问冯先生吧。我得按你的计策布置去了。”刚转身要走,忽然又说:“二位先生,您们收拾收拾,都跟我上前线去!”郭崇韬说:“我刚回晋阳,您也让我看看老娘吧?就三两天!”“行,行!要不,”晋王瞅瞅韩延徽,又瞅瞅冯道,说:“索性,你也迟走几天,陪陪韩兄。要不,韩兄也一块上前线去?我会给您个合适的差事。”韩延徽忙打躬说:“我是山野闲人,懒散惯了,只怕受不得军令约束,辜负了大王一片期待。再说,我还想在母亲膝下尽几天孝心。”

晋王听韩延徽如此说,神秘地撇撇嘴,说:“孝,是人德之首,大唐以孝治国,我,也就不执意挽留了。咱们,后会有期!”韩延徽说:“鄙人谨遵大王教诲。后会有期!”

晋王本想亲赴德胜前线,总觉张文礼还不至于背晋投梁,即便是背晋投梁,梁也不会很快发兵,加上又有朱守殷镇守,就临时改变了郭崇韬给他出的主意,扬言要下黄河,暗地却率军开赴镇州。距镇州不远,晋王请来赵王故将符习和他的三十多员部将赵仁贞、乌震等人,交给他们一封书信,信是张文礼写给符习的。信中说,”符将军率领赵卒一万,跟随晋王,征讨梁寇,历尽辛劳,今着人带来银钱,犒劳全军将士。赵国遭变,军力大减,尤其是统军之将奇缺,我已经把将军的儿子符蒙任命为都督府参军,希望将军能以大局为重,速回镇州,为赵出力”。符习读罢,一把撕得粉碎,掷于地上,和三十多员部将一起跪倒在地,哭着说:“自从听到噩耗,习等冤愤难抑,士卒日日痛哭,闹着要杀回镇州,为故主报仇。大王如果顾念与赵王昔日情谊,顾念我等跟随大王辛苦,就请允许我们打回老家,为赵王报仇,为我等雪耻!”晋王又问:“诸位将军的家属子女都在镇州,你们不怕张文礼加害他们?”符习等人大哭:“倾巢之下,岂有完卵?自古忠孝难于两全。为报故主恩德,就顾不得妻儿老小了!”晋王急忙搀起符习等人,抹着眼泪说:“先王与赵王情同兄弟,我和赵王结盟,共同讨贼,义胜骨肉,没想到叛贼张文礼竟弑君父,令人发指。你们不忘故主,毁家纾难,誓欲报仇,精神感天动地!我今特令你们为先锋,再拨几员大将,归你统管,你们愿意不愿意?”符习再拜,痛哭流涕,“只要大王准许我们杀回镇州,铲除凶顽,报答王氏几世恩情,我等愿作先锋,死而无憾!”晋王扶起符习,封为成德留后,又命天平节度使阎宝、相州刺史史建瑭领兵帮助符习,晋王自统大军,浩浩荡荡,向镇州杀了过来。